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追上來的山賊一共十三個,阿羽追出來得太急,沒帶武器,蓮見把腰上的短劍丟個他,阿羽卻大大咧咧無可無不可的樣子,一邊說,這隊山賊我吃虧些,就不獨吞了,分你五騎如何?蓮見自然沒有理他,阿羽也毫不在意,將身上披著的女衣隨便一甩,把手裏短劍隨手一抽,卻在抽出的一瞬,極其少見的驚詫了一下。
他清清楚楚的看到,手中明澈如秋水的短劍上,分明刻著銘文“魚腸”二字。
劍尖。
“……魚腸啊……”凝視著銘文,阿羽哼笑,“嘖嘖嘖,這可不是普通人能拿出來的好東西。”
“……”蓮見沒有說話,隻瞪了他一眼,便看向山腳下正衝上來的山賊。
把魚腸讓給阿羽,蓮見手裏就是一柄普通的市麵貨,阿羽看向她背上的包袱,昨天整理的時候,他就看出來,這包袱裏還有一柄長劍,他揚了楊下巴,“為什麼不用那把?嗯?”
“……他們不配。”蓮見森然回答。
而這個回答似乎很符合阿羽的審美,他滿意的笑了一聲,“要下雨了,淋濕的話可太糟糕了。”說到這裏,他轉頭看向身旁的少女,聲音拂過她略有紛亂的額發,“蓮見,你說呢?”
“同意……”山賊已經衝上來了,蓮見眯起了眼,“所以,下雨前解決掉他們吧。”
阿羽大笑出聲,足尖一點,和她合身撲出——
戰鬥的結果沒什麼懸念,兩個少年確實在下雨之前斬殺了山賊。
代價是蓮見那柄量產貨的長劍和她的右臂。
對於這個結果,阿羽隻奉上活該兩字。
在長劍被斬斷的一瞬間,這個傻瓜真的就為了那柄纏縛著的劍的尊嚴,而無論如何不肯出鞘,結果,在最後一個山賊被阿羽砍倒之前,手裏隻有半截斷劍的蓮見被對方一刀劃傷了右臂。
“……你說到底是你的胳膊重要,還是那柄劍的尊嚴重要?”大少爺的口氣不甚好。
因為失血,蓮見臉上隱隱蒼白,但是出口的話堅定無比:“劍的尊嚴重要。”
“……”阿羽恨不得拿手裏正包紮的布條勒死這貨算了,“……受傷也就罷了,死了呢,死了要怎麼辦?你這柄比性命還重要的劍會被山賊隨意的拿去用,濺滿百姓的鮮血也無所謂?那這把劍的尊嚴誰來守護?”
“——!”蓮見語塞,極其少見的無措起來。
因為包紮的緣故,她坐得比阿羽低一些,便隻能仰頭去看身旁怒氣衝衝的少年。
她慢慢地,慢慢地眨著眼睛,本來清澈無翳的素色瞳孔裏便隱隱泛上了淡淡的委屈,麵容上就立刻帶了一種脆弱的稚氣,那樣小動物一樣的眼神讓問出這個問題的阿羽也輕輕歎了口氣,再想不出什麼話來說。
看了他片刻,蓮見調開眸子,輕聲道:“……這把劍,是亡父給我的。”
“……嗯,然後?”
“比生命還重要的,就是尊嚴吧,何況那不止是我一個人的尊嚴。我的,父親的,祖父的,我的家族的,這樣重要的東西,拿生命來守護,不是應該的嗎?”
“但是當你的生命沒了,就什麼都沒有了,你的,你父親的,你祖父的,你的家族的,所有的尊嚴也都會消散,不是嗎?”阿羽安靜的回道,看著蓮見又抬眼看他,那雙素色的美麗眼眸中浮動的不安和脆弱越發濃重。
讓人……想抱住她,安慰她。
阿羽歎氣,“別想了,這種問題自古多少人都思考過,誰都沒想明白,何況我們?我們才多大,我們才看到了些什麼?對不對,我是這樣覺得的,隻要活著,就會不一樣,就會有轉機,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
是這樣麼?
她不知道。
蓮見沒有回答,隻是疲倦一般的垂下了纖長的睫毛,任憑身後的少年輕輕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然後,她覺得有冰涼的雨滴滴落到了自己臉上,隨即,冰冷的,柔軟的布料覆蓋上了自己的眼睛。
她沒動,隻是任憑阿羽用女衣上扯下的布條縛住了她的眼睛。
“下雨了,蓮見。”
“嗯?”
“我有在下雨的時候不能被看到的某些秘密。”
“嗯。”
“相信我嗎?”
“相信。”
“那就不要拉下布條,不要睜開眼睛。”
“……好。”
蓮見答應的時候,天空落下了傾盆大雨,蓮見素色的瞳孔被保護在了色彩豔麗的布匹之下,那是一段泥銀的貴重織錦,銀泥勾勒出豔麗的紋樣,有鮮紅吐著金蕊的牡丹無限繁華,盛開在少女的眼角。
然後阿羽覺得蓮見似乎輕輕笑了一聲,她說,“阿羽,我答應過你的事情,我都做到了吧?”
是的,她從未違背過自己的諾言。
沐浴在雨水中的少年聽到這句話也笑了起來,他輕輕搖了搖手掌中那屬於少女,柔軟纖長的指頭,輕笑,“我也不會放開你的手的,就算摔下懸崖去也一並摔死吧,可好?”
她隻能說,嗯,好。
對於蓮見而言,這個雨中的黃昏,有她從未有過,近乎於奇妙的經曆。
雨非常大,又涼,她漸漸失溫,受傷的手臂卻滾燙的熱,被阿羽握著的手,也在燙著。
她的眼睛被蒙著,什麼都看不到,這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嘗試著把自己完全托付給了另外一個人。
自己的安全,自己的性命,以及,自己前方的道路。
她的世界裏在這樣一瞬,什麼都沒有,唯一的倚靠,隻有阿羽緊扣著她的手。
他們兩個人在行進的時候什麼話都不說。充斥在兩人之間的,是風聲、雨聲、腳下的泥濘聲,以及,兩個人不同頻率的喘息。
她看不到,不知道腳下下一步能遭遇到什麼,兩個人一起跌倒,滾上滿身的泥,然後爬起來,繼續向前走,唯一不變的是,阿羽扣著她的手。
仿佛前路沒有終點,永不放鬆。
這樣不知走了多遠,忽然她感覺到阿羽停了下來,然後似乎有什麼籠罩了過來,雨水不再鞭笞肌膚,周圍眾聲雲雜,有腳步紛遝,有侍衛身上佩刀、箭壺裏羽翎碰撞摩擦的聲音,還有侍女小小低呼,布料摩擦過地麵的聲音。
還有,手腕上肌膚與肌膚相貼的微妙溫度。
蓮見覺得頭有些昏沉沉的,周圍似乎有人說著什麼,然後她手腕上的力道慢慢鬆脫而去。他下意識的想要挽回,指尖卻隻碰到了侍女柔軟的衣料。
那一夜,蓮見因為傷勢和淋雨而發了高燒,隻不過即便在失去意識的昏迷中,她也不允許任何人碰觸她眼上那一道盛開繁花的束縛。
結果,等她從昏迷中蘇醒的時候,臉上那金紅牡丹盛開的遮蔽物已經消失不見,她閉著眼,但是能感覺到有陽光從窗外射來,蓮見知道,這證明她已經可以睜開眼了。
阿羽說過,隻有他能摘下這道禁錮的布料,那麼,現在布料不在,就一定是阿羽揭了下來。
這麼一想,她深深喘息了一下,慢慢的,一點一點放鬆精神,於是,她便聞到了輕輕的,蓮夜的清香味道。
蓮夜是這個季節專用的香料,她還小的時候,夏日裏天氣晴好,父親便會把她抱在膝蓋上,坐在母親身邊。看著她母親調配香料,在銀缽裏慢慢研碎菖蒲那長長的,帶著灰白色澤的根,然後,蓮夜那清冽而又帶了一點奇妙豔麗的味道便在空氣裏傳遞了過來。
那不是阿羽的味道。
蓮見翕動了一下眼睫,但是還沒張開眼的時候,她眼前有一片透著泥金的扇影緩緩落下,然後她聽到了帶著京城特有慵懶腔調的好聽男音從頭頂悠閑灑下。
“眼睛被黑暗封閉了這麼久,不要貿然睜開眼睛比較好喲~”
她知道這個陌生的聲音是對的,但是並不是對的她就一定要遵守。
蓮見沒有推開泥金扇子的意思,也沒有繼續閉上眼睛的意思,她在扇底輕輕張開了雙眼。
扇麵是泥金的明月和無邊無垠搖曳的盛開蓮花,在她素色眼眸裏映得鮮明廣闊,過了片刻,身旁蓮夜的味道搖曳了一下,有衣擺摩擦的聲音,接著蓮見眼上微微一輕,一聲脆響,扇子已然收起,蓮見略側了頭,映入眼中的是一張屬於成年男性,逆著光的俊美容顏,以及,男人身後一堆屏息靜氣,低眉順目的侍女。
青年坐在她床邊的榻上,一身玄色華服,廣袖緩帶,一頭烏黑長發沒有戴冠,隻是隨意在肩頭鬆鬆一挽,拿了枚玉扣別住,分外一種風流倜儻,道不盡的雍容自在。
這是誰?她確定沒有在阿羽的這個宅邸裏看到過這個人,但是蓮見沒有主動提問的意思。
麵前這個男人很明顯是有權利進到這裏的人,自己有什麼權力問他是誰呢?
看著她一臉冷淡並且很明顯打算無視自己的樣子,男人輕輕笑了出來,然後手裏那片泥金色的盛開蓮花徐徐在空中劃了個優雅的弧度,幾乎觸到她的睫毛。
他輕輕言道,貴客可否安好?
蓮見閉了一下眼,側過麵孔,冷聲說道:“……不經通報就進入女子的房間,這就是對待客人的禮節嗎?”
男人眯起一雙漂亮的眼睛,真誠微笑,說他不過是擔心過慮,所以唐突了蓮見,就此致歉。
說完,他便退後半步,讓侍女放下床上紗帳。
蓮見看他如此識趣,反而不好再說什麼,外間有侍女送藥進來,男子叮囑幾句,聲音清緩,悅耳動聽。
侍女扶她起來喝藥,她本想問阿羽的事,卻不知怎的,沒有開口,倒是男人看她喝完一碗藥,精神好了些,開口笑道:“對了,在下有個不情之請,不知當不當說。”
蓮見心裏想都是不情之請了,還有什麼當說不當說的?她沒答言,侍女要扶她躺下,她搖搖頭,隻讓侍女在身後加了個引枕,斜靠在榻上,透著一層薄紗看對麵的青年。
青年也毫不為忤,笑吟吟的問了她一個問題:“我聽阿羽說了,您是個旅人,下一站要向永安京去,不知您要不要跟我一起去京都呢?”
“……為什麼?”這個問題非常唐突,蓮見沉吟片刻,才反問了這一句。
“因為阿羽要回去了啊。”男人隨性的向旁邊的榻上一靠,側頭,本就輪廓深邃的麵孔上忽然就帶了一種雍容的味道,“所以啊,問您要不要和我們一起回去。”
京城確實是她要去的地方,但是……要和麵前這個男人和阿羽一起去嗎?
看到蓮見那雙素色的眼睛隔著一層紗簾凝視向了自己,男人輕輕拿扇子敲了敲自己的後頸,然後忽然正色,端正姿態,向她微微頷首,“忘記介紹了,鄙姓沉,單名一個謐字,阿羽是我的弟弟。”
在聽到沉這個字的一瞬間,蓮見瞪大了眼睛,看向麵前向她低頭,越發顯得一頭漆黑長發深邃如夜的男子。
她知道他的名字,不,應該說,她知道這個人。
就是這個看上去風雅無雙的男子,於九年前寧家與陸氏皇族爭鬥最烈時,拱衛京城,在幾乎孤立無援的情況下擊敗了寧氏大軍,保住了陸氏皇統,讓寧家也不敢輕言妄動。
然後他便遊走朝野,平衡各方勢力,讓朝廷保住了一分體麵。
六年前新帝永順帝繼位,密謀廢黜寧家,結果被寧氏所查,又是他出麵斡旋,絕妙的政治手腕加上堪稱天才的軍事能力,讓這場事件有驚無險的拉下了帷幕。
一向專橫的寧家,在這位官拜蘭台令的沉謐手上,討到的最大好處,也不過是將永順帝身邊無足輕重的幾個官員流放了事而已,剩下一幹真正策劃推翻寧氏的中堅分子,都被沉謐庇護下來。
卻原來,沉羽是他的弟弟。
看到她素色眼眸裏一瞬乍現的尖銳神采,沉謐毫無為意,隻拿扇子輕輕敲著掌心,微笑,“那不知道您怎麼稱呼?”
“……”要報出真實姓名麼?在這個男人麵前?
她可以隱藏,但是,望著那對平和微笑著的眼睛,某種無論如何都不肯服輸的感覺,就一點點的充盈了起來。
她向對麵的男人恭敬頷首,報上了自己的名字,“鄙姓燕,雙名……蓮見。”
然後,她麵前的男人沒有一點兒她預料中的反應,隻是點點頭,仿佛燕這個姓氏對他而言無關痛癢。
蓮見孩子氣的挑釁,被沉謐以一種成年男性特有的雍容,擋在了那把泥金扇子之後,她對麵的蘭台令哦了一聲,繼續問她要不要和沉羽一起去京都,蓮見想了想,禮貌的回答,說讓她考慮考慮。
沉謐點點頭,笑吟吟地換了一個話題,告訴她,他今晚要住在這個別院,蓮見要過去主院和沉羽一起住,一會兒就會有侍女接她過去。
在旅行的過程中,不要說和男人住隔壁了,因為沒錢和一群臭烘烘的男人睡一張通鋪的時候也有,但是,非常奇妙的,麵對麵前這個笑吟吟的風雅男子,蓮見本能的覺得,最好還是不要和他扯上任何關係。
看她點頭,沉謐微笑離開,身旁侍女掩上門扉,為還渾身無力的蓮見更衣。
蓮見出來的時候,沉謐正站在渡廊上,長身玉立,看著園中一叢盛放的梔子。在兩人擦身而過的刹那,蓮見清楚的聽到沉謐對她說,“如若可能,還望您答應在下一個要求。”
蓮見腳步一頓,示意侍女先行一步,一群女子便嫋嫋退出,她扶著廊柱,慢慢回頭,與那個保衛皇族,拱護京城的男子對視。
她筆直看他,慢慢道:“……如果我能做到。”說完這一句,蓮見頓了頓,“是希望我不要欺騙或傷害阿……不,沉羽之類的要求嗎?”
“耶,莫非您覺得在下會提這種不能實現的要求嗎?”沉謐有趣地眯起眼睛,“欺騙與否,我是他的哥哥尚且不敢說,至於傷害他,如果他不肯讓你傷害,你又哪裏做得到?”他溫和笑道:“我的請求是,請你對那個孩子溫柔一些。”
這樣的一個青丘,讓蓮見微微的恍惚,最終,她不知覺的苦笑,低聲道,對不起,我做不到。她沒法做到她不知道的事情。
她是燕家的長女,燕家的繼承人,溫柔等等,全與她無關。
說完,她向沉謐行禮告退,便轉身離開,沉謐凝著她背影遠去,良久才輕輕一笑,象個孩子似的,隨意向渡廊上一坐,望向一碧如洗的天空。
其實已經是非常溫柔的孩子了啊。他笑著這麼想。
阿羽,不,現在是沉羽了,所住的院子,就在女牆隔壁的最深處,而蓮見,則被安排住在同一個院子的另外一間臥室。
在屋子裏枯坐了一會兒,她便去找沉羽,推門而入的時候,那個美貌的少年正在梳理一頭幾乎長及腳踝的漆黑長發,肩上斜斜披著女衣,一層一層俱是色澤淺淡,輕輕壓在他內裏雪白的單衣上,明明都是極清淡的顏色,卻忽然有了一種近乎於戾氣的奢華美麗,讓人不敢逼視。
那一瞬間,蓮見也楞了一下,隻覺得自己仿佛看到了話本裏說的,哪家絕色佳人鏡前理妝,含蓄下一段香豔故事。
但是她立刻知道了那是錯覺,因為不管哪個話本裏的小姐都不會如沉羽一般一看是她,二話不說,兜頭丟過來一套華麗的女子華服,順便丟給她斬釘截鐵的兩個字:“換上。”
蓮見已經整整三年沒有穿過女裝了,看了腳下這套,她整個人都愣了一愣,結果就在這一愣神的功夫,隻見隨著沉羽一身令下身後一群訓練精良的侍女潮水一般四麵撲上……就此把她淹沒在了廣袖華服之下。
結果當蓮見徹底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已經被從頭到腳換了一道,正被侍押著她的腦袋按在妝台前,打開了明晃晃好大一個妝盒。
眼看著胭脂水粉就要朝自己臉上抹,蓮見掙紮,“沉羽!你要幹嗎!”
“在這邊不想被殺的話,就隻能這樣。”沉羽抱著胳膊在一邊幸災樂禍,笑眯眯的看侍女蘸了水粉就要朝她臉上抹,他嘴巴裏還在說:“哎呀,你一個女兒家化化妝不是挺好的嗎?掙紮個什麼勁兒啊~晴兒小心,別抹到她牙上!”
蓮見是真有些動怒,手腕一翻,小擒拿手拍出,侍女全被她一把甩脫,她一個側身,站到沉羽麵前,朝那群不敢上前的女人抬了抬下巴。
沉羽饒有興趣看她,她氣息略有不穩,也不說話,隻看著沉羽,兩人對峙一般互相望著,過了片刻,沉羽拍手,侍女魚貫退出,少年好整以暇,一手托著下頜,看她還要怎樣。
“……”蓮見眯細眼睛,一雙明眸在他和妝台之間來回穿梭,過了片刻,她以一副悍不畏死的氣勢坐在了妝台前,拿起粉刷,切金斷玉一般從嘴裏吐出四個字。
我·自·己·來。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對著一妝台瓶瓶罐罐完全不知該從哪裏下手的少女怔怔發愣的樣子讓沉羽笑到捶地,蓮見越發的不高興,憋著一股氣一定要自己化妝。
但是這個世界上,確實是有努力也做不到的事,麵對水粉胭脂,蓮見在一刻鐘過後,宣布,完敗。
正當她一臉挫敗的對著妝台的時候,一雙手越過她的肩膀,拿起了妝台上的粉刷,少年從銅鏡中凝視著她,輕聲道,我來可好?
不知道是不是光線變幻的緣故,那雙凝視著她的眸子,隱約泛起一點幽藍的味道,猶如深海海底一般,蓮見忽然就覺得自己被魘住了一樣動彈不得,然後就任由那個身著豔麗女裝的少年輕輕鬆開緊緊盤在頭頂的長發。
一刹那,青絲垂墮,如夜泉湧動。
少年把她身子輕輕側轉,彎下腰,取了眉筆,一筆一筆,描募她眼角眉梢,秀麗婉轉。
沉羽的聲音震動她鬢邊碎發,幾乎帶著些空靈的味道,仿佛在講一個夢,“哪,蓮見,我有兩個秘密,今天我給你看其中的一個,所以,就暫時忍耐一下吧,好不好?”
蓮見沒說話,隻是合作的任由他修長的指頭抬高自己的臉。
她本不應該讓除了自己丈夫之外的男子,如此親密的碰觸她。
但是,沒法拒絕,亦,不想。
少女白皙的頸項如同鶴一般仰高,在下午的陽光中,恍然有一種驚人的情色感。
蓮見看著屋頂,漫漫開口,“沉羽,我姓燕。”
動作絲毫沒有停頓,沉羽嗯了一聲,從妝盒裏取出了一張薄色的胭脂,他遞到了蓮見麵前,蓮見有些遲疑,卻還是張開嘴唇,打算含住那張可以以這種方式為雙唇潤上顏色的胭脂。
蓮見的嘴唇是淡色的,菲薄一線,現在遲疑著張開,微微露出潔白的牙齒,隱約能看到舌尖。那一瞬間,沉羽改變了主意,他手指轉動,胭脂紙被含到了他的唇間,立刻,形狀優美的嘴唇上潤滿了鮮豔的顏色,然後他隨手把胭脂一丟,便靠近了蓮見。
她知道沉羽要幹什麼,但是她完全沒想過躲避,隻是看著嘴唇上染著濃豔香氣的少年靠近她,在近到隨時都可以吻她的時候,停住,不動。
然後,蓮見就象被蠱惑了一樣,俯身,靠近,側頭,沉羽微微眯起了眼睛,感覺到嘴唇上有淡淡的觸感一掠而過。
蓮見的唇,帶著極淡的,水的香味。
那樣羞怯而輕的一個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