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由衷羨慕

屋子裏暖烘烘的，烤得人的臉都紅潤了不少。宋明臻倚著床沿，手裏擺弄著司鉞送來的桃花枝發呆。她現在有很多思路理不清，而最讓她想不明白的，是司鉞對她到底是什麼態度。

他明明是瑨國最了解她陰謀的人，是最明白她的危險的人，因為缺少證據而不告發她也就罷了，為什麼還要靠近她呢？

不僅靠近她，還要討好她。為什麼？

將桃花湊在鼻尖細聞，唔，真香真甜啊！

第一次遇見司鉞的時候，宋明臻無意透露了自己喜歡桃花，今天，司鉞就當著眾人的麵，真的送了一枝桃花枝。他到底知不知道，贈送桃花意味著什麼呢？

他也想娶她嗎？要和司卿公開宣戰嗎？像他這麼一個沒有背景、沒有手段、沒有皇帝寵愛、沒有狠辣心腸的人？

猜不透，也不敢猜，因為她突然發現，自己根本不希望司鉞卷進這場政治鬥爭中來。

不希望，甚至害怕了。所以她要像謝壽一樣，截斷對方的任何幻想，也截斷自己的退路。

害怕？自己這又是為什麼呢？眼看瑨國朝局越發混亂，朝著自己期望的事態發展，不應該高興嗎？

“寒兒。”碧落捧著一碗熱騰騰的蘿卜排骨湯進來，見宋明臻已經抱著一枝不值錢的樹枝發了半天愣，被子都沒有好好蓋著，便將湯碗隨意放在一邊，伸手過來扯被子。

宋明臻苦笑，碧落又該像個老太婆一樣絮叨了。

果然，就聽碧落歎了口氣，說：“小祖宗，您老人家也體諒我一下。就你那小身子骨，三天兩頭鬧風寒，發燒頭疼，苦的還不是我嗎？你就當可憐可憐我，把你自個兒照顧好吧！”

宋明臻才不敢在這時候狡辯呢，以她的經驗，隻要她多說一個字，碧落就有一籮筐的話等著她。她才不要逼得自己的耳朵生老繭呢。

被碧落安排著躺下，宋明臻覺得手裏的桃花枝越發礙事，隨手放在床頭的幾案上，對碧落說：“一會你出去，把這枝桃花枝子帶走。就放回司鉞送來的紅木匣子裏吧。”

“一個破樹枝子而已，留著幹嘛？過兩天也得枯了。”碧落說。

宋明臻多看了一眼尚算新鮮的桃花枝，說：“留著吧。”

碧落對宋明臻的命令從不打折扣，應了一聲。

宋明臻瞧著垂著眼皮的碧落，問：“有心事？”

“沒，怎麼會。”

那就是有了。

“說出來聽聽。”宋明臻往床榻裏麵挪了挪，撩開被角，想讓碧落也縮進來。

碧落沒有進來，反而把宋明臻亂動的手重新塞進被子裏，將被子的邊沿掖好，才說：“這麼多年，我就沒有一件事能瞞過你。我都不知道你是怎麼猜出來的。”

“咱倆一起長大，孤野還沒來的時候你就陪著我了，你的小心思我能不知道嗎？”宋明臻把自己烤得紅撲撲的臉蛋送到碧落麵前去。

碧落“粗暴”地把宋明臻搬回原來的位置去，頓了頓，終於泄氣了一般，說：“不是什麼大事，原本也不想告訴你，免得你不痛快。”

宋明臻略略想了想，說：“釋罪死了？”

明明是問句，宋明臻卻說的幹淨利落，好似親眼見過一樣。

碧落又一次為宋明臻的能掐會算而驚訝：“要不是跟你一起長大，我都以為你是會算命的先生！”

宋明臻的眼睛不自覺地眨了一下，並沒有露出明顯的情緒：“怎麼死的？”

“剛到黎國，忽然就病了，發了高熱。送他的人說，他臨死前坐在山坡上，對著老天大笑了幾聲，然後就死了。”

“嗯，挺好，”宋明臻翻了個身，眼睛隨意地落在頭頂的床帳上，“這樣最好了，一身輕鬆，還不用遭受國人的白眼——他撿了大便宜。”

可宋明臻的神色淡然，絕不像在為對方感到慶幸。

碧落便又後悔了，後悔把這件事告訴宋明臻。這個小丫頭，對待什麼事，都好像比別人的感觸多一些。

碧落不想放任宋明臻有任何不愉快的想法，幹脆坐在床沿上，哄宋明臻說：“什麼無關緊要的人呢，咱們才不要想。我剛燉了一碗蘿卜排骨湯，趁熱喝一點吧。”

“嗯，一會兒喝。”

必須馬上打斷她的思路。碧落把宋明臻的臉掰過來，讓她失了神采的眼睛對準自己，說：“你可真奇怪，當年被困在冷宮的時候，總眼巴巴地想吃肉，出了冷宮，怎麼忽然不想吃了呢？”

“我也正想這個問題呢，”宋明臻說，“當初一心盼著走出那個地獄一樣的宮殿，等走出來了，你看，不還是地獄嗎？逃不掉。”

“寒兒……”

“我羨慕釋罪，至少他臨死之前，得了個自在。”

“別說了！”碧落近乎懇求地說道。

宋明臻終於回過神來，與碧落的眼睛相對。她故作輕鬆地笑了笑，說：“沒關係，碧落，我隻是今天遇見了囂張跋扈的司如意。你知道嗎，我特別特別羨慕司如意。”

宋明臻為什麼羨慕司如意，碧落比誰都清楚。

與瑨國的兩位公主不同，宋明臻的童年簡直是一場噩夢。

她出生的時候，正是那一年的大寒日，兩天三夜的大雪，讓整個黎國都覆蓋在沉甸甸的白色之中。

兩個月前，她的父皇宋天極在丞相博也的挾持和威逼之下，禦駕親征，討伐一個富庶的西方小國。戰爭的結果令他十分不滿意：三戰三敗，損失慘重。

回朝之後，他隻能在博也的怒目和朝廷內外的指責聲中親手寫了罪己詔，攬下了所有罪責。

他氣惱，他憤恨，卻又不敢言語。他肆意地將怒火，燒在了後宮無力反抗的女人們的身上。

他的腳剛一踏入後宮，有太監歡歡喜喜地過來報喜，說才進宮一年多的妃子澹台氏昨天晚上誕下了一個女嬰，十分玲瓏可愛。

每個人都捧著一張笑臉，每個人的嘴邊都縈繞著朵朵白煙。

女嬰？

一個女嬰而已，有必要這麼高興嗎？前些天他還見到博也得意地對他說，他的夫人為他生了一個兒子。他給兒子取名摩訶多赤，意思是“尊貴的雄鷹”。

他是“尊貴的雄鷹”，那麼身為皇帝的宋天極又算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