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博也萬萬沒想到,一個不到十歲的孩子,能說出這樣的話,能想出這麼周密的計劃!
這哪裏是孩子,簡直是比他還要有膽量的野心家,是十足的惡魔!
“丞相大人?”宋寒皺著眉提醒。其實她並不能確定博也能和她合作,她擔心自己的努力白費,擔心為“冤家哥哥”複仇的第一步失敗。
博也努力按下心中的波濤,沉著臉又問:“說吧,你想要什麼?”
怎麼?她成功了?!
宋寒垂在身側的手攥成拳頭,說:“我想,將來丞相大人得到龍位,與我再戰瑨國!”
“什麼?!”博也的眼珠險些瞪出來。戰瑨國?六十年前,他的先輩就嘗試過這條路,最後帶來的不隻是慘敗,還有六十年的動亂與紛爭。還要打?
宋寒卻從容地說:“我知道,丞相大人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以為當年的失敗還有重現的可能,更何況黎國現在還百廢待興,民生凋敝。但是,當年若沒有人暗中和榮國人勾結,如果我們能一鼓作氣,誰勝誰敗,難道說得準嗎?丞相難道想偏安一隅,做個山大王嗎?”
“這……”
“丞相可以把我說的話當成一個小小的提議,反正什麼時候做、怎麼做,都需要從長計議。我之所以現在將這件事提出來,隻是想告訴丞相,我可以幫丞相圖謀宋天極的皇位,不過還請丞相的眼界更寬廣些才好。”宋寒的頭抬得更高。
博也的冷汗都冒出來了:一個小小的丫頭,竟然在教育他嗎?
這個丫頭該不該留?
博也留下了宋寒的性命,且答應和她合作,因為他的兒子摩訶多赤說,這姑娘很特別,不如許給他做媳婦。
這個主意很好,既可以將宋寒收入麾下,又可以和皇族扯上關係,讓以後的很多行動名正言順、不受阻礙。隻是他想,將來大業成功,可以先一步除掉這丫頭,以免對他的兒子不利。
宋寒風光回宮,地位今非昔比。
靠著博也的實力,宋寒逐漸完全控製後宮大權,甚至皇帝病中請太醫問診求藥,都需要先報備宋寒知曉。而因為心情鬱鬱而越發病弱的皇帝宋天極,卻接連遭遇彈劾、指責和攻訐,又因為南境發生了一次大地震,朝廷內外人心惶惶,隻好逼得他接連下罪己詔,把自己貶得一無是處。
宋天極從沒有想過,有朝一日自己會受製於自己最看不起的女兒,早知如此,他就該在宋寒出生的時候,將她扔進冰窟凍死。
越來越強烈的後悔與憤恨折磨得他幾欲嘔血,常常咳喘一整夜。
可對宋天極的這點小小的懲罰對於宋寒來說還遠遠不夠,她必須趁著宋天極還沒有死,用盡最大的能力折辱他、摧殘他。她要讓他連本帶利地償還她十年的血淚和心酸。
可是,讓宋寒難過的是,比宋天極早一步步入黃土的,是病體纏綿許久的辰妃。因為傷病,她早已經消瘦得像骨頭架子了,骷髏頭上包裹著一層暗黃的皮膚,蒼白的嘴唇一張一合,卻怎麼也說不出話來。臨死前,她拉著宋寒的手,眼淚簌簌地流淌著。淚流盡了,呼吸也就停止了。
在宋寒的印象裏,辰妃是個寡淡的人,每天都是那張沒有表情的臉,哪怕麵對宋天極的棍棒鞭笞。隻有在看見宋寒經受同樣的虐待的時候,她才臉色一凜,嗓音也變得尖銳起來,過後,宋寒就會感知到辰妃無聲的哭泣。
曾經服侍過辰妃的老宮婢說,辰妃尚未出閣的時候,是個極跳脫活潑的姑娘,因為生於將門,最喜歡擺弄槍棒,哪怕她父親笑話她“花拳繡腿”她也樂在其中。
但宋寒從來沒有見過那麼明媚的辰妃。
撫養她長大的辰妃,是她相依為命的茅草屋,雖然自顧不暇,還要施舍一點遮風避雨的角落,供她依靠。
終於,這個小小的“茅草屋”倒塌了,在宋寒終於有能力撐起她的時候。
那天,好似丟了三魂七魄的宋寒,用她已經遲鈍的腦袋想,這個世界怎麼這麼冷?為什麼她在意的那些人,一個也留不住呢?
因為地位突然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前來悼念辰妃的人不少。後宮極少露頭的妃子們、皇子公主們都來拜了拜。
宋寒跪在靈前,誰也沒搭理。
她不是高傲,也不是記恨。這座皇宮裏的女人和孩子,都是苟且偷生地活著,誰也不用同情誰,誰也不想顧念誰。他們能在辰妃死後露個麵,宋寒還是感激的。
但是她不想動,無論是沒了神采的眼珠還是已經麻木的腿,不論是焦渴的喉嚨還是僵硬的脊背。她不想動,隻想這麼靜靜地呆著,把一切俗務丟給和她一般年紀的碧落,自己則去尋一絲內心的清冷。
辰妃下葬的那天,哀樂回蕩在每一個角落,讓宋寒避無可避、躲無處躲。等捱到喪儀結束,宋寒才覺得自己渾身都沒了力氣,直挺挺地往前倒。
有人接住了她。
朦朧中,宋寒見到了一張稚氣未脫的臉,這張臉,她見過的次數屈指可數。
托住宋寒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宋天極最小的兒子,按照排行,宋寒應該稱呼他一聲四哥。宋寒記得,這個兄長名字叫宋葶。
葶者,乃是“葶藶”之“葶”,據說這位四皇子出生的時候,宋天極正在讀《山海經》,念到“熊耳山有草,狀如蘇而赤華,名葶,可以毒魚”,便說:“我若有這等神草,還毒什麼魚,大可將那些無君無父的人都毒死,方解我心頭隻恨!”
宋葶的名字,便由此得來。
宋葶的母妃出身不是貴族,不過一般的書香門第罷了,幸而人長得漂亮,又乖覺討喜,所以雖算不上受寵,到底沒有挨過什麼虐待,隻是宋天極似乎對孩子有一種與生俱來的抵觸,以至於從沒有給過宋葶好臉色,隻會在宋葶恭敬地施禮問安的時候,狠狠地罵一聲“小王八羔子”。
嗬,也不知道是在罵孩子還是拐著彎罵自己。
宋寒隻是遠遠地見過這位四哥幾次,話都不曾說過。她不想得到任何人平白無故的施舍,所以勉強站穩,將宋葶推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