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有花堪折

赫連府上的桃花，有特別的意味。

赫連家的第一任家主和夫人伉儷情深，可惜情深不壽。夫人在四十歲的那年冬天不幸染了重病，太醫遺憾地告訴赫連家主，夫人活不過年節。雖然家裏的人對這件事緘口不言，但夫人明顯感受到了自己病情的嚴重。她向丈夫提出了一個請求。

這是她此生唯一一次向丈夫提出請求。

她想看一看桃花。

赫連夫人最愛桃花，相傳她的閨中小名就叫桃夭。赫連家主在故鄉燕北為她種了綿綿近十裏的桃花樹，年年桃花盛開的時候，赫連家主便會推掉一切冗務，陪妻子去賞桃花。

從明年開始，就不會有這麼美妙的事情發生了。

赫連家主抱著虛弱的發妻，含著淚答應了這個請求。

赫連家主費盡千辛萬苦，在京城東南角尋到一處溫泉，花大價錢把溫泉幾附近的地皮買下來，興建起一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園子。又在城外尋了好些棵長勢很好的桃樹，移栽到溫泉附近。半月之後，經過數十位園藝匠人的精心照料，移栽過來的桃樹竟然大部分真的結了花苞。

於是，赫連夫人坐在桃花樹下，偎依在丈夫的懷裏，聽著年節的爆竹聲，幸福地逝去了。

為了紀念發妻，赫連家主不顧家人反對，毅然賣掉了曾經的宅院，將赫連府搬到了盛開著桃花的園子裏，之後經過幾代人的擴建，才成了現在赫連府的樣子。

所以赫連府是四大家族中距離皇宮最遠的府邸，也是最漂亮的府邸。

就算寒冬臘月，也有桃花盛開，好似訴說當年忠貞不渝、超脫生死的情愛，怎麼會不漂亮呢？

隻是，司鉞將這枝桃花枝送過來，是不是有什麼深意呢？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於歸，宜室宜家？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紅花易衰似郎意，水流無限似儂愁？

額，最後一個還是算了吧。

總之，就是不正常，十分不正常。

尤其見到宋明臻說不清道不明的表情的時候，更加讓人覺得不正常。

司鉞一邊暗地責備馮煌惡作劇玩得過分，一邊偷窺著宋明臻分辨不出喜悲的表情。他曾經在赫連綽的督促和逼迫下，讀了許多書，自認為雖算不上才高八鬥、學富五車，好歹也算個儒將，可此刻他的腦子好像鏽住了，嘴巴好像鎖住了，沒有辦法用任何字句緩解他此時的窘迫。

好在宋明臻在恍惚了片刻之後，終於穩住了心神，率先開了口。她笑著說：“早聽說赫連府上桃花開得不俗，隻恨無緣拜賞，多虧燕王殿下為我了卻遺憾了。”

咦？語氣這麼溫柔恭敬，難道玉鏡公主對燕王殿下也有“意思”？她不介意燕王殿下對她未婚夫耶律小將軍的死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了？時間真的可以淡忘一切嗎？

哦，對了，玉鏡公主初到京城的時候，就是燕王殿下英雄救美來著，據說孤男寡女在山腳下共處一夜，沒準就患難見真情了呢！到底“新恩”勝過“舊怨”了。

在場很多人這麼想。

太子司卿也咬著牙這麼想。

又聽見宋明臻說：“瑨國的桃花總讓我想起故園的桃花來。雖比不得瑨國桃花多彩多姿，可到底有故園的味道。葉綠花難度，好春他鄉留。”

這又是什麼意思？

宋明臻這話，若是講給別人聽也就罷了，至多被人認為是遠嫁的女孩子想家了，可是若說給司鉞聽，就好像多了點東西。畢竟大家都知道，宋明臻之所以來瑨國和親，不隻是因為瑨國與黎國結交，也因為她的未婚夫不幸去世，而去世的原因，和司鉞有莫大的關係。

等等！玉鏡公主剛剛說什麼來著？

葉綠，好春。

耶律皓春！

她竟是在向司鉞表達她的憤恨嗎？

她原來是想說，自己就是那朵無法開放的桃花，再難見到耶律小將軍，而這位小將軍客死他鄉，羈魂不知何處了！

難道曾經的某個春日，耶律小將軍也曾將一枝燦爛的桃花枝捧到玉鏡公主麵前，博她一笑嗎？難道故園的桃花樹下，曾有一對戀人海誓山盟嗎？難道好不容易掩蓋下去的傷疤在此時此刻被無情地揭開了嗎？

人們不知道，卻最喜歡猜測，一邊猜測，還要一邊裝腔作勢地感歎：造化弄人，何其不公啊！

司鉞雖是個武夫，反應遲鈍了些，但也很快察覺到了宋明臻推拒和埋怨的想法，原先的慌亂又被蒙上了一層歉意，再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幹脆逃離這個地方吧。

司鉞告辭的時候，將紅木盒子交給碧落的宋明臻沒有任何客套挽留。司鉞覺得此行虧了，好在他不是個商人，慣不會斤斤計較，之後煩悶了兩日，也就釋然了。

其他賓客也知道這場宴會再沒有開下去的必要了，各自尋個借口早早告辭。宋明臻重新換上笑臉，禮數周全地將人們送出門去。

這裏多說兩句司如意的事。

司如意被司鉞的手下人押送到了宮門外待罪。病中的皇帝司瑞剛剛和官員們談論完有關年節祭祀太廟的事，正是頭昏腦漲的煩悶時候，聽說了司如意的所作所為，尤其知道她不給太子和玉鏡公主顏麵，非要將參加宴會的謝壽帶出鵲園，險些動武流血，氣得咳喘了半天，差點昏厥過去，幸好太醫院的太醫一直守在他身邊，才不至於鬧出更大的事來。

暴怒中的司瑞深刻地明白自己當初對司如意的縱容實在太過，竟把她養成了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魔王，隻好尋個亡羊補牢的辦法，用懲罰的方式約束她。他命令皇後將司如意看管起來，三個月內不得外出。賜司如意三十廷杖，抄錄佛經一百卷，親自在佛前焚化，以示悔過。

聽著司如意的母妃伏在他的腳邊哀嚎，司瑞覺得自己懲罰的有點重了，畢竟這麼多年，雖知道這個孩子囂張跋扈愛闖禍，但他對司如意沒有說過什麼重話。

不過，若是他能夠預卜先知，知道司如意即將要做的事，他應該會十分後悔，後悔當初為什麼沒有直接將司如意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