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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上的魚山上的魚
王祥夫

咬菜根

各種的蔬菜裏,大白菜讓我感到最親切。

白石老人題畫有雲:,百事成。

很小的時候,每當家裏開始大批大批把大白菜買回來的時候,我就知道,冬天就要來了。那些年,幾乎是年年如此,父親請人用手推車把大白菜運回家裏,先是放在外邊晾一晾,用父親的話是“耗一下”——我不知道是不是這個“耗”字——總之是要讓大白菜在外邊晾一晾,然後才把它們放到小倉房裏去。我家的小倉房在正房南邊,快到冬天的時候裏邊就總是碼滿了白菜,當然大白菜最好是下到窖裏去,但我們隻有小倉房。大白菜放到小倉房裏,到了天氣最冷的時候,上邊還要苫好幾層草袋子,這樣的白菜一般要吃到第二年春天。整個冬天,家裏人總是要到四壁皆是白霜的小倉房裏去翻大白菜,把下邊的倒到上邊,再把上邊的倒到下邊,讓它們的葉子既不能太幹,又不能爛掉。冬天的日子裏,幾乎飯桌上天天都是白菜,土豆白菜,蘿卜白菜,海帶白菜,有時候是豆腐白菜。母親有時候會用白如玉的大白菜幫子給我們來個醋溜辣子白。父親喜歡用白菜心和海蜇皮拌了吃。白菜和海蜇皮都切極細的絲,白菜絲用鹽抓過,海蜇絲用開水一焯,二者相拌,味道極清鮮。一盤這樣的菜,就二兩二鍋頭,簡直就是我父親的日課。春天來的時候,母親會把抽了花莛的白菜心放在水仙盆裏用水養,白菜花嬌黃好看。都說紅顏色喜慶,殊不知白菜花的黃顏色更加喜慶!

白石老人喜歡畫白菜,還喜歡題“咬得菜根,百事做得”,而我最喜歡他在白菜旁邊題“清白家風”。白石老人畫的不是那種緊緊包住的北京大白菜,而是葉子散開的“青麻葉”。北京大白菜做醋溜白菜要比別的白菜好,吃涮羊肉也離不開它,吃菜包子就更離不開它,它的每片葉子恰好都像一隻小碗,正好讓人可以把餡兒放在裏邊。但這種白菜不好入畫,圓滾滾的。而青麻葉不但入畫,還特別好吃,以青麻葉做菜泥,軟爛不可比方。醃東北酸菜也是用青麻葉,外邊的葉子打掉,整棵大白菜一劈為二,在開水鍋裏焯一下,然後就碼到缸裏去,不用放多少鹽,東北的氣溫既可以讓它慢慢變酸,又可以讓它保持其脆勁。這樣的酸菜也隻有在東北才能吃到。要說做酸菜白肉,四川的泡菜不是那個味兒,韓國泡菜更不是那個味兒,東北酸菜好在本色,脆、嫩、白!吃酸菜白肉,最好是冬天,夏天不是吃東北酸菜的時候。說到吃,不單單水果是季節性的,酸菜也是季節性的。要吃四川泡菜,我以為最好是夏天,冬天吃四川泡菜,也不大對路。

冬天快要到來的時候,也是曬幹菜的時候,把小棵的白菜一劈四瓣掛在那裏曬幹。說是曬,其實是陰幹,要是曬,一過頭就黃了。幹白菜燉豆腐別是一個味兒,幹白菜和鮮白菜一道煮,又是一個味兒,味道都很厚——味道可以分厚薄嗎?這還真不好說。冬天的日子裏,玻璃窗上滿是山水花草般的霜花,你坐在暖烘烘的屋裏,餐桌上是小米幹飯和幹白菜熬蝦米,這頓飯真是樸素簡單而好吃,直讓人想到周作人說喝茶的那幾句話:“喝茶當於瓦屋紙窗下,清泉綠茶,用素雅的陶瓷茶具。”吃飯和喝茶雖不一樣,但小米幹飯加幹白菜熬蝦米,會讓你覺出清淡中的滋味綿長。我現在是想的要比做的多,一年四季總是忙,幾乎年年都想曬那麼一點幹白菜,但每年照例都會忘掉。而現在的市場上又沒幹白菜賣,起碼是我經常去的沃爾瑪超市就沒有,那裏有幹豆角、幹茄子和幹葫蘆條,就是沒有幹白菜,他們說幹白菜太麻煩,沒等賣多少就都碎了,碎糟糟的像是煙葉兒,所以現在不再進貨。

其實要想吃幹白菜還是自己動手去曬的好,今年秋天,也許不會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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