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宋明臻看司鉞的第一眼,就是去尋他頭上的檀香木簪子,正如司鉞見宋明臻的第一眼一樣。
司鉞如願見到了宋明臻頭上的木簪子,可宋明臻在司鉞的頭上隻看到了一支玉簪。
好像當初那支沒有什麼特色的木簪子,隻是宋明臻一廂情願的錯覺。
不知是不是習慣了,司鉞竟然覺得,這個木簪子和宋明臻很配。
而他,因為身處皇城,掌管皇城中內城的安危,被很多人注視著、提點著、要求著,就連衣著配飾也不能隨心所欲。眼前這個姑娘倒是固執又瀟灑得很,竟然還能堅持把一支舊木簪子戴在頭上。
這支木簪子對於她,應該有什麼特殊的意義吧。
聽說她母親早早離世,父皇待她很涼薄,隻能和養母相依為命。這支木簪子,難道是她養母送她的?
亦或是,一個男子送給她的?摩訶多赤還是耶律皓春?
對了,宋明臻自稱有三位未婚夫,雖說那一位不知身份,但既然她對他念念不忘,應該有很深厚的感情吧。難道是他送的?
司鉞越發好奇了。
見宋明臻從街道的陰影裏走出來,孤野拋開了兩具血淋淋的屍體,重新將宋明臻護在身後。他對每一個瑨國人都保持著一種強烈的敵意,這讓司鉞有些奇怪。
等將來宋明臻嫁入皇室,無論是做哪一位皇子的正妃,都會和瑨國人有打不完的交道,到時候這個大塊頭又該怎麼樣呢?
趁著這個空檔,司鉞手下的幾個士兵很有眼力見兒,急忙湊過去處理兩具血肉模糊的屍體。
司鉞和隨行的馮煌騎著高頭大馬,一前一後走到宋明臻跟前來。司鉞說:“我每次沾到和公主你有關的事,運氣都不佳。當街行凶,殺害慧昭公主的親隨,公主你怎麼也該解釋幾句。”
宋明臻將身上的棉鬥篷攏了攏,抬頭對司鉞說:“燕王殿下是想這樣居高臨下地跟我說話嗎?”
是了,司鉞現在還安然坐在馬背上,多少有些無禮了。
這本是他的習慣,畢竟在北境這麼多年,天天都是在刀尖上搏命的行當,馬背就是他的安身立命之所,為了行動方便,他和他周圍的人們,都不會在意那些繁文縟節,自然是怎麼方便怎麼來。隻是現在不是在戰場上,他麵對的不是屬下也不是敵軍,俯視著別人說話是不合禮數。
司鉞“從善如流”,從馬背上翻身下來。他隨行的騎兵們,也跳下了馬。
“殺害我黎國將士的那群山匪還沒有抓到嗎?燕王殿下辦事的效率不大高啊。”宋明臻明知故問地諷刺道。
司鉞知道宋明臻是在故意牽引他的怒氣,作為在生死場上縱橫了這麼多年的人,難道還會和一個小姑娘一般見識嗎?他隻是想知道宋明臻的立場和目的,至於她別別扭扭的話,司鉞並不在意。
司鉞從懷裏取出一方小小的手帕,遞到宋明臻麵前去,說:“巧了,我剛剛從金雞山回來,在山腳下遇到了兩棵梅花樹。你之前說它香,我恰好摘了兩朵回來。要嗎?”
宋明臻垂眼看了看,麵上沒有半點波瀾。她說:“我記得我告訴過你,我喜歡的是桃花。況且,這兩朵梅花很容易讓我想起被燕王你拽進水裏險些淹死、凍死的經曆,我不喜歡。請殿下收回吧。”
司鉞頓了頓,好在並不顯得尷尬,從容地收回了帕子。
宋明臻又說:“你們瑨國皇族的待客之道總是讓我不敢恭維。我與殿下你的恩怨就不說了,就在今天,前腳惠清公主和楚王殿下聯合將我騙出來,然後把我丟棄在這裏,後腳就有慧昭公主帶了人找我麻煩。若不是我家孤野有些蠻力,現在曝屍於冬夜的,怕就是我了。”
司鉞瞧瞧宋明臻腰間藏著的紅色鴛鴦弩,又瞧瞧她身邊站著的“泰山”,暗道:“能把自己說的如此可憐,把責任推得一幹二淨的,也就是你了。”
司鉞說:“公主的事,我會如實向父皇稟明。隻是,公主為何會去清涼寺?這件事,我是否也該向父皇說明呢?”
宋明臻冷笑,說:“當然應該說明。多虧了慧昭公主,將我引到了清涼寺門前。燕王殿下應該知道,我宋家曾經在涼國時,也是豪門大族。清涼寺內,不知道埋著幾顆我宋家前輩宗族的頭顱。我是否可以理解成,慧昭公主此舉,乃是對我宋家皇室、對我整個黎國的公然藐視呢?!”
咄咄逼人。
可司鉞也不是軟語甜言裏泡大的,什麼惡毒的、威脅的、羞辱的、肮臟的話他沒聽過?當下隻是一笑了之,順便回敬道:“公主或許不知道,清涼寺早就成了我國的禁地,沒有哪個人會平白無故地闖進去。公主沒有得到我朝陛下的允許,擅自闖入清涼寺,往小裏說是無心之失,往大裏說,就是在揭我兩國的舊傷疤,若是被有心的人利用,恐怕對你我兩國邦交不利。”
“哦?這麼說來,我們兩國這算是扯平了?”宋明臻諷刺道。
又是“扯平”了,當初司鉞救她的時候,她也是說的“扯平了”這樣的鬼話。
司如意原本想趁著宋明臻和司鉞說話的時候倉皇逃跑,卻聽到了“父皇”“皇族”之類的字眼,就留下來聽了幾句,沒想到最後的話題還是落在了她的身上。她知道宋明臻已經打定了主意把事情鬧大,慌裏慌張地跑過來,跪在司鉞腳下,邊哭邊鬧,期期艾艾地說:“燕王……燕王兄!不要相信這個女人!她……她要害我!是她要害我!我什麼都沒做!你要幫我啊!我們是兄妹啊……”
司鉞早知道司如意的惡名,更知道她在背後如何輕視侮辱自己,原本並不願意施以援手,可畢竟他和司如意同屬瑨國皇室,就算再厭惡她,也不能被外邦的人看了笑話。所以司鉞對宋明臻說:“公主你去清涼寺的事,我還是不要向父皇稟報了,這樣對你我都好。”
宋明臻輕哼了一聲,算是答應了。
今天晚上的一連串事情,定會被司瑞的眼線看個一清二楚,然後暗自彙報給司瑞。司鉞不做稟報,隻是不把今天的事放在明麵上罷了。宋明臻心裏存了後手,所以對此一點也不在意。
她相信,那個不起眼的、冷清到極致的小寺廟,會成為她突破瑨國皇室的另一個契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