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司鉞在所有人的注視下,緩緩走進鵲園。他的佩劍沒有抽出來,但這把傳說中蕩滌無數惡鬼冤魂的清揚寶劍隨著主人的步伐前後搖蕩,讓人難以忽略。
司如意見手下的護衛都被製住,一場鬧劇終因“程咬金”的“半路截殺”而功敗垂成,幾乎陷入癲狂狀態。她發了瘋,帶了哭腔地朝司鉞撲過去。
司鉞沒有動。因為他根本不需要動。
司鉞的手下士兵因為常年的訓練和軍中鐵律的要求,是絕對不可能讓“危險人物”接近他們的主帥的,所以當即有一左一右兩個士兵扭住了司如意的胳膊,不顧她大喊大叫,將她擒住,強迫她跪在司鉞麵前。
跪。
從沒有被人強迫著跪在地上,就像從沒有被人無所顧忌地拒絕一樣,司如意在短短半個時辰之內,就多了許多從來沒有過的經曆。
“司鉞!你來做什麼!”司如意喊。
“你憑什麼抓我的人?你憑什麼抓我?!”司如意的釵環都掉了。
“你這有娘生沒娘養的東西,別碰我!”鞋子也掉了。
司鉞對這個人不人鬼不鬼的妹妹無話可說,隻命令手下人:“將司如意押送至宮門口待罪,等陛下詔示再行處置。其餘鬧事者押至大理寺問罪!”
擒拿著司如意的兩個士兵才不管司如意做什麼抗議,領了司鉞的命,很快離開了鵲園。
等司如意的護衛們也被帶下去,鵲園終於清靜了。
但是為什麼還是如此尷尬呢?
司如意的聒噪聲還在耳邊回響,令人憋悶,留在地上的那隻鞋子也不免滑稽;謝家三公子險些被“逼婚”,雖錯不在他,但也著實丟臉;黎國的守衛兵們兵刃尚未回鞘,雖看了一場免費的熱鬧,但還是感覺意猶未盡;最不痛快的,當然是司卿和司慕兩兄弟了。
作為太子,自家妹妹半點麵子也沒有施舍給他,庶出的弟弟司慕明顯和他唱對台戲,將他逼得手足無措,而他調動的司鉞的兵馬也遲遲不能出現。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形同虛設,而這一係列的事情又恰巧發生在玉鏡公主宋明臻麵前,讓他怎麼能安然自處?
梁王司慕也十分不快。他好不容易盼著司如意發起狂來,怎的這樣草草就結束了?雖說他還有後招,可現在這麼收場,能不能達到他預期的效果呢?——都怪司鉞,來得太早了!
司卿那個呆子也就罷了,司慕最喜歡給人找不痛快,想著司鉞到底幹預了自己精心安排的布局,才不想輕易放過他,至少也得在言語上羞辱他一番,於是說:“二皇兄耳朵很靈嘛,也來鵲園湊熱鬧?哦,我說怎麼太子殿下的隨行侍衛不見了,原來是尋二皇兄去了——這倒奇了,二皇兄什麼時候聽從太子殿下安排了?”
司鉞當然不願聽從司卿的安排,也不願被人這麼誤會。於是他說:“四弟這話好生奇怪,我不過是收到了玉鏡公主的請帖,趁著換崗來鵲園吃一杯酒,怎麼就有了‘聽從’的說法?”
“吃酒?怎麼,二皇兄也帶了禮物嗎?難道比得上太子殿下的求凰琴嗎?”司慕陰笑著說。他想,像司鉞這樣的“兵頭子”,又自小不招父皇喜歡,難道還想和玉鏡公主拉關係?但凡他有點自知之明,也不會真的把自己當成被邀請的客人吧。
更何況還有太子擋在他前麵。
不隻是他,幾乎所有人都是這麼想的。
所以在得到司鉞肯定的回答的時候,人們都多多少少帶了一點驚訝。
宋明臻正想為司鉞解圍,聽到這樣的回答,又偷偷把到了嘴邊的話忍下去。
站在司鉞身邊的金戈在認出謝壽的時候,五官有片刻凝滯,好在他很能調節情緒,再加上在場的人都不認識他,他也就完全藏起了自己心中的波瀾。聽見司鉞那樣說,他如往日一般伶俐,捧著紅木盒子閃身出來,恭恭敬敬地遞了過去,說:“這是燕王殿下在狄國繳獲的一隻紅木盒子,雖算不上貴重,但意義非凡。請玉鏡公主笑納。”
一個木盒子而已,就算眼尖的人注意到了盒子上鑲嵌的紅寶石和紫琉璃,也並不覺得新奇,甚至有人在暗笑司鉞沒見過世麵,出手過於寒酸了。
宋明臻一麵道謝,一麵攏了攏身上的孔雀裘,款款走上來,親自抱住了這個紅木盒子。
宋明臻和司鉞距離很近,近到司鉞能夠清晰地看到宋明臻手臂上那一道司如意的鞭子留下的傷痕。
可是宋明臻半點疼痛都不顯露出來,好像帶了血的手臂根本不是她自己的。
這樣能忍、這樣倔強的姑娘太少見了,就是一直和軍中漢子們打交道的馮煌,恐怕也不至於這樣。司鉞這輩子隻見過一個這樣的姑娘——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宋明臻接過木盒子的時候,就聽見盒子裏發出了輕微的嘩啦的聲響。這個聲響在安靜得讓人不舒服的鵲園裏,顯得尤為清晰。
怎麼,盒子裏還有別的東西嗎?
宋明臻抬頭瞧了一眼司鉞。
司鉞也甚感驚訝。這樣又窄又短的木盒子,能盛放什麼呢?他將詢問的眼神投向金戈。
金戈以為東西是司鉞提前放進去的,自始至終沒有多看多問,所以隻好用沉默回複了司鉞的詢問。
宋明臻打開了木盒子。
木盒子裏躺著的,不是什麼貴重的東西,而是一個樹枝子,是一枝帶著花苞的桃樹枝。
送一枝桃花?什麼意思?
而且,這麼冷的天,哪裏來的開著花的桃樹枝?
人們都湊上來看了看,卻不敢多看,悄悄退回去。他們連議論的聲音都變得很細微。
宋明臻問:“天這麼冷,怎麼會有桃花開?燕王殿下這是從哪裏得來的?”
司鉞臉微微紅了,沒有馬上回答。
他沉默著,在場的任何人也都不好意思說,因為他們已經猜到了。
宋明臻覺察到了氣氛的詭異。
但是不回答更顯得刻意,一股腦推脫給馮煌也不可能,於是司鉞說:“我一介武夫,身無長物,早聽公主說喜歡桃花,便從赫連府上請了一枝來,送予公主品鑒。”
赫連綽的府上?這竟不是一直普通的桃花枝嗎?
就算身為黎國公主的宋明臻,也聽說過赫連府上桃花樹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