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蓮見的及笄禮,是在十三歲她生日的那一天。
那是一個夏日的薄暮,她廣袖華服,精致妝容,一頭流泉一樣的烏黑長發輕輕挽起,梳成發髻,插上牡丹發簪,鸞鳳步搖。
燈光瑩瑩,月光如霧,她就此成年。
普通的大趙女子,即便是那些有意出仕的,及笄之後也多半安心待嫁,隻專心繡那繡架上百鳥朝鳳的婚服,等自己那命中的良人白馬青車,將自己迎娶。
蓮見及笄之後,也本該如此的。
但是,是“本該如此”而已。
於是,她就這樣在第二天天色將明,城門乍開的時候,帶著劍,離開了家。
在離家之前,她拜別了自己的親人,她的母親不知所措,惶急的牽住她的手,聲音淒楚,隻一疊聲的說,你還這樣小。
哪裏還小呢?她這樣想著,輕輕掙脫了母親的手,端端正正的跪在祖父麵前,對他說,爺爺,我想去遠行。
“我現在對家族沒有任何用,那麼至少,在這段時間,我想用自己的眼睛去看這個國家,這個時代。”
她活在權力的漩渦中,蓮見有一種可怕的敏銳,她比任何人都早,嗅到了亂世的味道。
老人看著她漆黑的眼睛,過了半晌,慢慢地說,你可能會死。你要知道,現在世道將亂。
“……如果因為這樣就死掉了的話,那麼,死了對我而言算是慈悲吧。”
這麼說的時候,她柔軟的長袖拖曳在地上,鋪展出一層涼薄的月光色來,然後她看那個老人頹然地閉上眼睛,現出一副比他的年紀衰老許多,頹敗的蒼涼。
她漆黑的眼底,帶著一種不屬於這個年紀,過早的成熟,她說,爺爺,我是燕家的孩子,而且,我是燕家的主人,我要背負起這個家族,對吧?
老人隻能輕而無聲的喟歎。
蓮見再不說話,隻是深深地向祖父行禮,整理行囊,就此離家。
走之前,她去看妹妹們,三個團子一樣的妹妹,最小的一個才六歲,她甚至連父親的麵都沒有見過。
她看著最小的妹妹,小娃兒咬著手指睡得酣甜,她伸手想碰,最終慢慢收回,隻把一捧珍貴蜜餞輕輕放在了榻旁小幾上。
小姑娘之前跟她討,她沒給,怕小家夥吃壞了牙,隻打算一日一日,拿蜜餞當學習的獎勵給她,現在想想,這麼小的孩子,再過幾年,就要和她一樣,那麼,在能寵著她的時候,多寵著一點,又怎麼樣呢?
她牢牢的盤起頭發,穿粗布的衣服,身上隻揣著從家裏帶的一千文錢。
蓮見就這樣離家而去,遊曆天下,去鄉千裏。
然後,她遇到了沉羽。
那時候,他還沒有繼承沉這個姓氏,她隻喚他做阿羽。
當時是她遊曆的第三年,十五歲那一年。
她接到了蓮華捎來的口信,要她趕去京都永安京。
蓮華在弱冠那年獲封了一個縣侯的爵位,當時朝廷和寧家剛剛又是一輪暗地較量,達成了暫時的妥協,朝廷需要人質,寧家順水推舟,就把蓮華當成了給朝廷的人質,送到京都,蓮華便被封了個拾遺大夫的散銜,待在永安京。
接到口信,她就取道奉山,向永安京而去。
進山的時候,山口茶棚子裏的老爹正口沫橫飛的和客人抱怨,說自從老楚王過世,小楚王任了首輔,第一件事兒就是把所有兄弟親信大肆封賞,好好一個國家,打太宗皇帝起就廢了的分封製在小楚王手裏又興了起來,把州郡全劃了封地。這下可好,誰都隻管自己封地裏的事兒,有賊有盜也都不剿,直接趕出去了事,反正隻要不在自己地頭上折騰,禍害誰都無所謂。結果就連蔡留這種天子腳下的近畿要地,山裏都能跑出山賊來,這到底是個什麼世道!
沉默的喝完一碗茶,蓮見小心排了三枚銅子出來,看她要走,老人連忙拉住她,對她說山裏鬧賊,不如等到月中,和例行的商隊一起過去比較安全。
蓮見捏了一下沒剩幾個銅板的錢袋,搖搖頭,向好心的老人道謝,便背起行李,向奉山走去——她沒有可以留到月中的錢。
她身後是老人連連頓腳的聲音。
蓮見走了半日,腳下的草漸漸深了起來,采藥砍柴人走出的小徑也慢慢不可辨識,她知道,自己已經開始進入奉山深處。
她算過路程,無論如何都要在奉山裏露宿至少兩晚,蓮華也隻是要她到京城,沒有規範時間,所以也就沒必要早趕晚趕,不如把時間放充裕一些,采些用得上或能賣得上的藥材,在出山的時候賣掉。不然,出了奉山到京城也還要一兩天的路,她身上的錢可連買饅頭都不夠了。
走著走著,在走到一個山坳入口的時候,蓮見腳步忽然一滯——
少女一向從容的麵孔上現出了一種銳利的神色,她眯細眼睛,看著麵前普通人根本發現不了的痕跡。
她麵前先是一道穿著繡鞋的女子足跡,稍後一些,顯出來的,是兩個躡手躡腳,穿著草鞋的男人足跡。
深山,穿著昂貴繡鞋的女子,以及,尾隨追蹤的男子——
蓮見麵色一凜,立刻沿著足跡追蹤而去!
走了快有兩三裏地,拐過一個山坳,足跡變成了五個男人尾隨——這絕對是山賊!而那個女人毫無疑問是被山賊盯上了!
這樣的深山,一個獨身女子和五個山賊——
蓮見心裏陡然一沉。希望她趕到的時候,那個女子還沒有死。
她足尖一點,向前方急掠而去,就在她一把拂開麵前荒草的一刹那,蓮見眼前忽然掠過了一道雪亮的,幾乎可以灼傷眼睛的劍光——
劍若秋水,泠泠如冰。
隨著劍光掠起,忽然有鋪天蓋地的紅撲麵而來,鮮紅灼熱,黏稠滾燙。
她麵前有什麼豔烈的液體噴薄而過,然後有高大的男子失去了頭顱,轟然倒下。
一刹那,天地俱寂。
然後,她便看到了那個人。
那是一個有著驚人美貌,身著女裝的少年。
黑的發、雪白的廣袖華服,衣角有伶仃一枝折梅,垂下袖中隱約一線長劍鋒銳,他就以著這樣一種詭秘然而妖麗的姿態,站在屍體和鮮血之間,蓮見隻覺得麵前有血色的蔓珠莎華鋪滿整個視野,盛大綻放,尖銳莊嚴,刹那乍開即敗。
於這一瞬間,本就美貌的少年,有著一種傲慢到近乎優雅,殘酷的美。
看起來,是這個少年打扮成女子,把這些山賊引誘到這裏,一舉殲滅。
蓮見低頭又看了看四周的屍體,再抬頭看看對麵的少年,她輕輕的按上了腰間長劍的劍柄,微微退後,伏低了身子。
少年隻瞥了她一眼,哼笑一聲,也不理她,隻走向離自己最近,一具還完好的屍體,揮劍,斬下頭顱。
三年遊曆,她也殺過人,但是此等死後戮屍的行徑,心底卻還是不屑,她低聲道:“……他們已經死了。”
少年聞言一頓,靜靜轉頭看她,破顏一笑,神態忽然就有一種魅惑的意味,“誰說的?戰場上不砍下頭顱,誰也不知道你的敵人到底有沒有真的死去。”
提著長劍的少年身上披著長長的女衣,拖曳在草叢中的衣角浸飽了鮮血,陰繡的白梅紋樣浮凸出來,帶起一種妖媚的,仿佛在血海裏燃燒一般的豔麗,少年微笑著說:“難道你沒殺過人?”
“……殺過。但不曾這樣。”想了一想,蓮見輕聲答道。
“那你最好和我一樣,這樣才好。”少年又是一笑,轉換話題,問了一個問題,“你第一次殺人的時候多大?”
“十三歲。”纖細的眉依舊微微緊皺,握著劍柄的手卻慢慢放鬆,她看向少年向她走來,便微微退後一步。
對麵的少年有趣地笑了起來,“我是七歲。”
一樣是陳述式回答。
她重新打量麵前的少年。
少年唇角含笑,眉眼春風,一身女子衣飾,零落華麗,蓮見凝視著他,一字一句,“……既然幼衝之齡就經曆過生死,便至少該尊敬生死。”
少年愣了一下,隨即大笑起來,“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我隻是照做而已。”
蓮見一怔,她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說話的時候,少年揮刀斬下最後一具屍體的頭顱,有鮮血濺到他的麵頰上,一點猩紅,順著他白皙的麵頰慢慢滑落,他也不擦,隻是回頭似笑非笑地看著蓮見,回答時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陰鷙的優雅:“我的意思是,我死後可不介意被對手斬下頭顱。當然,先要有人能揮劍斬了我。這個世上,拿了劍就要有被殺的覺悟,不是麼?”說完,少年收劍還鞘,轉身向山的更深處走去。
走了幾步,少年回頭,看著蓮見,不滿地哼了一聲,“站在哪兒幹嘛?還不過來?”
“過去?”蓮見輕輕的擰了一下眉毛,她不懂這少年在說什麼。
聽到這句反問,少年上下打量了一下蓮見,哼笑出聲,“莫非你還真打算在這荒郊野外過夜?嗯?”
“……”這算是……邀請嗎?
不接受會比較安全,她這麼想著,不就是在野地裏過一夜而已,她這麼些年來餐風露宿,沒有什麼了不起,但是……她看著對麵這個怪異的少年,不知怎的,就輕輕點了點頭。
她說,我叫蓮見,多謝收留我一夜。
她並沒有說自己的姓氏,因為沒有必要,隻不過是一晚借宿而已。
少年哼笑,回了她兩個字,“阿羽。”
這便是最開始的相遇。
很多年之後,蓮見漫漫回想,忽然就不禁唇角一彎,笑了起來。
這便是所謂預兆吧,就如同這初見一般,鮮血確實橫貫了她和沉羽的一生。
別人的鮮血,自己的鮮血,還有……自己所愛的,唯一的那個人的鮮血。
蓮見並不是一個喜歡說話的人,接受了阿羽的邀請,就默默走在他身後,揣測他的身份。
阿羽的劍術非常出色,應該和自己不相上下,這樣的年紀這樣的劍術,應該是出自有相當名望的世家。而他一身穿著,雖然古怪,卻都質量上等,價格不菲,也不是普通富貴人家就能有的。
但是,他應該還沒有行過冠禮,他的頭發明顯還是童發的長度。
深山、殺戮、山賊、美麗而神秘,擁有高超劍術的少年,這簡直就象是現在坊間的傳奇話本一般。
心裏轉著審慎的念頭,蓮見跟在少年身後,觀察了片刻,就把目光投向了四周。
奉山的深處,是一片仿佛可以把人類的靈魂都吸取進去的碧綠。
由淺到濃,層層疊疊的綠色堆疊著,仿佛漩渦。
而麵前的少年,正領著她向漩渦中心走去。
“看什麼呢?”阿羽沒有回頭,忽然揚聲問道,就好似他背後生了眼睛。
阿羽的聲音很好聽,有一種京城式的優雅懶散,恰到好處的掩蓋了本質上的傲慢,蓮見本想敷衍過去,但是想了一想,最後還是輕聲道:“在看花。”
“真難得,你這樣的野丫頭也懂得欣賞優雅美麗的事物。”這句嘲諷的話到了蓮見麵前,毫無效力,小的時候也就罷了,隨著歲月增長,她容貌越發秀麗,男裝隻是圖個方便,已經連一點的掩飾作用都沒有,隻不過一路行來,很多人都覺得女子穿男裝是妖服,阿羽這句野丫頭已經是好的了,更不堪的,她也沒有少聽。
但是少年緊接著砸過來的一句話,便讓燕家的繼承人輕輕擰眉,“不過既然要看美麗的東西,那不如看我。”
蓮見真是被這句理直氣壯的話噎了一下,想了好一會兒,她才反擊回去:“你走在我前麵,我想看也看不到你的臉。”
“……這倒確實是個問題。”前方的少年回過頭來,微微笑著,幾乎快要垂到腳踝的頭發被他一手挽了起來,絲束一樣的握在手裏,“那我允許你繼續看花好了。”
“……”聽了這句,蓮見先是怔了一會兒,然後便笑了,眼睫微垂,唇角初勾的刹那秀色,竟似比奉山的風景還勝了幾分,她笑道,謝謝。
她前麵的少年也笑了起來,慢慢退到她身邊,和她並肩而行,終於換了個話題糾纏,“奉山很美吧。”
“嗯,別有一種盛大之美。”
“對吧?很多人都說奉山的紅葉冠絕天下,秋季的時候如火如荼,如何盛大,我倒覺得,這樣碧綠,反而更加莊嚴。”
“……確實。”低聲應道,蓮見看著奉山一片清碧,隻覺得凝視久了,就仿佛綠色化作了一個漩渦,將人的靈魂都呼嘯席卷。
說著這句話的時候,蓮見正凝視向前方的山穀,微微眯起了一雙漆黑的眸子,黑色的頭發微微被風拂動著,有溶金一樣的光從頭頂上方的綠蔭裏斑斑駁駁的瀉下來,穿著毫不起眼粗布衣衫的少女,身上就有了一層溫暖又柔和的顏色。
“……你不錯。”眯起一雙眼睛,阿羽低低地說,少女楞了一下,轉頭看向身旁的阿羽,不太明白地眨了眨眼睛,那神色竟有了一種隱隱約約的嬌憨。
陽光是金色的,蓮見眨眼的時候,阿羽忽然有了錯覺,仿佛有陽光的碎屑從她翕動的長睫上飛濺而出。
有那麼一些,落到了那雙漆黑,卻清若琉璃的眼底。
“我是說,至少你還懂得尊敬自然。”
“……道法自然,萬物皆敬,方是立世之道。”
阿雨哈了一聲,嗤笑道:“你啊,跟當個猴子似的野丫頭相比,也許出家當個神官什麼的更適合你呐~”
說完這句,阿羽忽然毫無預兆地停住了腳步,對她露出了一個傲慢而凶狠,但是卻出乎意料漂亮的笑容,“那麼,接下來,野丫頭,你還要不要繼續往前走?”
直到這時,蓮見才恍然驚覺,前方有濃烈的,鮮血的味道!
怎麼回事?
“——!”蓮見一驚,足尖點地,立刻飛掠而去,叫阿羽的少年卻隻哼笑了一聲,慢悠悠地跟著晃了過去。
轉過眼前山坳,蓮見眼前是一個修羅地獄。
草業間的鮮血已經半凝固了,呈現出深黑色,間中一兩絲流動著的鮮紅,給人一種大地的傷口正在化膿的奇妙感覺。
四周散亂著慘白色的軀體。
女人的,少年的,手、腳、以及滲著鮮血望向天空,灰白色的頭。
全部都死了。
“呀呀,本來以為他們至少能逃掉一兩個呢。”跟在她身後進來的少年吹了聲口哨,輕佻地說,蓮見一凝,轉頭看著靠在一棵大樹上的阿羽。
少女眯起眼睛,看了他片刻,“……你知道這些婦女和少年被劫掠了過來。”
肯定句。
“是啊,路過的時候看到了。”聳肩,攤手,阿羽唇角噙著若有若無的傲慢微笑,“結果全死了。本來以為至少能跑掉幾個的呢。”
在他說完這句話之後,他看到蓮見向自己走了過來。
蓮見臉上沒什麼表情,阿羽把手攏在袖子裏,愉快的猜測她下一步的舉動。
她之前會找到自己,也是因為擔心獨自行走而被山賊跟蹤的女子的安危吧。
那麼,這樣的少女,麵對自己絲毫沒有憐憫心的言辭,她會抽自己一巴掌,還是幹脆拔劍所向?哎呀,真是值得期待。
以一種微妙的扭曲心態等待少女的下一步行動,阿羽愉快地眯起了眼睛,卻不料蓮見看都沒看他,便和他擦肩而過。
然後,少女溫潤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死者二十一人,現場當時一共有九名山賊。有米有酒和燒烤過的痕跡,這些婦女和少年,大概是山腳下的村子作為讓山賊不再騷擾他們而送上的禮物吧?中間大概有五個山賊離開——”
他沒有轉身,也沒有說話,蓮見也沒有轉身,她隻是慢慢矮下身子,伸手,輕輕把麵前一個少女死不瞑目的雙眼輕輕闔上,“……阿羽,你想救他們的,對吧?”
畢竟隻是十五歲的少年,再怎麼高超的武藝,也無法同時對付九個山賊。
但是又沒有辦法發現了這件事情而放下不管,隻好自己扮作美麗的少女,引開一部分山賊。
這才是阿羽做的事。
少年長久的緘默,有荒蕪山風從兩人之間呼嘯而過。
蓮見也沒有說話,她隻是閉目為慘死的少女祈禱,便撿起一旁的樹枝,為她掘一個能安眠的所在。
“……笨蛋。”良久,從她身後傳來了少年這樣壓抑的一句,“笨蛋,都是一群笨蛋,我已經引開了五個人,為什麼不反抗呢,二十一對四,為什麼不反抗呢,一樣要被殺,至少要反抗,這樣說不定還能活下去啊!”
說完最後一句,他猛的停住,再沒有一點聲音。
“……”蓮見沒有給他任何反應,她很清楚,阿雨並不需要她的任何反應,她默默挖好一個坑,把少女掩埋起來。
她頭上的天空無比蔚藍美麗,仿佛隨時都會有神微笑而下,解救世間萬相痛苦。
那些被殺的人,之前也一定祈禱過吧。
希望有誰能來救他們。
可是誰有沒有來。
神沒有來,她沒有來,阿羽也沒有來。
她起身,繼續走向下一具屍體,和他擦身而過的刹那,極低的說了一句:“……下次不要這麼說話,會讓人誤會。”
“哼,能因為這樣就誤會我的話,那也是不配了解我的人。”阿羽沉默了片刻,答。
蓮見就像是沒有聽到這句話,她又收斂了一個死者,然後也不回頭,隻問身後的少年,“要來幫忙嗎?”
阿羽一楞,隨即一笑,“我說,野丫頭,你這是求人的態度嗎?”
蓮見沒有說話,她隻是用手背擦了一下額頭細汗,繼續挖下一個墳墓。
於是,兩人之間沉默下來。
風越來越大。
等蓮見處理好這邊的殘肢,她轉頭,少年正蹲在地上,把一個小女孩的頭顱安放在她的身體上,放入墓穴。
從蓮見的角度看去,阿羽的動作溫柔而認真,他理清了小女孩頭發上的雜草和泥土,拿出一條絲帕,小心而柔和的擦去她臉上的鮮血,然後溫柔地說了幾句什麼,輕輕的把旁邊的泥土一點點撒上去。
——仿佛是兄長在夜裏給妹妹蓋被子一樣。
遠處不知道奉山裏那個古廟傳來了悠揚鐘聲,弘大悠遠,仿佛在說,諸法空相,諸神慈悲。
掩埋了最後一具屍體,已是黃昏,名為阿羽的少年站在夕陽下,凝視遠方,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然後轉頭,看著她,對她微笑,喚了一聲,“蓮見,走吧。”
那是阿羽第一次喚她的名字。
她覺得自己似乎輕輕笑了一下,並不是想笑,而隻是本能的覺得這樣笑一下,會安慰他,於是,以蓮花為名的少女輕輕嗯了一聲。
夕陽深蔭,孤墳綠草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