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汴州馮氏自馮崧喬祖父起就在中原一帶嶄露頭角,至馮崧喬坐上武林宗主之位後徹底成為獨霸中原的武林勢力,宗室遍布九州,群雄莫不敢從。
馮崧喬共有三子一女,長子馮弈,次子馮遷,三子馮笑,幺女馮靜。馮弈早年亡故,馮遷曾是少年英豪,劍法與掌法於江湖上皆數一等一,整個馮氏本指望由他大展宏圖,但八年前突然毫無征兆的執意退隱,轉求功名,一心隻讀聖賢書去了,此事在江湖上鬧得沸沸揚揚,企圖坐上武林宗主之位的馮崧喬也無可奈何,隻得放緩腳步,靜待時機。
但馮笑的出現卻將原本互相製肘的中原攪得重新洗了牌。
而這第三個兒子馮笑像是憑空冒出來的,以玄鐵扇為兵刃,一手“烏夜啼”和“攬月九式”使得出神入化,據說因少時體弱多病養在雲錦山道觀整十年,可更多人猜測,馮崧喬是刻意在雲錦山養了個如龍似虎的兒子,也有說馮笑並非他親生,而是他暗暗挑選了一名資質極佳的孩子給他鋪路。但四處眾說紛紜,莫衷一是。
幺女馮靜,豆蔻年華,原是養在深閨人未識,師從其伯父,即馮崧喬之弟馮岩兆。可馮岩兆雖是醫者卻絕稱不上名醫,馮靜天資聰穎,非比尋常,十二歲就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替其父及其兄部下治好大大小小各種傷毒,更在去年時出其不意的醫治好了少林信如大師不慎被奸人所下的天下第一奇毒“恒眠散”。自此名聲大噪,求醫問藥的江湖人士絡繹不絕。
馬車一路暢通無阻的抵達了汴州,入城門前戚筱鳳就開始坐立難安,當初逃婚本就是她的錯,如今去馮家見到馮崧喬要怎麼說?
她撥弄著衣角冥思苦想,隻盼著馬車能跑得慢點再慢點。馮笑早看穿了她這點小心思,在她身側扇了扇風,笑道:“想什麼,這麼出神,瞧你一頭的汗。”
戚筱鳳驚訝地摸了摸額頭,哪有什麼汗,她不滿地瞪了他一眼。馮笑拉過她的手握在掌心壞笑道:“醜媳婦總要見公婆的。”
“你才醜。”
“你是在擔心見了我爹不好交代吧?”
戚筱鳳愁容滿麵,馮笑卻道:“那就過兩天回去,直接一封信把寧朔王叫來,讓他們二人吵去。”
“不成不成,我爹一來,兩家人一齊,弄不好要直接辦宴席……”
他撫掌大笑:“好啊,那倒如了我的意了。”
“想得美!”戚筱鳳朝他皺皺鼻子,轉身看向了車窗外。
她一看,心下一驚,好像才說幾句話的功夫,馮家的大門已在不遠處衝她招手了。
唐立把馬車停在了正門口,看門人瞧見了立即到車外相迎,又見戚筱鳳也從車裏下來,雖不認得,但一想很可能就是三少奶奶便恨不得馬上進去告訴全府的人。
馮笑一看他眉飛色舞的樣子就知道他在想什麼,於是對他說道:“不用通報了。”
看門的隻好老老實實的點點頭,一言不發。
馮笑拉著戚筱鳳徑直往裏走,她四下張望,馮家似乎還是她記憶中的樣子,四四方方,透著武林威嚴。她正盤算著一會兒見到馮崧喬要拿出怎樣一番說辭,突然聽到一聲叫喊。
“三哥!”身後傳來急匆匆的腳步聲,一抹紫絳色的影子倏忽間飛撲過來,直接從後扒住馮笑雙肩,整個人掛在了他的背後。
“三哥你怎麼才回來!”
“重死了,快給我下去。”馮笑拿扇子在後頭趕了趕,背上的少女還是抓著不放,兩手又勒上他的脖子:“我偏不,你背我進去!”
“別鬧,你三嫂還在呢。”馮笑看看一旁的戚筱鳳嘴角帶笑。
“三嫂……”少女側過臉看去,盯著戚筱鳳打量了片刻,突然一抬手,三根銀針從袖中竄出毫無遮攔地直飛向她麵門。
隨即是“叮叮叮”三聲響,銀針被馮笑悉數打落,他斥責道:“別瞎胡鬧。”
馮笑肩背猛得一甩,少女翻身從他身後跳了下來,不滿地說道:“三哥好會護食。”她踱步到戚筱鳳麵前,又從頭到腳看了幾眼,“你就是戚筱鳳?”
“你是阿悄?我小時候見過你,你那時才四歲,應該不記得了。”戚筱鳳心中不大確定,因為阿悄如今長得和馮笑實在不像一家人,戚筱鳳一臉單純,並沒有在意剛才的事。
“停停停,少說以前。”馮靜繞著她來回走,她實在看不出戚筱鳳有什麼特殊之處,願意圍著馮笑轉的美人不用抓就有一大把,她不明白為何自己這風流倜儻的三哥偏偏看中這樣一個涉世未深、天真無邪到有些傻氣的女人。
馮笑敲敲她的頭不耐煩地說道:“看夠了沒,比你漂亮是不是。”
“我呸!”馮靜氣得跺腳,刁蠻任性的樣子實在無法與一名精通醫道毒理之人聯係到一起。
馮笑拍拍她的肩轉了話題問道:“家裏最近可還好?”
“你要怎麼個好法?”
“你管你說。”
馮靜想了想,抵著下巴說道:“往大了說,家裏一切都好,往小說嘛……二嫂前幾天和二哥因為賬目的事爭了幾句,阿爹清明那會兒因為老下雨腿又不太利索了,阿娘新添了好幾根白頭發纏著我給她弄點烏發的方子。”
清明?
馮笑神情一凝,馬上追問道:“爹在清明時有出去過麼?”
“沒有吧,瘸成那樣了還出去幹嘛。”
馮笑立即打消了疑慮,當頭給了她一扇子:“沒大沒小。”
馮靜摸著腦袋吐吐舌頭,頑皮地笑起來,戚筱鳳見他們兄妹二人的樣子也不由笑了。
馮靜卻立馬變了臉,將雙手環在胸前,頗為不快地問道:“所以現在你們是準備挑個良辰吉日早早完婚了?”
馮笑扇子一揮,神色得意,正欲開口要她,戚筱鳳卻已答道:“這個不急,我們還有一事求你。”
“求我?”馮靜揚揚眉毛,玩味地笑了起來,“三哥會有事求我?”
“你想多了,是有事交代你辦而已。”
“哦。”馮靜撇撇嘴沮喪的問道,“什麼事,說來聽聽。”
“我們去你那裏說。”馮笑不想讓更多人知曉,直接催促著去了馮靜房裏。
戚筱鳳剛一邁進去就聞到一股濃重的草藥味,再往裏走,眼前的景象更是詭異,前半間房被刻意改成了竹屋,牆上密密匝匝繞著各種草藥,根根翠綠的藤條垂在眼前,架子上排列著幾十個瓶瓶罐罐。
她的閨閣更像是一個寶庫,有她喜歡的花草、香薰、紅綢甚至孔雀翎,床頭綴著璀璨的金銀飾品,牆麵還用磨成粉的螢石畫上花鳥山水,在暗處熠熠生輝、光彩奪目。
戚筱鳳被她房中形形色色的物件吸引,不由自主的一樣樣看下來,馮靜攔在她眼前,傲慢地說道:“三嫂好沒有教養,王府的大家閨秀都是這樣的?我好像並未允許你隨意看我的東西吧。”
馮笑聽言揮扇折了她床頭三根孔雀翎,皮笑肉不笑地衝她說道:“和你三嫂怎麼說話呢?”
“三哥,你竟然為了她……”馮靜怒目圓睜,可他依然是那幅森然的神色,她知道馮笑一直鐘情於戚筱鳳,但為了她不惜得罪自己讓她有些憤懣。
“阿悄你不要生氣,他就是這麼壞的。”戚筱鳳寬慰她,摘下了發間一枚雅致小巧的月牙兒簪子遞到她手裏,“這個送你,就當替他給你賠不是了。”
“不需要你做好人。”馮靜把簪子扔還給她,轉過身不理睬,她卻追到她麵前笑眯眯的說:“你要收下,我們還得求你辦事呢。”
馮靜斜眼不解地看著她,見其猶豫,戚筱鳳把簪子輕輕插入她發間,引她到鏡前細看,牙白色的簪珠和金色的簪身襯得馮靜膚色白皙如凝脂,戚筱鳳端詳著鏡中人愉悅的笑道:“真好看,就當你收下啦。”
馮笑此時走來,朝著馮靜搖搖扇子放緩了語氣說道:“你看,她都不計前嫌替我給你賠禮了。”
馮靜“哼”地一聲,她看看鏡中的自己,頭上的簪子確實靈動可愛,於是她這脾氣來的快去的也快。
馮笑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瓷瓶遞到她麵前:“這是空容山杏林翁的獨門藥,試試能不能配出解藥來。”
馮靜倒出藥丸看了看,和普通的並無異樣,她放至鼻子下聞,略能聞出幾種草藥味。
馮靜取來桌上的小刀切了半顆,拿起藥放在掌心,突然頭一仰不假思索地吞了下去。
戚筱鳳一驚,抬手就往她背上一陣猛拍好讓她吐出來,馮靜差點被她拍得反胃,連忙捂著嘴推開她,但戚筱鳳卻拽著她不放。
馮笑拉開急得吱哇亂叫的戚筱鳳一把扛在肩上往外走,他回頭衝馮靜笑道:“等你好消息。”
馮靜皺眉看著他們,煩躁地揮了揮手:“趕緊走趕緊走,別妨礙我了,三天後給你解藥。”說完她朝二人吐著舌頭,“砰”地一聲關上了門。
“快放我下來,你不管阿悄了嗎,她吃下去會沒命的!”戚筱鳳焦急地吵嚷道。
“放心吧,她自有辦法,死不了。”
“你一個當哥哥的怎麼一點都不關心她,剛剛還對她這麼凶。”戚筱鳳還被他扛著走,生氣的一拳錘在他背上。
馮笑意味深長的笑道:“我的妹妹我會不了解?若我不唱白臉,你又怎麼有機會唱紅臉收買她。阿悄這個性格,不給她個下馬威定然會刁難你。”
戚筱鳳趴在他肩頭默不作聲,心裏卻有點歡欣鼓舞,原來馮笑想得這樣周到,原來他也急切的希望自己能融入馮家。
周圍走過幾名侍從和丫鬟,見到馮笑連忙行禮,走過時還好奇的回頭偷偷看了戚筱鳳兩眼。
眾目睽睽,實在不妥,她在馮笑耳邊小聲說:“快把我放下來,都讓人看到了。”
“讓人看到又怎樣,你本來就是我的。”
“會讓人笑話的!”
“這是在我家,誰敢笑話?”
戚筱鳳見他蠻不講理繼續扛著她往前走,直氣的蹬了他兩腳。
馮笑毫不惱怒,隻是側過頭彎起了那雙鳳眼。
戚筱鳳警覺起來,在他背上晃了幾下:“放我下來放我下來!”
“笨蛋,別亂動!”馮笑說著圖謀不軌地笑了笑,突然抬手,出其不意地在她屁股上拍了一記。
戚筱鳳腦袋一懵,大庭廣眾下這樣的舉止未免過於輕浮孟浪,她甚至能聽到侍從丫鬟們在廊下的竊笑,心中簡直又羞又窘,隻覺自己的臉已經紅到了耳根。
“馮笑,你混蛋!”戚筱鳳在他肩上死命的又踢又搖,馮笑按住她的腿笑道:“你這麼一喊別人全看到了。”
“混蛋混蛋混蛋,快放手!”戚筱鳳捶著他的背掙紮起來,膝蓋一撞湊巧踢到了他原先的傷口,馮笑吃痛,一不留神一腳踩在了早上下雨被淋得濕漉漉的落葉上。
隻聽“哎喲”兩聲,二人齊齊摔在了幾顆海棠樹下,碰得樹上花瓣撲欶欶灑下來,落在發上、身上。
他們忍不住對看一眼,隨即相視而笑。
哪知樹後忽而閃出一個挺拔的身影,穿著一襲黛藍的衣裳,手執一冊書卷也跟著他們一同笑起來,他和善地開口說道:“你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