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這是一個晴朗的周六早晨,藍冰換好網球裝走進“豪帝仕”網球館,一抬眼便看見武一帆站在那裏等她。
她一點都不意外。白嘯原早說過,他輸得不服氣還會再回來挑戰。隻是奇怪僅僅兩個月時間他怎麼就打探到她在“豪帝仕”打球?
武一帆還是那副精瘦瘦的模樣,說話聲音尖尖的:“藍冰小姐,今天再來一盤比賽怎麼樣?”
轉到“豪帝仕”來打球以後,每個禮拜六對藍冰而言就真正成了一個節日。這裏清淨雅致,空氣怡人,不光設施、環境、配套一流,場地同樣是一流的。在室內塑膠場地上打球、奔跑的感覺,同在體育館完全是兩碼事。她對網球的感覺越發好起來,各項技術提高得更迅速。白嘯原的妻子和女兒多數時候都跟著一塊來,打完球之後他們一直玩到晚上才回家。
知道“豪帝仕”的人還不多,球館裏空蕩蕩的,白嘯原送妻子女兒去遊泳館還沒折返過來。
藍冰滿心輕蔑地看著這個不甘心的挑戰者,“現在就比嗎?”
“對,現在!你沒見我衣服都換好了嗎?”
白嘯原回到網球館時,比賽已經打到0:4,武一帆領先。
藍冰覺得自己變得不會打球了,武一帆忽然變得與上次判若兩人,球路飄忽,手法詭譎,每個球都軟綿綿輕飄飄,落地又彈跳得老高。這種半深不淺神出鬼沒的球讓藍冰無法控製球拍,讓她渾身有勁使不出來,令她失誤頻頻不是下網就是出界。看見白嘯原進來,她幾乎想喊救命了,期待神奇教練趕快傳授幾記絕招來扭轉敗局。
白嘯原抱著手靜靜站在那裏始終沒說一句話,望著上竄下跳的武一帆,他忽然看見了一個人的影子,看見了背後蘊藏著的某種玄機……
藍冰1:6慘敗,白嘯原走過來拍拍眉飛色舞的武一帆,“小帆,進步不小嘛!”
“白教練,上次輸給您這位徒弟是馬失前蹄純屬意外,今天才是真實水平的較量!”他吐沫星亂飛,藍冰拚命忍住想摔他一球拍的衝動。
“不不不,目前還不能過早下結論。你們倆現在的戰績是1:1,算打了個平手。按照三盤兩勝製,下個月的今天來打決勝局,誰輸了誰付場地費,還要請大家吃一頓海鮮,怎麼樣?”
“行行行!”武一帆笑得合不攏嘴,一迭聲地應允,“白老師,決賽那天可以帶朋友來嗎?請吃飯是不是也包括所有的朋友在內了?”
“那當然,你要把天鴻市的人全喊來都成!隻怕你小子要被吃得傾家蕩產,到時候可別搬你老爸來埋單噢?我對老領導無法交差!”
“嘿嘿,隻怕是你這位徒弟要被吃得傾家蕩產哦!今後還怎麼請得起天鴻最牛氣的白大教練打球?不過沒關係,歡迎藍冰小姐到我們那裏去打球,場地不太好但費用很低,漂亮小姐收費還可以減半!”武一帆絲毫不想掩飾得意之情,集盡挖苦報複之快。
他瘦精精的背影剛一消失在場館大門外,眼淚就如潮水般湧出藍冰的眼眶。自接觸網球第一天起她都是在輕鬆、愉快、讚譽和吹捧中渡過的,在她的字典裏,網球就是陽光、歡樂、令人羨慕的代名詞,從沒想過會遭受今天這般挫折和羞辱。
“你哭什麼?勝敗乃兵家常事嘛!”白嘯原臉上閃過一絲憐惜,讓她坐下,語重心長地說:“你第一次打敗他那天我就說過,網球不光給你帶來輕鬆和樂趣,還會帶來痛苦和悲哀。我本想過幾個月再對你進行心理教學課程,現在看來要提前了。運動員在技術動作練到一定水準後,贏球的關鍵是心理素質。你看國際四大網球公開賽,為什麼有的選手賽點球那一分拿不下來反而就一敗塗地?還有,在預賽時會殺出很多所謂的‘黑馬’,但笑到最後的還是那幾員老將。為什麼?關鍵時刻老將們的心理頂得住!”
藍冰已停止了哭泣,她似懂非懂地聽著,還是不明白剛才為什麼輸得那麼慘。
“節奏,場上最關鍵的是節奏,武一帆就是控製住了你的節奏。你的特長不是球路又狠又準嗎?他就故意打軟綿綿輕飄飄的球讓你無法發力。是不是感覺很憋悶?感覺渾身武功使不出來?這就是他輕鬆贏你的關鍵。不過這裏麵有個陰謀……”
白嘯原忽然沉吟起來,藍冰定定地望著他,等待下文。
“這個武一帆背後藏著一個高手,而且絕對是個認識我了解我的專業選手!別說是頭腦簡單的武一帆,就是業餘網球高手也不可能這麼快這麼準確地抓住你的弱點,更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裏製訂出這套打敗你的戰術,很有水準噢!這個指點他的人是誰呢?我一定要查查清楚!”
藍冰忽然感覺正被一層陰謀團團包圍著,微微打了個冷噤。
“這些事情不用你操心,我會專門傳授你一套技戰術,還要教你點計謀,下次保證能贏他!”白嘯原一臉的傲然讓藍冰先前的沮喪一掃而光,瞬間充滿了必勝的信心。
一個月之後的決賽很快來臨了。
“平日訓練怎麼打等會兒就怎麼打,就當作是在同我打模擬比賽。”白嘯原輕聲說道:“如果感覺不好,連連失誤丟分,就找機會暫停一下,比如係係鞋帶,喝口水什麼的,注意看我的暗號。別怕!對自己要有信心!”
平日訓練白嘯原鐵麵無私不容偷一絲懶,練到關鍵時候水都不讓她喝一口。講話這一瞬,藍冰忽然瞥見一道茵茵的色彩氤氳了他的目光,剛毅冷酷的麵龐刹時被一簇柔和溫情所籠罩。但這道柔軟的光暈很快就消失不見了,藍冰懷疑剛才是自己的錯覺。
當藍冰輕鬆拿下兩局時,武一帆忽然改變軟綿綿的球路,加大力度每拍都發力在底線狠抽。藍冰底線技術雖好,但這異常凶狠的球令她體力與力量漸漸抵抗不住,接連輸了兩局。
裝作紮頭發扭頭朝白嘯原看去,他不動聲色比劃了個手勢,她心領神會,冷不丁放個小球,忽然又猛抽一拍。果不其然,武一帆的節奏頓時被打亂,她輕鬆地又贏兩局,比分上升到4:3。
武一帆不愧是有備而來,不愧有高手指點過,他很快調整了戰術和節奏,越發加大了回球的力量和角度。他帶來的一幫朋友圍在四周唏唏噓噓鼓勁加油,藍冰感到巨大的心理壓力,體力上的弱逝越來越明顯,比分被追成了5:5。
白嘯原打的手勢暗號是挑高球,但武一帆馬上也跟著挑高球,一個球你來我往十幾個回合都不會死球,比賽打成膠著僵持的狀態,他用意很明顯,從體力上拖垮她!
到場邊揀球時,一個小小的聲音傳到耳朵裏:“把高球挑到他的反手區,多加一點旋轉提拉,乘他不防備時突然來一板加力……”抬頭看是一個三十多歲瘦高蒼白的男人,他是“豪帝仕網球俱樂部”常設教練,經常在隔壁球場教球,但沒說過話也不知道叫什麼名字。
白嘯原發出的暗號也是“變化”,果不其然,經這麼一變換,武一帆立刻暴露出反手技術的致命弱點,藍冰兩三個來回就可以一拍置他於死地。幾個回合之後他開始頻頻失誤,而她卻越打越自信,鬆弛地奔跑,輕盈地飛舞,眼花繚亂地變換戰術,抽殺、輕推、挑高球交替出現,把武一帆打得全線崩潰,7:5藍冰大獲全勝!
事先想過無數次,贏了球一定好好羞辱他一番報報上次的受辱之仇。但走到網前握手那一瞬,他那滿臉的尷尬和狼狽令她忽然動了惻隱之心,隻禮貌地說了一句:“謝謝!”
白嘯原可不願像她這麼善良,他用誇張的聲調大聲問:“小帆,錢帶夠了嗎?今天可是要點龍蝦、鮑魚的哦!”
“白老師您放心,我武一帆是個輸得起的人,龍蝦就龍蝦,你說個地方,去哪裏吃?”武一帆一臉的悲壯,倒還像個男子漢模樣。
“肯定是‘潮江春’啦,這頓飯我等了一個月了。見者有份啊!楚寒藤,你也一定要去!”被稱作楚寒藤的人就是剛才對她小聲耳語那個教練,她投去一抹感激的微笑。
“不去了,我下午還要教球。”楚寒藤擺擺手。
“不行,一定得去!”
“楚教練,你就賞個光吧!別掃了我們白老師的麵子!”倪劍風靜靜坐在場邊看完了整場比賽,這會兒大步走過來朗聲說道:“難得有個聚會的機會,我也要去。這位武老弟,把你的朋友都叫上吧,今天你請客,我來埋單,大夥兒交個朋友!”
“不不不!怎麼能要你埋單呢?你怕我請不起這餐飯嗎?”武一帆臉漲得通紅。
“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我倪某人開設網球俱樂部,全仰仗大夥兒給麵子幫忙。我今天還得感謝你呢,為我帶來了那麼多朋友!希望你們回去多為‘豪帝仕’做做宣傳,讓越來越多的人知道這裏。武老弟,你如果覺得倪劍風還是個可以結交的朋友的話,今天就讓我埋單,否則的話,大家就是沒有緣分,從今以後互不往來!”不愧是生意人,一番話頓時把武一帆震懾住了。
藍冰用讚許的目光看著倪劍風的表演,想起第一次來這裏時他慷慨贈送免費卡,讓“豪帝仕”隨著她和白嘯原每個禮拜的球局招攬了越來越多的人。他為人處世既周全又大氣,怪不得生意能做那麼大,不久的將來“豪帝仕”的生意肯定會紅火起來。
武一帆的一群球友,連上藍冰、楚寒藤、白嘯原一家、整整坐滿了兩桌。倪劍風酒量特好,頻頻起來挨個敬酒,請大家以後多來“豪帝仕”捧場。武一帆的兩個朋友當場表示要買“豪帝仕”的會員卡。倪劍風豪爽地宣布:凡今天入會的人,一律隻需8000元,也就是說比水牌價少了一萬員!於是,以武一帆為首,又有五六個人交了定金,還有人幫朋友入了會。
像是事先計算好了一樣,隨倪劍風的隨行立即從皮包裏掏出收據開好了票,而他隻管徑自大杯喝酒大聲談笑著。藍冰把這一切看在眼裏,再次為倪劍風的生意經所折服。在輕描淡寫之間,他就做成了一筆不小的生意,吸納了一群有實力的消費者,而這群人今後還會給“豪帝仕”帶來更多的消費者。
楚寒藤坐在藍冰旁邊,她懷著感激之情不斷為他布菜。他話很少,隻簡單聊兩句就埋頭吃飯。她對這個奇特而低調的人非常好奇,他的某個角度,側過臉或者低頭的時候,光線照著他,顯得挺帥。他的眼睛細而長,濃眉奇特地高挑著,緊繃的嘴巴靜止不動,豪無目的的淡泊像一種禪宗所要達到的無始無終,又像是對命運的默認。
藍冰突然對他產生出一陣奇異的同情,同情中還伴有憐憫。
倪劍風酒量特好,一杯接一杯地挨個敬酒,幾個回合下來,武一帆那幫朋友借著酒勁肆無忌憚地瘋鬧起來,甚至打鬧著滾到了地上。
武一帆和白嘯原沒有加入他們,在另外一桌單獨拚酒,武一帆已明顯處於下風,但白嘯原絲毫沒有放過他的意思,還在一個勁地勸酒。
“喂!小帆,你的網球是跟誰學的?不錯嘛!”白嘯原眯縫著眼睛。
藍冰就坐在白嘯原右側,聽見這話時收回了看熱鬧的目光,側耳細聽。他知道白嘯原早就想知道背後這人是誰,竟有如此膽量敢跟他白大教練叫板。
“晤……這個嘛……我師傅不讓我告訴你。”武一帆雖然已經語無倫次了,但大腦的最後一道防線還在堅守著。
藍冰更有興趣了,白嘯原判斷得不錯,果然是個不願意讓他知道身份的幕後人。
“來來,再幹一杯!”武一帆一仰頭,好多酒灑在了自己臉上。
“你這個師傅對你還是保守了一點,沒有把真功夫全教給你。不過也許他自己就隻有這點功夫。”白嘯原在激將。
“誰說我師傅功夫不好?他還拿過‘全國網球排名賽’第三名呢!”
“哦,我知道了,你師傅是個女的,難怪你的球那麼溫柔。”
“哈哈哈!我師傅是個女的!你說鐘鴻傑是個女的!哈哈哈!”武一帆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我告訴你,我以前從來不打軟球的,但鐘鴻傑說……藍冰這種初學網球的女子最怕……最怕……半高不低的軟球,所以……專門訓練了我……怎麼打……怎麼打軟球……”他的舌頭已經不聽使喚,話沒說完頭就耷拉在桌子上。
藍冰扭頭看白嘯原,見他的臉色一下子陰沉下來,從腮幫上看見咬牙切齒的肌肉。
她回過頭問身邊的楚寒藤,“你知道鐘鴻傑是誰嗎?”
“知道,是省網球隊的一個教練,球打得挺不錯的。”
“比起白老師如何呢?”
“他隻有二十七八歲,以前是白老師的學生,留隊當了教練。他倆從來沒單獨較量過,我想應該是白老師更技高一籌吧!”
“你跟他較量過嗎?”藍冰突發童心,歪著腦袋問。
楚寒藤麵無表情的臉上露出一絲難得的笑意,“沒有較量過,我也是來到天鴻市以後才認識他的。我們專業隊的人離隊以後從來不相互打比賽,除非彼此有過節,需要用一場球的輸贏來決出是非。”
“哦?原來你也是職業球員?”
“我是從湖北省網球隊調過來的。”
“為什麼你們離隊後就不互相打比賽了呢?可以切磋一下技術嘛!”她不依不饒地追問。
“平日打著玩玩可以,如果真要決出勝負是很容易受傷的,畢竟不像在隊時天天練體能和力量了。再說那樣的話大家也容易傷和氣。”他像教小學生一樣耐心地解釋著。
網球界竟然有那麼多規矩之說!為什麼鐘鴻傑要與自己的老師白嘯原叫板呢?為什麼白嘯原對鐘鴻傑這麼耿耿於懷呢?他們之間真有什麼過節嗎?
藍冰萬萬沒有想到,今天一場小小的比賽,不僅將兩個教練之間的芥蒂表麵化,也不知不覺已將自己卷入了萬眾矚目、名利纏繞的網球怪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