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跟通情達理的人呆在一起,我總有一種的感覺,總以為自己離雲中漫步的境界已相距不遠。我確實為這種感覺得意過一陣子,後來才發現,所謂通情達理,不過是麻木和墮落的開始。就拿吃飯這件事來說,如果我在米飯裏發現一隻蒼蠅,照我過去的火爆脾氣準會跟他們急,但現在我頂多會惡心。因為我學會了理解。我會站在餐館老板的角度考慮問題。這時,我腦海裏將出現一盤大雜繪,浮現的都是煎炒烹炸起早貪黑這類代表辛勞和油膩的字眼,結論是經營這麼一個餐館著實不容易。在這種情況下,由我來充當一個苛刻的顧客顯然有點兒無理取鬧的意思。因為如何改進飯菜質量提高服務水平之類的問題,完全犯不著由我操心。
但我並不是惟一的靠麻木來滋潤心靈的人,現在, 很難見到誰為了什麼跟人過不去。但好些話不說出來,憋在肚子裏又實在苦悶,弄不好還會落下病根。而說的結果也許更糟,不但於事無補,還會開罪人家,抑或招致更大的麻煩。曆史裏有不少現成的例子。但更多的例子是息事寧人,是知足常樂,是難得糊塗和獨善其身。所以,我終於懂得了什麼叫弱者的智慧,也明白了為什麼不管彼此多不沾邊兒的事情,都能跟進補聯係起來。吃飯進補,睡覺進補,做愛進補,乘公共汽車進補,通情達理同樣進補。因為理解也是為人處事,是養生之道的重要組成部分。別看它有一層明辨是非的外表,它所包含的精髓卻是看破紅塵。所以,無論年齡多大,隻要相信理解萬歲這句口號,大家便都能衝老壽星的路子發展,個個慈眉善目,體格硬朗,對世界上的一切事物都懶得反應。在這種人堆裏紮著實在沒勁。
2000年8月21日在寫信作為重要聯係手段的時代,我就痛恨寫信, 特別不愛給長輩寫。因為寫信是一件嚴肅的事情,極少聽說有人在信裏麵胡說八道。但我又不善於在信中跟別人交流思想,三言兩語說完正經事後,免不了糊弄。其實,要想糊弄也不容易,經常寫信的人都知道,寫信有一大堆規矩:寫給誰、聊什麼都有說頭,簡直成了八股,弄不好顯得自己沒文化、少教養不說,放在別人手裏還有可能成為於自己不利的把柄,那畢竟是白紙黑字啊。石康就有幾十封情書,攥在他以前的女友手裏。據石康自己講,裏麵都是一些極其肉麻的話,怎麼把那些信要回來,幾乎成了石康的心病。石康說,如果能拿到,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它們燒了。後來,聽說女友真把那些信還給了石康,但都是複印件。在一個月朗風清的社晚,讀著自己早年的諂媚之詞,石康羞得無地自容。現在的石康跟過去不同了,他從寫情書變成了會網友。
不過,情書在書信裏算是最有意思的。先之前便早早醞釀,然後再打兩遍草稿,找來上好的信箋和郵票,寫完後用吻封上,就像一首英文歌唱過的。第二天一大早,騎上自行車頂著七八級大風,把它投到一裏地之外的郵筒。接下來就是漫長的企盼,在這個過程中,郵差跟著沾了不少光,他們扮演著僅次於媒婆的角色,在戀人中不停地穿梭。
寫信如此重要,跟寫信人的字也是分不開的。用毛筆寫信不必說了,即使用鋼筆、圓珠筆寫信,其功力也得堪稱硬筆書法。字寫得差的人是不好意思動筆的。如果在信中出現錯別字,也會在對方的回信中被指出,更正。有文化的人是這樣,在鄉下也是如此。村子裏如果有識文斷字的,生活中一個重要內容就是替別人寫信,念信。念到幽默的地方或者涉及隱私,聽眾們還會哈哈大笑。因為不管什麼信,通常要當著全村的老少爺們兒朗誦。不知道現在的農村,是否依然有這樣的情景。
還記得我們院有哥兒兩個,哥哥在部隊當兵,每次給弟弟寫信時都在信封裏夾個五塊十塊的,後來弟弟就不太能收到哥哥的信了。倒不是哥哥的錯,是弟弟的信被他的小朋友們代收了。那時候院裏的信箱就是一個大木箱子,找信都要在木箱裏挑。好在那時候郵票還不值錢,很少有人撕郵票的。不像現在,郵票都快成有價證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