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宋葶倒是不在意宋寒不領他的情,抽回手,後退了一步,安慰道:“節哀。”
他的手上戴著一枚鷹頭狼身琉璃燙金戒指,是黎國皇室的信物,宋寒在宋天極的手上見過,自己卻沒有。
“嗯。”宋寒隨口答道。
所謂“節哀”者,宋寒總覺得那是一句空話,沒有什麼實在的意義,故而不想承這份無聊的情。她轉身就要離開。
“寒妹妹!”宋葶喚了一聲。
這個稱呼實在新奇,宋寒自小到大也沒有聽過。她忽然希望那個曾經把她護在身後、拉著她奔跑的小哥哥能如此喚她一聲,可她也知道,那是做夢都不可能實現的虛妄。
宋寒停下了腳步。
宋葶的嘴淺淺一抿,說:“我這樣稱呼你,也覺得突兀,隻是——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叫你——我們原本就是兄妹。”
沒錯,是陌生的兄妹。
“有事嗎?”宋寒說。她的嗓子已經啞了,勉強湊出幾個音節來。
宋葶說:“我知道,你想為自己和辰妃娘娘爭個公道,所以才投靠了博也。我有話對你說。”
宋寒的眉頭微微皺了起來,說:“你是想提醒我不要以身飼虎嗎?晚了。黎國的興衰和皇室的成敗於我沒什麼關係,我隻要那個人死。”
宋葶搖了搖頭。他向前邁出一步。
宋寒警惕地看著他。她此時十分希望孤野在場,因為那個剛剛撿來的孩子,在整個皇宮中隻信任她一個人,就像宋寒會莫名其妙地信任他一樣。
與宋寒想的不同,宋葶穩穩地站在那裏,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隻是說:“和你一樣,我也希望那個人死。”
宋寒微怔。
“我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宋葶盯著宋寒審視懷疑的眼睛說,“我不是試探你,你知道我說的‘他’到底指的是誰。”
“為什麼?”宋寒冷冷地問。在她看來,宋葶並沒有充足的理由這麼做。
宋葶卻笑了,說:“我再怎麼不受寵,也是個皇子。皇家無親情,你應該是知道的。我要坐上那個位置。”
黎國是有太子的,雖說這位太子殿下隻是因為出生得早而被立為國儲,但隻要他在,宋葶就沒有繼位的資格。
宋明臻冷冷地說:“隻要博也活著,任何一個想坐上皇位的人,都不會善終。”
“對,”宋葶輕鬆地說,“所以,我們要殺掉他。”
宋寒的眉尖蹙得更深:“你很有膽量啊。”
宋葶笑得更加瀟灑恣意:“怎麼,你想一直臣服他?你想在他的陰影之下朝不保夕地活著?那樣活著,與現在有什麼區別?你隻是為了爭一口閑氣嗎?”
“不依靠他,你憑什麼做皇帝?若是依靠他,你不也是個牽線木偶嗎?空有野心,沒有什麼意義。”宋寒回敬道。
宋葶說:“博也現在還沒有能力完全取代皇族,成為下一個皇帝,因為時機尚不成熟,軍隊之中,還有不少跟隨先帝打天下的人,他們也是忠於宋天極的老將。宋天極對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們不好,對這些老將卻不錯,因為他需要憑借這些人的力量,維持現在朝堂的平衡。”
“我知道。可是宋天極死了之後,難保這些人不投靠下一個主子。”
“隻要我們速度夠快,誰是他們下一任的主子,還說不定呢。”
宋寒心神一蕩:“你是說……”
“博也不是需要一個暫時的傀儡,來壓製那些效忠皇室的老將嗎?正巧,博也最想拉攏的將軍楚鐸輔與你有非同尋常的關係。隻要妹妹你肯幫助我,讓我登上皇位,我想我有能力和你一起,除掉博也!”宋葶信心滿滿地說。
宋寒當然很驚訝。她以為她已經夠冷血、夠陰狠、夠野心勃勃了,眼前這個比自己大不了幾歲的男孩,好像有過之而無不及。
“你有辦法了?”宋寒問。
宋葶狡黠一笑,說:“博也一共有三子兩女,其中最寵愛的是長子摩訶多赤。早聽說摩訶多赤對妹妹你很是中意,我們可以……”
宋寒大怒,猛地拽住宋葶的衣領:“你少打我的主意!”
宋葶做投降狀,臉上卻笑容未改:“妹妹別急,我不會傷害你。我確實希望你答應與摩訶多赤的婚事,但我保證,隻要我能順利登基,我會在你們成親之前,除掉摩訶多赤。”
“我憑什麼相信你?”
“實話對你說,這麼多年我都在做一件事。經過我幾方輾轉,終於和駐守南疆的耶律大將軍取得了聯係。我答應他,隻要他能及時勤王,保我坐穩皇位,我將黎國鎮國大將軍的位置送給他。”
“那他豈不是下一個博也?”
“放心,如何除掉博也,我就能如何除掉耶律將軍,而且,這位耶律將軍是粗人,比博也好對付多了。”
“你有幾成把握?”宋寒問。
宋葶說:“說不準,但至少比坐以待斃強得多。做事情嘛,不試試怎麼知道能不能行?”
宋寒放開了鉗製宋葶的手。她終於發現,這位陌生的哥哥,比她想象的還要陌生。
但是宋葶開出的條件實在誘人,既能讓她成功複仇,又能不受博也一家的控製,而且,看宋葶英姿勃發、成竹在胸的樣子,好像比博也更有野心,更能夠幫助她早日攻入瑨國都城,掃平瑨國。
打馬走金陵,揚鞭碎皇城!
宋寒和宋葶的合作,就此達成。
之後發生的一切,殘忍卻順利。宋葶在博也的支持下,領京城駐軍攻入皇宮,囚禁了皇帝宋天極,提前毒死了太子和其他兩位皇子。一個月之後,宋天極駕崩,宋葶即位。
宋天極不是病死的,是宋寒帶著刑審官將他活活折磨死的。
整整十天,宋寒帶著宋葶送給她的手下,用盡了她所能了解到的所有酷刑,鞭刑、棍刑、喂毒、黥刑,甚至還有刖刑和腐刑。聽著宋天極的慘叫聲和求饒聲,宋寒覺得前所未有的痛快,好似十年的屈辱和折磨,終於有了了斷。
可到底沒有了斷。宋天極被她一刀捅死的那一刻,宋寒覺得無比惡心,不隻是惡心別人,還是惡心自己。
宋寒踏著滿地的血汙走出折磨宋天極的地牢,正如幾天前,她踏著一地的血汙,在政變結束後的戰場上,緩緩走出皇宮。遍地刺目的紅色,讓她睜不開眼,讓她在往後的無數個午夜夢回之時,冷汗濕透被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