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知道,當你見過一個人的意氣風發,就不忍再看到他的落寞。】
秦臨霜第一次見到祝君亭是在君庭。
彼時她還是個模特,剛入行不久沒有什麼名氣。那時祝君亭的父親剛剛過世,他剛接管君庭不久。
君庭要推出一個新品牌,祝君亭覺得觀眾看多了那些名模會出現審美疲勞,所以打算啟用模特公司的新人。
而那家模特公司,正好是秦臨霜所在的那家。她長得好看,理所當然被選中了。
第一天拍攝完成之後,秦臨霜才知道君庭這次推出的品牌是和秦氏合作的。秦氏以前就和君庭集團有過多次合作,秦文山更是和祝君亭的父親私交甚密。此時恰逢祝君亭喪父,剛掌管君庭大權之際,作為父輩的秦文山自然是要向祝君亭表示關心和支持。所以那一天,秦文山親自過來探班。
秦臨霜明白,探班不過是秦文山對外的說辭,他說不定連拍攝現場都不會到。但她不能冒這個險,她實在是不想見到秦文山,不想見到這個拋妻棄女,從未對她盡過應盡義務的所謂父親。於是,她趁人不注意悄悄躲進了後樓梯,她沒想到的是,秦文山竟然真的來到了拍攝現場。她在樓梯間裏一等就等了一個小時。外麵的歡聲笑語讓她完全分辨不出秦文山還在不在。
秦臨霜百無聊賴,抬腳踢掉了一顆石子。石子順著樓梯一節節向下滾去,不一會兒下麵傳來一聲悶哼。寂靜的樓道裏男人的聲音很是突兀,秦臨霜心裏一驚,悄悄地從樓梯扶手裏探出頭,一個年輕男子正站在下麵的一段樓梯上。
秦臨霜雖然沒入行幾年,見過的好看的男人卻是不少。但當她看到那個正捂著自己的額頭,一動不動地盯著她的男人時,還是覺得他比那些人都要好看。
雖然當時他隻穿著一件白襯衫,袖子卷起,領帶微鬆,西裝外套被隨意搭在樓梯的扶手上。
意識到是自己的石子闖禍了,秦臨霜三步並作兩步走到那人跟前去解釋,正欲開口,卻看到了一地的煙頭。她瞬間明白了什麼,解釋的話變成了勸告,她道:“吸煙有害健康。”
男人並沒有看她,自顧自又點了一根,語氣十分冷漠地道:“關你什麼事?”
秦臨霜被這話一噎,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等那人的煙又抽了半根,她突然道:“其實我以前抽得比你還凶,所以前段時間剛查出來肺癌晚期,醫生說時間不多了。”她說這話時,是一臉即將不久於人世的表情。
男人夾著煙放到嘴裏的動作頓了頓,也正是這一頓,讓秦臨霜有機可乘,她將他手裏的煙奪過扔在地上,踩滅了。她這一動作並沒有惹來對方的不滿,對方反而略帶關心地詢問道:“還有多少時間?”
撲哧——秦臨霜忍不住笑出了聲,道:“騙你的,你真相信啊。”說著,她從口袋裏摸出一塊巧克力遞給男人道:“喏,吃個巧克力吧,少抽點煙。”男人並沒有接過那顆巧克力,他一臉匪夷所思地盯著變臉比翻書還快的秦臨霜,問道:“你是哪個部門的,你們經理安排的工作不夠多嗎?你怎麼這麼閑?”
秦臨霜見他沒有接,十分自來熟地拉過他的手,把巧克力放在他的手心裏,然後才道:“可能要讓你失望了,因為我並不屬於君庭。你就算要告狀,也沒地方可以告。”
男人皺著眉道:“保安在幹什麼,什麼人都能進來嗎?”等他說完,才發現秦臨霜不知何時已經走到了上一層樓梯的樓梯間。她趴在門上仔細聽了一會兒,才躡手躡腳地打開門,又四下張望一番,然後回過頭指了指他的手,示意他把巧克力吃掉,才進了門。
看著秦臨霜的背影消失,男人望了眼手心裏的巧克力,隨手把它丟在一邊。拿出一支煙點燃,又吸了一口。隻是不知為何,煙氣嫋嫋間,他眼前浮現出來的卻是少女一臉苦大仇深說自己得了肺癌的樣子。於是,那顆被他丟在一邊的巧克力,最終還是被他帶走了。
第二天秦文山沒有來。收工之後秦臨霜經過那道樓梯口,突然想起了那個男人。她再次推開門走了進去,昨天他站著的地方沒有人,地上也很幹淨。秦臨霜往下探了探頭,一股帶著薄荷味的熟悉煙味飄了上來。秦臨霜二話沒說,向下走去。
男人穿著歐洲某品牌的當季最新款,但因他身材極好,所以比起那些男模來毫不遜色。他的手指夾著的煙在昏暗的應急燈光下明明滅滅。見到秦臨霜那一刻,他最後吸了一口,然後將煙扔在地上踩滅了。他略帶輕佻地對著秦臨霜哈出一口煙,頓時秦臨霜覺得自己陷入了一個薄荷味的旋渦裏,男人道:“你這麼陰魂不散,我會懷疑你對我有意思。”
秦臨霜向後退了一步,麵上的緊張一閃而過,嘴上道:“日行一善也有錯啊,我不過是想替地球環境減少點負擔。”
男人顯然看出了秦臨霜的緊張,他向前走了一步,秦臨霜便又向後退了一步。幾次下來,秦臨霜的背已經靠在了牆上。前麵是他,後麵是牆,秦臨霜避無可避,索性仰起頭直直盯著他的眼睛。
男人怔了怔,隨即將手插入秦臨霜的腰與牆壁之間小小的空隙中,攬住了她的腰。他將她往自己懷裏一帶,鼻翼擦過她的耳垂,低低道:“可是,我對你好像有點興趣。”
對方溫熱的氣息噴灑在秦臨霜的耳垂上,她隻覺得自己臉上如火燒一般,猛地推開了那個男人,飛快地跑上了樓梯。直到關上了樓梯間的門,秦臨霜臉上的燒灼感還不能平息。
樓下的男人看著秦臨霜落荒而逃,卻靠著牆勾著唇笑了,原來,她也就這點能耐。
那天之後秦臨霜沒有再去過後樓梯。她想那個男人一定是君庭的某位高層,要是遇到了可能會很尷尬,為了避免尷尬,她休息時間盡量不在君庭走動,都老老實實地坐在休息室裏。
但她沒想到,人在室內坐,禍從天上來。最後一天拍攝的時候,君庭推出那個品牌的主打的裙子被弄臟了。那條白色的裙子上,多了一個手印,那個手印黏糊糊的,聞起來還透著股巧克力的香味。
同一個公司的模特們都知道秦臨霜有低血糖,到哪兒都帶著巧克力。而別人,即使是餓得奄奄一息,為了自己的身材也斷不會去碰巧克力。所以,這一矛頭毫無意外地指向了秦臨霜。
秦臨霜企圖向他們解釋,自己吃的是糖分較高的牛奶巧克力,而裙子上的分明是黑巧克力。但沒有人信她,因為犧牲一個新人來保住整個模特公司,是筆劃算的買賣。
秦臨霜當天就被通知被模特公司開除了,她參與拍攝的那部分也要被剪掉。廣告導演不以為然地道:“最邊上的那個路人位,剪起來倒也不麻煩。”
秦臨霜從君庭離開的時候,秦文山和秘書剛好取了新的裙子過來。她往邊上躲了躲,正好奇為什麼送裙子這件小事秦文山會親自過來,莫非秦氏閑得快倒閉了?那邊秦文山的聲音就傳了過來:“君亭啊,秦叔叔前些日子來探班沒見到你,今天正好聽說拍攝的服裝出了問題,就送過來,順帶也想和你吃頓飯。你父親離開之後你瘦了不少,你可要好好照顧自己的身體啊。”果然,醉翁之意不在酒,原來是為了君庭的太子爺祝君亭。
秦臨霜冷笑一聲就要離開。
“秦叔叔客氣了,該我去看望你才對。”沒有任何感情的聲音響起,秦臨霜頓住了腳步。她覺得這聲音很熟悉,微微抬起頭看過去,卻發現因為距離太遠根本看不清楚那人的樣子。
下一瞬間,那人又說了一句話,這一回他的語氣裏帶著七分疑惑,三分戲謔道:“這就是秦叔叔拿來的那件衣服?那君亭可是要向秦叔叔賠罪了,今天早上我原本想吃塊巧克力,但可能是因為溫度太高,巧克力化了,沾了我一手。我當時看見休息室裏掛著一塊白布就隨手擦了擦,沒想到這是秦叔叔公司的主打服裝。”秦臨霜猛地一怔,手裏的包落了地。
休息室本因為祝君亭一番話而變得寂靜,此時她這麼大動靜引得大家紛紛側目,包括祝君亭和秦文山。然後,祝君亭竟然直直地向著秦臨霜走來,秦文山緊隨其後。
這次秦臨霜看清楚了,那個君庭的太子爺,可不正是她在後樓梯見過兩麵的人。今天,他穿著一身水藍色的休閑西裝,腳上是一雙黑色的皮鞋,沒有打領帶,隻在胸前的西裝口袋裏放了一塊小方巾,沒有了前些日子的頹廢,整個人幹練清爽。
他在她麵前站定,然後彎腰從地上撿起她的包,遞給她,語氣溫柔地道:“見到我有這麼驚訝嗎?秦臨霜小姐。”秦臨霜驚訝於他知曉自己的名字,但轉念一想,他可是祝君亭,整個君庭都是他的,調查一個她也不是什麼難事。
“我和你不熟。”這句話即將從秦臨霜口中說出之際,祝君亭卻又道:“你吃的巧克力到底是哪一種牌子,我一直找不到,什麼時候替我補補貨?”他的語氣裏帶著一點點親昵的撒嬌。
眾人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秦臨霜看著神情複雜的秦文山,知道他一定認出自己來了,但她也知道秦文山不屑於認她。所以她挑釁似的從祝君亭手裏接過包,然後道:“不如就今晚?”祝君亭眼底閃過一絲驚訝,他原本隻是想逗逗秦臨霜,想看看她在這麼多人麵前到底會做出什麼反應,他沒想到她會這麼說。她的表現十分有趣。
於是下一刻,他一挑眉道:“好。我現在還有點事要去處理,晚上等我來接你。”
說著他轉過了身,對著秦文山道:“秦叔叔如果不介意,不如今天去君庭新開張的餐廳用餐吧,法國菜,也算是君亭為裙子的事賠罪。”
秦文山又看了秦臨霜一眼,才對祝君亭道:“那我就不客氣了。”
秦文山和祝君亭離開之後,秦臨霜受到了入行以來從未有過的高待遇。大家都是一臉“看得出你和老板關係不簡單”的表情。公司原本要將她開除的決定也撤銷了。負責人一邊對她點頭哈腰,一邊道:“我就說一定是誤會,我們臨霜雖然貪吃,啊,不對,是雖然低血糖,但絕不會這麼不小心。”那些原本對她冷眼相看的模特們紛紛表現出熱情和友好,隻是她們湊過來閑聊的話題無一不是圍繞著祝君亭。導演的態度也變了,拍著副導演的腦袋大聲吼道:“誰讓你把秦小姐安排到這麼邊上的,給她排到最中間的位置!祝董……不對,現在的觀眾就喜歡看她這種甜美類型的!”
最後一天的拍攝在恭維聲中結束。秦臨霜出君庭的大門時天已經黑了,她像平常一樣向附近的公交車站走去,卻發現門口停著的一輛跑車向她鳴起了喇叭。
祝君亭搖下車窗,探出半個頭,對她道:“我記得幾個小時之前有人說要帶我去買巧克力。”
秦臨霜愣了愣,才呆呆地道:“謝謝你剛才幫我,因為你我才沒有被開除。”她想著剛才他對她的那些話應該隻是拔刀相助。
祝君亭將手搭在方向盤上道:“我想你誤會了,我剛才確實是實話實說。至於幫助了你,是我意料之外。”秦臨霜沒想到,祝君亭說的竟然是事實,這麼看來,好像是自己自作多情了。霎時,她覺得有點尷尬,匆忙道:“想來祝先生也不會喜歡那種廉價的巧克力。公交車就要開了,我先走了。”說著,她小跑幾步上了即將開走的公交車。等秦臨霜下了車,才發現祝君亭的車正停在公交車後麵。見到她下車來,他打開車門長腿一邁,下了車。
不等秦臨霜開口,他就道:“喂,我是真的想要買你吃的那種巧克力。”略一停頓他又道:“用來戒煙。”
秦臨霜想起前幾次見到他的時候他抽的煙,看得出來他煙癮不小。
現在聽說他突然要戒煙,秦臨霜脫口而出:“為什麼?”
祝君亭笑道:“你還蠻八卦的。”
秦臨霜有些不好意思,她好像的確好奇心太強了。原本以為祝君亭不會回答,沒想到他卻道:“我的父親死於肺癌,我來不及見他最後一麵。你兩次見到我抽的煙,是我父親生前留下的。”
有那麼一瞬間,秦臨霜聽他輕輕歎了口氣,然後許久,他才又道:“大概是人類對很多東西都有儀式感,對離別也不例外。所以我把那條煙拿出來抽完,算是完成我與我父親的一場告別。現在煙抽完了,我父親也該安心地走了。所以,我要戒煙。”祝君亭說這話的時候身子靠在他的車上,他抬頭望著天空,神情之中有無限的落寞。
你知道,當你見過一個人的意氣風發,就不忍再看到他的落寞。想起白天在君庭呼風喚雨和此時截然不同的祝君亭,秦臨霜的心中忽然有些動容。
那一刻,漫天星光之下,秦臨霜很想上去抱抱他,但她最終隻是說了一句,對不起。對不起,她曾經以玩笑的形式騙他自己得了肺癌。
祝君亭望著她道:“如果你真的覺得愧疚的話,就帶我去買好吃的巧克力吧。”他的臉上細看之下竟然透著委屈。秦臨霜忍不住彎了嘴角。
祝君亭走到她身邊,替她打開了車門,然後道:“拜托這位小姐動作快點,我的煙癮又上來了。”於是秦臨霜鑽進了祝君亭的跑車裏。
在秦臨霜的指揮下祝君亭將車開到了一個巷子口。秦臨霜打開車門下了車,然後去開祝君亭那邊的車門。祝君亭看著一排居民樓,滿臉疑惑地道:“我們不是要去買巧克力嗎?”秦臨霜神秘兮兮地小聲道:“其實……我那些巧克力是三無產品,是黑作坊買的!”
祝君亭四下張望一番,然後捏著秦臨霜的袖子將她的手提了起來,輕輕晃動,秦臨霜手上的鑰匙和門卡叮當作響,他挑了挑眉道:“你家是黑作坊?”
惡作劇被抓包,秦臨霜賠了個笑臉道:“開玩笑的,其實那些巧克力是我自己做的,隻此一家別無分號,要吃快跟上。”說著她往前走去。
祝君亭跟著秦臨霜進了一棟老舊的房子,爬了七層樓梯,才到了秦臨霜家。那是一套一室兩廳的小戶型,有一個小廚房和隻容得下一個人的小衛生間。房子雖然很小,但收拾得很幹淨。秦臨霜讓祝君亭在客廳裏等,自己進廚房拿了上次留在冰箱裏的存貨。
用密封袋細心地包好,又裝進一個紙袋子裏,才把袋子交給祝君亭。
隻是,祝君亭袋子還沒拿穩,門外就響起了一陣鑰匙聲。秦臨霜渾身一震,下一秒已經把祝君亭拉進了自己房間。她慢慢關上門,把耳朵貼在門上仔細聽著外麵的動靜。祝君亭趁著這段時間仔細打量了秦臨霜的房間。她的房間很小,隻容得下一張雙層單人床和一張書桌。卻細心地貼了牆紙,又在床邊鋪了一塊小小的毯子。床的上層整齊地疊著幾件衣服,書桌上放著幾本書,看起來是用來打發時間的武俠小說。祝君亭看慣了那些捧著雜誌的名媛淑女,突然對秦臨霜的小說來了興趣。
他見秦臨霜還趴在門上,就自顧自地上前去翻桌上的書。誰知他剛走了幾步就踢到了東西,是一根棒球棍。原本它是秦臨霜豎在門後的,被祝君亭一踢筆直地倒了下來,重重地壓在他的腳背上。他吃痛地“嘶”了一聲,秦臨霜撲過去捂他的嘴。秦臨霜用力過猛,將祝君亭整個撲倒在了她那張小小的單人床上。
門外的人聽到動靜,走到了房間門口,張嘴就問道:“死丫頭是你回來了嗎?你的工資發了沒,我今天又輸錢了!”秦臨霜沒吭聲,祝君亭皺了皺眉。見屋裏沒動靜,門外的人以為自己聽錯了,小聲嘀咕幾句之後,打開了客廳的抽屜。說話聲和翻找聲同時響起:“這個死丫頭到底把錢放哪裏?樓下巷子口停著的跑車不知道是誰家的,死丫頭什麼時候給我找個金龜婿回來替我還賭債……”門外的人沒完沒了,秦臨霜的臉色不太好看,她放開祝君亭起身離開了床。祝君亭也想起來,誰知腦袋撞到了上層的床沿上。這一次,他疼得發出了一聲悶哼。秦臨霜心裏大驚,正要伸手再次捂住祝君亭的嘴。沒想到祝君亭正準備再度起身。於是,她的唇不偏不倚地印在了他的唇上。
兩人皆是瞪大了眼睛,秦臨霜本能地要將腦袋挪開,可是門外又響起了腳步聲。祝君亭伸手按住了她。他含糊不清地道:“閉眼。”秦臨霜腦子有一秒的當機,然後就真的閉上了眼睛。
祝君亭不易察覺地勾了勾唇,他的唇緊密地貼在秦臨霜的唇上。秦臨霜顯然是剛才在給他裝巧克力的時候自己偷吃了一個,因為他的鼻翼間充滿了巧克力甜膩的味道。他忍不住輕輕啃噬起秦臨霜的唇好好品嘗。秦臨霜被他弄得喘不過氣來,想推開他,又忌憚外麵的腳步聲,隻能僵著身子不動。不知過了多久,外麵傳來大力的關門聲,秦臨霜回過神來,猛地推開了祝君亭。祝君亭被她推得撞在緊挨著床的牆壁上,腦袋撞得有些疼,他有些委屈地道:“秦臨霜你下手可真狠啊。”
秦臨霜還沉浸在剛才的吻裏,臉上羞得發燙,嘴上自然也不饒人地道:“誰讓你占我便宜,活該!”祝君亭雙手向後撐起身子,湊近她對著耳朵輕輕道:“怪不得我,情難自控。”
秦臨霜慌張起身,頭撞在了單人床上層的床沿上。祝君亭輕笑出聲,也從床上起來,嘴上道:“你慌什麼?我不吃人,我隻吃巧克力。”說罷,眼神有意無意地掃過秦臨霜的唇。
秦臨霜覺得自己臉上又燒了起來,幾乎奪門而出,走進客廳。
祝君亭跟在後麵言語輕佻地道:“秦臨霜,我們都在同一張床上接過吻了,不如在一起試試?”秦臨霜沒有說話。他出了門,才看見客廳裏狼藉一片,秦臨霜正一動不動地站著。
他一愣,脫口道:“剛才那個人是誰?”秦臨霜彎腰撿起地上的東西,把它們一件件回歸原位之後才開口道:“那是我媽,她又輸錢了。”她苦笑著又道:“很可笑吧,別人的孩子都是被媽媽養大的。而我,從懂事開始就是我在養我媽媽,小的時候是撿點紙板塑料瓶來賣,再大一點就是幫人洗碗。連我上學的學費都是鄰居籌齊之後替我交到學校的,因為如果不交掉,又會被她輸掉。現在好一點,至少做模特收入會高一點。”
祝君亭幫她搬起一個較重的椅子,嘴上道:“那你的父親呢?”
秦臨霜抬眼看他,眼底的情緒帶著悲涼,她說:“我有父親,但我從來沒有擁有過父愛。”
“你父親……”
“別誤會,他沒有過世,他隻是不要我和我的母親。祝先生,時候不早了,你先走吧,我自己收拾就好。”這是那天秦臨霜對祝君亭說的最後一句話。說完這句話,她將散落在一邊的巧克力撿起來,重新裝進袋子裏遞給祝君亭,然後替祝君亭打開了門。
祝君亭踏出門口,秦臨霜就關上了門。這樣的場景經曆過太多次了,她已經麻木了。但即使如此她還是想哭一哭,為自己從未擁有過的童年以及從未擁有過的母愛、父愛。隻是她不知道,她在門內低聲啜泣,門外的祝君亭卻並沒有走,他握著袋子的手逐漸收緊,因為這壓抑的哭聲,久久邁不開離開的腳步。
秦文山的電話打進來的時候,秦臨霜正在收拾廚房。她看著手機上的號碼許久,最終還是沒有接。
祝君亭的車再度出現在秦臨霜家的巷子口,是在兩天之後。秦臨霜一眼就看到他單手托腮靠在車窗上。見她過來,他拿起副駕駛座的一隻紙袋,袋口朝下倒了倒,說:“秦臨霜,巧克力沒有了。”
那可是秦臨霜為自己準備的一個星期的量。她疑惑地問:“你確定那麼多都是你吃掉的,不是扔了?”祝君亭麵上閃過一絲尷尬,說:“你也知道我煙癮有多大……”
秦臨霜有些無奈地道:“可是我家裏也沒有存貨,如果你不介意的話,等我現做?”
祝君亭答應了。
在等待秦臨霜做巧克力的過程中,祝君亭全程雙手捧腮,一臉痛苦地看著她。
秦臨霜見他這個樣子,忍不住問道:“你怎麼了,牙疼?”
祝君亭演技浮誇地道:“你看出來了?”
“你這麼明顯我不看出來才怪吧。”秦臨霜瞪他,“誰讓你一下子吃那麼多巧克力。”
“其實……”祝君亭往秦臨霜身邊挪了挪,“我為了來見你,才一下子吃完了那些巧克力。”
秦臨霜的手頓了頓,剛成形的一小粒巧克力咕咚一聲又掉進了冒著氣泡的巧克力醬鍋裏。
她抬起頭認真地看著祝君亭,說:“祝君亭,我知道你身邊的女生很多,其中也不乏有那些想要攀附你的,但我想你要明白,我不是她們中的一員。”
祝君亭也愣住了,半晌他才道:“我當然知道你和她們不一樣,所以我是認真的。”
秦臨霜突然笑了,她說:“你並不了解我,如果你了解我的過往,你會收回剛才說的那些話。你會覺得自己此時的行為十分可笑。”
祝君亭眸色漸深:“那就讓我了解你。”
“如果你知道我的曾經,就會明白像我這樣的人,連跨進你們祝家大門的資格都沒有。”秦臨霜從旁邊一個細小的櫃子翻出一包煙來,拿出一根就著巧克力鍋下麵的爐火點燃,然後關了鍋如是說道。她拿著香煙嫻熟的樣子,讓祝君亭吃了一驚,他從不知道她還有這樣一麵。
秦臨霜的母親曾經告訴她,因為她不是一個男孩,所以她的父親拋下了她們。他又組成了一個新的家庭,有了一個聰明的兒子。母親認為她的出生,是父親離開她的開始,所以她叫她臨霜,一個聽起來很是冰冷無情的名字。
也正是因為如此,秦臨霜的母親將生活的不順全都歸結於她。在她母親染上賭癮之後,幾乎輸完了家裏的一切。父親不肯接濟,母親就把將年僅八歲的她賣掉來還賭債。買她的人是個中年男人,穿著一件已經臟得辨不出顏色的夾克衫,身上有酒味和說不出來的難聞的氣味。他給了她母親一千塊錢,然後將哭喊掙紮的她帶回了家。
後來她才知道男人本來是有老婆孩子的,因為他酒後施暴,老婆帶著孩子跑了。他喝的是最廉價的二鍋頭,一瓶酒下肚,就對秦臨霜拳打腳踢。年幼的她,本以為自己最多也隻是被活活打死。但她沒想到,那個男人有一天會來撕扯她的衣服。她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她與他撕打,但最終還是被他揪著頭發往回拖。
情急之下,她拚命抓住了地上散落著的一個酒瓶,用力敲碎了它,然後將碎片插進了男人的手臂。男人疼得怒吼,將她打得氣息奄奄,但好在沒有發生更恐怖的事。
夜裏男人醉酒了,秦臨霜發誓,要得到解脫。於是她拿起地上的酒瓶,悉數砸在了男人身上。直到男人渾身是血,她才連滾帶爬地逃出那間破舊的小出租屋。
後來男人沒死,但他報了警。
好在男人傷得不重,秦臨霜又是出於自衛,所以隻在少管所待了半年。半年之後,她又回到了那個沒有父親的家。她的母親被警方警告,從此沒有動過賣她的念頭。但她依舊好賭,一輸錢家裏就被人潑紅油漆,堵鎖眼。秦臨霜實在不想再過這樣的生活,一個人跑去福利院,但隻在那裏待了兩年,就被送回來了。因為福利院的人實在太多了,而她是一個有母親的人。稍大一點後她就去外麵打散工,但拿來的工錢還不夠母親揮霍一把。無奈之下,外公留給她們的房子也被賣了,是秦臨霜拚死奪回賣房子的一點錢,才租了現在住的小房子。
秦臨霜抽了一口煙,慢慢吐著煙圈,對著目光驚愕的祝君亭道:“怎麼樣,是不是很可怕?我才八歲,就想置人於死地。”祝君亭沒有回答,隻是用力地抱住了秦臨霜,他覺得她整個人都在發抖。
祝君亭不得不承認,在這之前他隻是對她感興趣。可在秦臨霜說出那些暗無天日的過往之後,他卻感受到了自己心裏傳來的真實的疼痛,他心疼她,很疼很疼,疼到要將她緊緊抱住。
可是秦臨霜掙紮著推開他,將煙扔在地上,幾乎是吼著道:“祝君亭,你還不明白嗎?我這樣的人根本配不上你!”吼完,她衝進房間,用力地關上了門。
好久之後,她才聽到門外祝君亭離開的腳步聲。她對自己說,做得好,秦臨霜,他那樣的人你不配得到,你這麼不堪,這世界上所有的美好都不會與你有任何關係。
在那天之後,秦臨霜很久都沒有見過祝君亭。
又過了一個月,秦臨霜去參加一個晚宴。那個晚宴的主辦方來頭不小,當天晚上凡是有點臉麵的人都去了,其中不乏這個總那個總的。秦臨霜本來是猶豫的,因為她對於那些交際禮儀真的沒什麼興趣,但公司答應去了就給雙倍酬勞,再加上她的母親最近又輸了不少錢,她怕再這樣下去,她連房租都交不起了。於是她咬咬牙答應了,她想,即使自己不善言談,隻要臉上掛著笑總是沒錯的。
隻是她沒想到,那些平日裏看起來有頭有臉的人物,暗地裏卻是不堪的。她手上那杯低酒精的雞尾酒,不知何時被人換成了高濃度的烈酒。一杯酒下肚,她便覺得頭暈了起來。她被一個中年男子摟在懷裏,那人還趁機對著她動手動腳。秦臨霜不著痕跡地躲避,那人卻越來越來勁了,嘴上說著秦臨霜欲拒還迎故意吊他胃口,手上越來越不規矩。
秦臨霜忍無可忍,借著酒意揚手給了他一巴掌。男子怒極,伸手就要打回去,卻被人扣住了手腕。他抬起頭,發現祝君亭正看著他,他手上逐漸用力,男人吃痛哀號。
祝君亭冷冷道:“她不是你這種人能碰的。”
男子自然是知道祝君亭的,滿臉橫肉的臉上擠出一個痛苦的笑容,求饒道:“對……對不起,我不知道她是祝先生的朋友。”祝君亭冷笑一聲道:“現在知道了?還不滾?”說罷,猛地將那男子的手放開了。然後他一個轉身,扶住了搖搖欲墜的秦臨霜。
秦臨霜被他擁著,伸手拍在他臉上,大著舌頭道:“祝……祝君亭……你好啊……好……好久不見啊……”然後她一下子將頭栽進祝君亭的懷裏不動了。
祝君亭有些不悅,這樣的酒量還敢出席這種活動,要是今天他不在這裏,後果豈不是不堪設想。他想到這裏,握著秦臨霜肩頭的手緊了緊,最終他將她攔腰抱起,在一片驚愕的目光中把她帶出了晚宴。
祝君亭帶著秦臨霜在附近的一家酒店開了兩間房。本想著讓秦臨霜在酒店好好休息一下,誰知秦臨霜卻發起了酒瘋。她不知何時翻下了床。他伸手便去扶她,隻是此時秦臨霜有些蠻不講理,祝君亭讓她往西,她偏要往東;祝君亭讓她上床,她偏要躺在地上。最後祝君亭沒法,將她抱到了床上。隻是祝君亭剛把秦臨霜放到床上,準備去拿吹風機替她吹幹頭發,她卻伸長手臂一把勾住了他的脖子。
她小聲嘟囔著,聲音委委屈屈地道:“別走……別把我丟下,房間裏黑漆漆的我害怕……”房間裏的燈很亮,祝君亭知道秦臨霜夢魘了。
他想要掰開她手臂的手頓了頓,最終放下來,任由她這樣勾著他的脖子。不知過了多久,秦臨霜又去了另一個夢境,她鬆開了祝君亭。祝君亭剛一轉已經僵硬酸痛的脖子,秦臨霜的唇猝不及防地湊了上來。她閉著眼睛親了他一口,然後咯咯地笑著說:“小貓咪,你真可愛。”祝君亭扶額,他活了這麼些年也隻有秦臨霜這個女人能把他當成一個小動物,偏偏他還因為她這個把他當成小貓才獻出來的吻,而心中雀躍。
下一瞬間,秦臨霜又在他的唇上親了一口,這一次她說:“小花狗,你也很可愛。”祝君亭歎了口氣,這個家夥該不會夢到了整個動物園吧。
他低頭細細看著秦臨霜,她的麵上有著醉酒帶來的紅暈,頭發還濕漉漉地貼在她的脖頸上,身上帶著沐浴後的清香。祝君亭看著這樣的秦臨霜,心跳突然加速。但他向來不是一個乘人之危的人,所以他決定去一邊的沙發上冷靜一下。誰知他還未站起身,秦臨霜突然伸手拽住了他的手,他沒有防備被她拉倒在床上。秦臨霜整個人迎上來掛在他身上,嘴上道:“小黑熊你別走,陪我睡。”祝君亭的鼻翼間縈繞著秦臨霜的氣味,她的臉貼著他的脖子,手臂軟軟地搭在他的腹部。
他喉頭滾了滾,低下頭吻在秦臨霜的額頭上,發出的聲音帶著某種危險的氣味,他說:“秦臨霜,這可是你自己點的火。”下一瞬間,他已經把貼在他身上的秦臨霜撈起來,將她放在床上,俯身壓了下去。
秦臨霜突然覺得天旋地轉,瞬間酒醒了一半。還未來得及掙紮,祝君亭已經吻了上來。
他從她的眼睛一直吻到脖頸。一寸一寸,一點一點,像是在擦拭一件珍貴的寶物。秦臨霜隻覺得渾身軟綿綿的,喉間發出的悶哼像是不是自己的。祝君亭輕輕地笑了,右手探進她的腰間,低聲道:“你真迷人。”秦臨霜隻覺得自己的臉連帶著身體都燒了起來。她本該拒絕,但不知為何,那一刻她竟然鬼使神差地勾住了祝君亭的脖子,吻上了他的唇。
秦臨霜的吻技十分笨拙,祝君亭卻覺得自己情難自控。他一把扣住她的雙手,將它們提到她的頭頂之上,然後從她的脖頸處逐漸往下親吻。秦臨霜被他弄得癢癢的,手又不能動,最後情急之下一口咬在了祝君亭的肩上。
祝君亭渾身一顫,吻就變得霸道起來,轉而他就攻陷了她的敏感部位,引得她一陣驚呼。徹底與她融為一體那一刻,他在她耳邊柔聲道:“秦臨霜,我要你屬於我。”
秦臨霜醒來的時候是第二天中午,映入她眼簾的除了床上的一片狼藉,還有赤裸著上身的祝君亭。他的手正攬著她的腰,與她肌膚相親。
秦臨霜在發出尖叫之前捂住了自己的嘴。祝君亭還在熟睡,這個時候吵醒他隻會令氣氛更加尷尬。
秦臨霜悄無聲息地下床,在浴室裏找到了自己昨天穿過的衣服,衣服明顯被清洗過,曬幹之後整齊地疊好放在一邊。
她在浴室裏將自己收拾妥當,又走到床邊替祝君亭蓋上了一點被子,才提著鞋子出了房間,輕輕合上門之後,她穿著鞋子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然而,她還未走出酒店的大門,手機鈴聲就響了起來,她打開一看,上麵顯示著祝君亭三個字。她不禁感歎,祝君亭是有多無聊,不僅趁她酒醉拿到了她的號碼,居然還在她的手機裏存下了自己的名字。
她並不想在這時候接他的電話,於是她毫不留情地按掉了。誰知祝君亭並不打算放棄,又連續打了幾個電話,均被秦臨霜拒接之後他才消停了。
秦臨霜鬆了口氣,正要跨出酒店門口,祝君亭的短信卻又來了。
她一打開,頓時覺得臉上燙了起來。
祝君亭在短信上寫道:秦臨霜,你怎麼提起裙子下了床就不認人了?莫非是我昨天表現得不夠好,你不盡興?
秦臨霜手忙腳亂地將手機塞進包裏,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