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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三生·浮世花夢三生·浮世花
雲狐不喜

第六章

晉見太後,活著再見

永州地處大越邊陲,和其他幾國接壤,水土豐潤,物產豐富,又廣開貿易之門,不僅是大越的天險門戶,同時也是大越的經濟重鎮。這樣重要的地方,蕭羌自然關心,他召見將軍,看似隨口問的每一句話都綿裏藏針,直問最要緊的部分。

一輪奏對下來,蕭羌很是滿意,便笑問道,“既然將軍已經到了,那王叔呢?也快到了吧?”

“我輕騎回京向陛下報信,平王殿下慢微臣一步,這兩三天裏總該到了。”聽到問及平王,對方不敢怠慢,立刻起身回答。

蕭羌擺擺手,示意他不要緊張,“雖然已經近在京畿,但此事實在幹係重大,朕已經吩咐龍神禁軍加強戒備,京城大營隨時可以出動,也請卿多勞煩一下,今日立刻趕回王叔身邊,務必平安入京。”

將軍臉色一肅,跪下答道,“這是自然,如有差錯,微臣萬死而已。”

蕭羌卻笑了開來,漆黑溫潤的眼睛背著光,分外溫和,他說,朕自然是信得過王叔和將軍的,不然怎麼會把這樣重要的事情交給你們?

說罷,便親手挽了武者,賜了宴席,又在宴後親自送人出了殿門。望著將軍遠去身影,蕭羌出神了片刻,才回過頭來,對外殿揚聲叫道,“何善嗎,進來吧。”

何善小心翼翼地走進,蕭羌眯起一雙極多情的桃花眼,淡淡問了一句,“怎樣?“

何善靠近他,低聲說道,“兩碗藥都驗出有異……”

“……”果然。

他昨夜仔細想過,他平常謹慎小心,在他食物裏下毒幾乎不可能,那最近惟一有可能毒到他的,就是每天煎給杜笑兒,但是實際上進了他嘴裏的傷藥。

偷覷了一眼他的臉色,何善繼續低聲道,“杜美人的那碗補身的藥倒不礙事,內裏多加了一味淩霄,一味使君子,隻會使人頭暈乏力,體脈虛弱,除此之外別無危害,反倒是加了這兩味藥物進去,可提高抗毒能力,倒是好事。隻是傷藥那碗裏驗出來多了一味沉香和丁霍,藥性相衝……會使人傷口難以愈合,且服用時日稍長,即會在體內醞釀淤積成毒,因為其本來毒性甚弱,所以銀碗銀勺也驗不出來。”

蕭羌沉吟了片刻。

果然自己身上這毒,是下給杜笑兒的嗎?

不過根據何善的說法,看起來……這毒應該是兩個人下的,且目的不一樣

負手悠閑的瀏覽牆上的名家書法,蕭羌淡然問道:“這毒是煎藥時候下的?”

“臣已查過了藥爐,給貴人補身體的藥渣中驗出了淩霄和使君子,這兩味藥應該是一開始就下在了藥裏,下藥的人大概也因為這兩味藥極難驗出,也就沒多加掩飾。傷藥那碗卻沒有驗出來,應該是後加進去的。”何善越發謹慎,“藥爐藥碗臣都驗過了,並非加含在其中,所以……應該是……”

說道這裏,何善吞吞吐吐,偷眼看了看蕭羌,蕭羌臉上卻泛起了一絲極其溫和的笑容。

“所以……應該是朕身邊的內侍宮女加進去的對罷?”

何善聽到這話立刻撲通跪倒在地,不敢說話,一雙老眼死死盯著地麵上雕花刻紋的金磚,卻隻聽到頭頂上方有輕笑聲慢慢飄了下來,“誒呀,如果真的是這翔龍殿裏的宮女內侍下毒,那麼誰又指使得動朕宮裏的人呢?”

何善看到繡著明黃金龍的衣服下擺在自己麵前輕輕搖曳,耳邊是細碎的腳步聲,最後停佇,他感覺男人似乎伏下了身,陰影把他籠罩其中。

“後宮裏哪家妃子,指使得了朕身邊的宮女內侍呢?”

這話眼瞅著就要燒到現在後宮位階最高的三夫人身上去,何善打斷了他的話,年老的內侍跪伏在地,沒有抬眼看他,公鴨一樣的嗓子說出來的話隱約帶著金屬的顫音,“陛下——!”

蕭羌猛地笑了出來,他笑得前仰後合,笑得何善心裏發糝,他勉力抬起臉去看蕭羌,對方的笑聲象開始的時候一樣毫無預兆地停下,男人正彎腰看他,兩張麵孔靠的極近。

那張他從小就看慣的清雅麵容一點兒表情都沒有,逆著光的黑眼睛猶如什麼深潭,不可見底。

他忽然直起身子,走回書案前,提筆援墨,繼續批閱奏章。寫了一會兒,他一抬眼,發現何善還跪在地上,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何善,你還跪著幹什麼?過來幫朕研墨,那些小內侍總是研得沒有你好。”

他說話的時候,恢複了一貫的神情,慵懶溫和,一雙桃花眼極是多情。

說完,他忽然想起什麼似的敲了敲額角,道,“瞧朕這腦子……何善,先跑一趟長寧殿吧,跟太後說,朕不能離了笑兒,一刻都離不開。”

去晉見太後之前,一路上海棠就在想自己到時候該怎麼辦。

想也知道太後召見肯定是昨天晚上的事情了,不知道關於她的讒言在太後麵前說了多少輪,才讓老太太把她拎過去。

按捺住想跑的衝動,海棠鼓足勇氣,踏入長寧殿。

長寧殿裏等著她的,除了太後之外,還有貴太妃楊氏。

說到楊氏,就是這宮廷裏的一個異數了。

蕭羌是先帝尚在東宮時所生,生他的時候,太後已年過三十。先帝和太後感情甚篤,當時的東宮連個侍妾都沒有,先帝又自幼多病,身體不好,太後幾乎照顧不過來這兩父子。結果蕭羌三歲那年,當時的皇帝新納的昭儀楊氏有娠,生下平王蕭逐,蕭羌就被送進宮去和自己這小叔叔一起撫養了。

楊氏一門和太後一門乃是世交,楊氏又幾乎是太後看顧大的,撫養蕭羌順理成章。

結果蕭逐還沒有滿月,皇帝就重病,先帝以太子之位監國,太後幫助多病的丈夫理政,無暇顧及蕭羌,兩個小孩就一直交由楊氏撫養。

到了蕭羌這一朝,按例晉楊氏為貴太妃,宮裏都稱呼太後為大娘娘,楊氏為小娘娘,楊氏尊貴體麵並不比太後差到哪裏。

已經做好了今天大不了死在這裏的準備,海棠本以為太後會問些尖刻刁難的話,哪成想卻全是拉家常似的問話,海棠小心應對,隻遵守一個原則:太後不問,堅決不說話。

她頂多一野鬼,對方是誰?後宮政局裏滾了幾十年的老妖怪!對付這種人精惟一的辦法就是連傻都不裝,該是啥是啥。

如果一上來就疾言厲色其實還好,這樣溫情脈脈,說白了,無事殷勤非奸即盜。

於是海棠就更加揣著十二萬分的小心。

眼看就到了中午,太後心情頗好的賜宴,楊太妃辭了出去,海棠哪裏敢坐著吃飯,就站在太後身邊侍奉。

看她為自己舀湯盛飯,那個已年過花甲卻依然端莊雍容的老婦人看著她,忽然笑了笑,“孩子,我知道你心裏在想什麼。”

海棠心裏一跳,一碗鴨子湯好玄沒灑出來,她抿著嘴唇不敢說話。太後悠悠開口:“你必然以為今天這是趟鴻門宴是不是?”

海棠不自覺地剛要開口,太後揮了揮手,示意她不要接口,“後宮這個地方,待過的人誰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叫你來,是我那兒子難得對人好,我也想看看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值不值得我兒子對她好。”

說到這裏,她向海棠看去,那一瞬,太後眼神深處一道完全沒有感情的冷光一閃而過,海棠不寒而栗:果然是什麼樣的媽什麼樣的兒,這眼神凶惡起來都一樣一樣的。

“還好……你不是會害我兒子的人。”

聽到這話,海棠感動的隻差跪下來抱著太後的腿大喚您老聖明了。

蒼天有眼,到目前為止,真的隻有您兒子玩我,沒有我玩您兒子的份啊!

太後歎了口氣,眼神深處凝了一層為人母者的淡淡憂傷,“孩子,這後宮裏的女人,不是為權就是為寵,她自己不想要,她父母親人兄弟子女都逼得她不得不要。我雖然老眼昏花,還是看得出來點兒東西,我知道,你現在還不想要這些東西。孩子,不想要的時候,好好待他吧……”

這話您該對您兒子說去……海棠心裏哀號著,太後卻沒有再說下去的意思,映照在正午陽光中的容顏,眼角有細細的紋路,露出保養得如何得體也無法掩蓋下去的老態。

這就是母親吧?即便再如何位高權重,也依舊是想著自己的兒子。

海棠心裏某個地方軟軟的疼了起來,她慢慢跪下身子,從下往上地仰望著老婦人,“太後,臣妾真的什麼都不想要。”

您讓我老實待著就好,真的。

太後深深地凝視了她片刻,拍了拍她的手,“孩子,起來,陪老太太吃點東西吧。”

一頓午膳用完,正好何善來宣她,太後看她寒素,賞了她一枝做工精巧的錯金珊瑚琉璃發簪,就讓她跟何善去了。

海棠走了,長寧殿立刻安靜下來。太後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茶,怔怔出了片刻神,才長長喚了一聲楊太妃的名字,“阿纖,你覺得這孩子如何?”

屏風後環佩叮當,羅裙曳地,楊太妃慢慢繞了出來,“這孩子目光清朗,心無濁念。”

太後看了楊氏一會兒,忽然苦笑,“你可知道,就在前幾天,這孩子見到了‘她’?”

楊太妃一雙美目眼波微動,“誰?”

太後卻也不多說,隻是又喝了幾口茶,才慢慢說出了兩個字:“冤孽。”

楊太妃看著太後手裏玉鐘折出萬千金液一般的陽光,出了神,過了一會兒,才低低歎了一聲,“是啊……”

太後又歎一口氣,“你可知道,為了‘她’羌兒還受了傷?”

楊太妃還真不知道,一聽自己從小當親生兒子看護的孩子受了傷,立刻緊張起來,“太後,這是怎麼回事?”

太後搖搖頭,良久之後,才輕輕說了一聲,“冤孽……”

楊太妃心疼蕭羌,立刻招呼宮女就要趕去探望,太後搖搖頭,拉住她,“那孩子不願意讓人知道,就不要去了。再說,羌兒這孩子也不傻,他不是留了這姑娘伺候嗎?先不要管吧。”楊太妃坐下,過了片刻,忽然展顏一笑,“太後說得是。”說完,她喚來宮女,“去,把方貴妃和於淑妃叫來,我們四個湊一桌鬥鬥牌,說太後老人家窮了,要她們拿金瓜子供奉呢。”

從晉見太後回來那天開始,蕭羌和海棠算是和平相處了一陣子。

準確說來,是蕭羌沒什麼空來找她麻煩了。

因為平王蕭逐回來了。

楊太妃之子,自小和蕭羌一起長大,位屬君臣,份屬叔侄,情同兄弟的蕭逐,要回京了。

蕭逐封在永州,鎮守國之命脈,是大越帝國最傑出的親王。

垂翼遮天逐雲鳳,劍起鳳鳴天地動。

永州附近七國之間流傳的這句充滿讚美和畏懼的話語,說的便是蕭逐。

蕭逐十四歲加冠,受封平王出鎮永州。

第三年,先帝病危,先帝仁弱,太子年少,尚未登基,諸多親王心懷不軌,朝野動蕩之中,榮陽帝國悍然大軍壓境——

蕭逐率三千死士,夜奔三百裏,驚羽破空,於亂軍之中奪榮陽總帥性命——彼時蕭逐年方十六。

二十歲那年,他與長昭國稀世名將趙亭決戰於雲林江畔,讓這位戰無不勝的名將一生唯一一次退兵——雲林江畔,少年親王,紅衣烈烈,雪甲銀槍。

大越蕭逐,生平未嘗一敗。

而宮闈之間卻又是另外一段傳聞,那上了些年紀的宮女憾聲言道,說這位殿下生來天人一般容貌,昔年宮中南方小國貢來的山茶一夕怒放,後宮中那麼多絕色佳人通通被山茶比了下去,唯獨蕭逐,紅衣勝火,立在雪白山茶之中,其容止照人,絲毫不為名花所奪。

然而這樣一個人,卻在戰亂中被傷,從此一張麵具覆了容顏,天人美貌,再不複見。

而這樣一個傳奇,即將回到榮華宮廷,錦繡王都。

就在蕭逐回來的前夕,蕭羌帶著海棠,悄悄出宮了。

當時正是一早,沒有朝會,海棠伺候蕭羌穿好衣服,皇上就淡淡甩過來一句,“朕要出宮。”

海棠愣了一下,把桌子上已經放涼的兩碗藥倒掉,回頭看向蕭羌,等他說下一句。

查出問題出在藥裏之後,蕭羌不願打草驚蛇,讓禦醫們繼續呈藥,到了他們這邊就全都倒掉,不再喝了而已。

聽到蕭羌跟她說要出宮,海棠第一反應是該不會要把她帶上吧?

這些日子相處下來,她算是明白,若想自己過得舒坦,就千萬少和蕭羌扯關係,她昨天不記得蕭羌說今天要出宮,看這意思是偷偷溜出宮,這位爺的“偷偷”能有什麼好事啊……

她往旁邊一縮,努力想裝自己不存在:您要出宮,趕快啊,千萬別在意我。

蕭羌係上披風的帶子,轉頭看她把自己縮成不能再小的一團,便笑吟吟地上前,手指輕輕在她下頜上一托,“嗯?卿不想和朕一起去?”

我想點頭,可以嗎?眼巴巴地看著蕭羌,海棠沒有做聲,雖然要特別不想去,但是又不敢真點頭,就隻好梗著脖子和他兩兩對望,那樣子又惶恐又有絲不甘心的倔強,讓蕭羌覺得有點好笑。

他也不說話,就這麼笑吟吟看她,手指托著她下頜,就像撫摸小貓兒一樣,輕輕摩挲,過了片刻,清楚自己在劫難逃的海棠僵硬地在唇角咧了一個生硬弧度,道,自然是陛下您去哪兒臣妾我就去哪兒啊……

就這樣,兩人一架馬車,從專供內侍宮女出入的偏門出了宮。

其實對宮外海棠還是挺好奇的,她隻是不願意和蕭羌一起出宮而已。

她還魂醒來就是要入宮的身份,一步家門都沒邁出去過,接著就進了宮,她的人生等於從一個院子到另一個院子,這宮外萬千世界,她還真沒見過。

走了好一會兒,看蕭羌靠在車壁上閉目養神,海棠悄悄把車簾扒開一條線,這車比不得蕭羌的禦輦寬敞舒服,顛簸得厲害,她看出去的東西都一跳一跳的,她卻全不在意,隻一心一意地偷偷向外看去。

正午時分,大街上人來人往,因為七夕剛過,盂蘭盆會又要到,整個街上不少人兜售香燭紙火,流水紙燈,裱紙粗黃,風一起來,就能看到吹下來的紙屑卷著卷著吹到空中,又落回來,帶著一點奇異,但是不討厭的味道。

由著海棠扒著車窗往外看,蕭羌閉著眼睛,悠悠說道,“還是宮外有意思吧?”

對於這個問題,海棠想都沒想,,斬釘截鐵地答道:“還是宮裏好。”

這個答案顯然在蕭羌意料之外,他睜開眼睛,饒有興趣地問了一句:“為什麼?”

海棠在蕭羌麵前很少裝心眼。跟成了精的皇上比精明這一行為,即不理智也不禮貌,她實誠地回答:“因為我一個人在宮外活不下去。”

這些她早就想過。

雖然是五品官的女兒,卻無親無故,家徒四壁,雖然說父親舊友同袍可以幫襯,又究竟能幫襯到怎樣?最多安排她嫁個看上去還不錯的人家,那之後呢?她嫁給一個好人家也就罷了,若是嫁去的人家有一點壞心,她真是求告無門。

——呃,雖然她現在也求告無門就是了……

就算是這樣,也比她預料中,最壞的境遇好過許多,至少她吃穿不愁,味道還都挺不錯的,衣服也好看,不是嗎?

她說話的時候還一個勁兒的看著外麵,從蕭羌的角度看過去,隻能看到她一頭漆黑的發和長長的眼睫,少女的聲音平淡無波,把一句這樣淒苦的話,硬是說得理所當然。

他斂回視線,輕輕笑了聲,道,也對。

蕭羌說,我也一樣,出了這皇宮,我也活不下來。

他在這樣說的時候,語氣輕緩,海棠不禁回頭看他,卻隻見他一張清雅麵孔笑意盈盈,剛才那句話,聽著似真,看著卻似假的了。

海棠隻是看他,他也看海棠,卻兩個人誰都再沒說話。

不知過了多久,馬車一陣顛簸,在一個極不起眼的窄巷裏停了下來,兩人下車,早有一道邊門悄悄開了條縫,蕭羌也不言聲,側身閃入。

裏麵卻是極宏大的一幢宅院,建製宏偉,完全按照宮殿來營造,主殿之上覆著的甚至是明黃色的琉璃瓦。

這個規格和皇宮的建製是一樣的。莫非是行宮?不對,哪裏有行宮造在市中央的?

海棠一邊胡思亂想,一邊跟著蕭羌走去。

這幢宅院養護甚好,但人卻很少,蕭羌顯然極熟,也不用人引導,七拐八拐就繞到了大宅深處,一處掩映在柳樹之下,樸素院落之前,

這處宅院依水而建,岸上楊柳輕垂,襯著一湖碧水,雅致非常,宅子有一半臨在水上,做了一個小小的水榭。

然後,她便看到了蕭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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