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之於他,是盛開於永劫之中,永不凋零,卻觸碰不得的花。
他之於她,是甜美的沾唇蜜毒,刺穿骨血,這一生無藥可救。
萬劫不複,僅此而已。
序之段 命如螢
蓮見生於一段盛世的終焉。
那時有梨花飛白,歌者輕吟,正是大趙帝國長達百年榮光最後一點回光返照的繾綣。
蓮見姓燕,她的家族與帝國一同誕生,百年榮華,世鎮北關,烈烈大族。
在她七歲那一年,權臣寧氏與皇族陸氏綿延近三十年的爭鬥,落下慘烈帷幕。
這個弑一帝而廢三帝,誅二後而死六妃,殺十七皇子、六公主、宗室百人、大臣無數的慘烈之爭,終於以皇家告負而終局,從此之後,天下知有寧王,而再不知有帝皇。
而就在這一年,寧家那個接受了九錫,離皇位隻有一步之遙的老人,仿佛一根緊繃到了盡頭的弦,就此倒下。
而在這個老人咽下最後一口氣息之前,他召喚了雖然臣服於他,他卻始終不能完全控製的燕氏族長,蓮見的祖父。
兩位垂垂暮年的老人,在雕欄玉砌中緩緩行了一局棋,勝負未分,被封為楚王的寧氏族長最後一推棋盤,笑言了一句,燕將軍國手,我死後,隻怕沒有人可以和你下棋了。
——此言不僅誅心,還會誅命。
她的祖父默默拂亂未終的棋局,沉默著匍匐在年邁的楚王的腳下,將額頭抵上了冰冷的地板。
當夜,老人回歸本宅,將一杯鴆酒遞給了年富力強,勇武善戰的兒子。
那是蓮見的父親,他唯一的兒子。
他不得不死,不然,死的就是整個家族。
於是,那個會把蓮見抱在膝蓋上,梳理她一頭長發,教她吟誦白露為霜的男人,就這樣,一杯鴆酒,死於一個開滿梨花的春日。
他含笑而終的時候,明明疼得臉色蒼白,卻還是輕輕摸著蓮見的頭,對她笑道:一命換一族,倒也抵得。
蓮見的父親暴死,楚王滿意的賜予了燕家一個國公的封號,順便奪走了蓮見的兄長,燕氏唯一的嫡子,燕蓮華。
“我諸子愚鈍,未有一人可於燕氏之子匹敵,不禁內心戚戚,便想將這孩子迎為養子,聊慰老懷。”將死的老人,這樣示下了燕氏繼承人的命運——蓮華將不再姓燕,與燕家毫無關聯。
然後,他又下令,說也不能讓燕家就這樣絕後,反正大趙也是允許女子出仕的,蓮見行在第二,與蓮華一母所出,就先讓她襲個侯爵的頭銜,等她成人,再繼承家門。
這麼說著,老人露出一個毫無笑意的笑容,他說,就這樣罷,等她大了,我再為她在寧家子弟裏選一個最好的,夫妻兩人振興燕家門楣,豈不快哉?
——這一句話,堵住燕氏招贅可能,便是要十多年後,燕氏被寧家生生吞並。
做了這一切安排,他才略略放心,扣了蓮華當人質,放了燕家一門老幼,回轉北關。
——那一年,蓮見不過剛剛七歲而已。
蓮見沒有哭,沒有恐懼,也沒有象她的母親一樣將自己關入家廟,日夜祈禱。
她隻是慢慢地俯下身去,五體投地,接受冊封的聖旨。
她用七歲幼女特有的圓融語調道,臣遵旨,謹遵上諭。
哭有什麼用呢?父親不會複生,仇敵不會死去。
把額頭抵在冰涼的地麵上,蓮見這樣想著。
這一刹那,她沒有向任何人祈求,也沒有向諸神祈禱。
神是不會聽到你的願望的。
無論怎樣哭叫,怎麼嘶喊地喉嚨都充滿鮮血,神也不會拯救你的。
這一世之上,能信的,唯有自己與手中長劍。
她漆黑的長發,仿佛泉水一樣流淌在冰冷的地麵上,她向逝去的父親和遠去的兄長發誓。
——我必會守護燕家,以我之力,傾我之命——
——那是大趙帝國二百年盛世中最後一個轉折。
盛世歌舞還未停歇,亂世的馬蹄也尚未踏響,卻已經有孩子,被鮮血逼迫長大。
其命如螢,明滅不定——無論是蓮見,還是大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