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人生的很多東西就像一道公式，當你自己意識到的時候，已不知不覺完成了近一半的演繹。

每個禮拜六早上，藍冰跟白嘯原打三個小時網球。那個小小的、圓圓的、綠綠的球體竟那樣神奇！隨著每一下“嘭、嘭”的拍擊，它竟然能夠上下翻飛出如此多變的圖案和狐線。每一次力度不同，手臂手腕動作不同，角度不同，步伐不同，它飛騰的軌跡就大不相同。一旦你真正掌握了規律，卻又發現它是如此地馴服，可以隨心所欲地落到想去的方向。

她是那麼驚訝，無比陶醉地沉浸在這項運動的冉冉情趣中。

每次訓練時總有很多圍觀者齊排排站在兩側觀看，白嘯原視而不見從不與任何人打招呼，藍冰從來沒見過如此清高孤傲冷漠決絕的男人。

三小時的訓練令她渾身被汗水澆透，球場上的白嘯原同飛機上認識的判若兩人，一個笑臉都沒有，苛刻到近乎殘酷，稍一馬虎偷懶就遭一頓訓斥。然而也就在這近乎魔鬼訓練的曆程當中，她渾身每個細胞洋溢出意興盎然的激情。網球越來越變成生活中難舍難分的組成部分，每到周五晚上心就會莫名地興奮起來，盼望著第二天的訓練。

白嘯原當年還是省網球隊隊員時就名冠全國，當了G省網球隊總教練後，球隊連續五年成績在全國保持第一。他親自挑選訓練的兩個隊員除連續保持全國雙打冠軍外，還在亞洲輪回賽上打進了前八強。他在網球界的威名不同凡響，如今天鴻市打網球成風，來找他討教和取經的人不計其數，網球圈盛傳著一個神話：別說能得到白嘯原的真傳，哪怕隻得到他一點兒點撥，網球水平都會一日千裏。

但是他從不陪任何人打球，包括有來頭的領導，腰纏萬貫願出重金相聘的大老板，都一概拒之門外，隻有非常好的朋友會偶爾指點幾次，在網球界他這倔脾氣同他的威名一樣廣為傳揚。

如今，白嘯原竟然親自陪一個叫藍冰的漂亮女孩打了半年網球！關於他們之間的種種猜測，開始在網球界傳得沸沸揚揚。

“白教練，我來同你這位徒弟打場比賽怎麼樣？”打球間隙，一個細高個子約莫30歲左右的男子笑吟吟走過來，顯然與白嘯原很熟。

“武一帆，你小子來充什麼英雄？打了兩年多球的人來找才學打球的女孩子挑戰，算什麼本事？” 白嘯原給了他頭上一巴掌。

“她雖然學打球不久，但要看看是誰教出來的哇！”武一帆也大咧咧地拍了拍白嘯原的肩膀。“我初學網球時人稱‘神童’，最近江湖上說又出了一名比我更有網球天賦的‘女神童’，還說我肯定是她手下敗將！你說不比試一下行嗎？”

“那你就試試火力吧！”白嘯原臉上浮現出一絲詭秘的笑意，轉身在藍冰耳邊悄悄說：“你是個女孩子，輸給他是正常的，他比你緊張十倍，隻要放開打你就贏定了！”

果然，比賽一開始藍冰就明顯占了上風。

武一帆的技術並不差，但顯然沒放開，自己頻頻失誤。不知何時圍起了一群觀眾，大部分是偏向藍冰的，隻要她打了一個好球就鼓掌叫好。藍冰越打越放得開，一身白色裙裝在場上飛舞成一隻蝴蝶，隨著兩條長腿在底線的來回奔跑，細長的胳膊左掄右打擊出一拍比一拍有力的直線球斜線球，逼得武一帆隻有招架之功無還手之力，失誤越來越多，最後藍冰以6：3輕鬆取勝。

藍冰盡量掩飾住狂喜和得意，同一臉尷尬和沮喪的武一帆握了握手，目光敬佩地瞟向白嘯原。她忽然對他刮目相看了，沒想到半年時間的訓練她的網球技術飆升到了這個境界！難怪每次練球周圍有那麼多崇拜者！難怪人們見了白嘯原那麼畢恭畢敬！

白嘯原壞壞地笑著走到武一帆跟前，“我們這位小姐不好惹吧？我要把她訓練成一隻小老虎，放到江湖上去！”

以往每次打完球他們就分手各自回家，今天中午藍冰執拗地要請白嘯原吃飯。

她實在太興奮了，心裏如同揣著七八個風鈴，叮叮當當奏著各不相同的音符。居然打贏了一個球齡比自己長兩年的男人！這太不可思異，太神奇了！她看著白嘯原，想起他在飛機上說過的話：“兩年時間我把你培養成業餘高手！”這話一點不誇張，這個教練果真那麼神奇……

“……別得意得太早，武一帆遲早還會找你挑戰的。”白嘯原表情平靜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今天我看他的動作球路都受過正規訓練，基礎很好。你唯一的優勢其實隻有一點，知道是什麼嗎？”

“……是……技術比他好吧？”這個問題她沒好好想過，剛才那場球雖然贏了，卻贏得有些稀裏糊塗。

“不！他的技術一點不差，甚至還超過你，論實力其實你是打不過他的。你贏是贏在心理上！一個女孩子輸給一個比自己年紀大球齡長的男人很正常，但他在心理上卻輸不起，越怕輸反而越放不開，一上來就被你的氣勢給壓住了。他小時候我就認識，以他的性格這場球絕對輸得不服氣，過不了多久還會來找你的。”

“那……我就加緊練習，下次再贏他一回！”藍冰意氣風發。

白嘯原呷了一口啤酒，“怎麼樣，開始體會到網球的樂趣和刺激啦？以後你還會嘗到網球給你帶來的痛苦和悲哀呢！”

“怎麼會？”藍冰詫異地揚起眉毛，這個等同於陽光、歡樂、激情的名詞，永遠不會同‘痛苦’、‘悲哀’有聯係。

“現在講多了你也理解不了，以後慢慢會體會的。” 平日風風火火的白嘯原目光忽然變得深邃沉重起來，幽幽地說：“天鴻市的網球很是熱火朝天啊，圍繞著網球這個圈子的有三類人。第一類是像你這樣真正熱愛網球的，一心苦練基本功想不斷提高技術，大約占百分之十不到。第二類人是趕時髦的，既然如今流行網球就附庸風雅地參與一下，球打得好或壞不重要，隻表示自己不落伍跟得上時代就行了，他們占百分之二十左右。最多的是第三類人，他們打網球的目的性很強，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地看到了網球背後的附加值，巧妙地利用網球為媒介去談工程、找項目、接近領導、依傍名人，做很多正常渠道不好做的溝通和公關工作……”

藍冰似懂非懂地聽著，白嘯原描述的是一個她無法理喻的世界，離她很遙遠很遙遠。

白嘯原去洗手間時放在桌上的手機響起來，停了一會兒又再次響起，她擔心有急事，接了起來。

“請找一下白嘯原。”是個中年男子的聲音。

“白老師一會兒就來，請問你貴姓？我告訴他給你回電話。”

“我叫倪劍風，有急事找他。你是哪位呀？”

“哦，我是他的學生……”

“我知道了，你叫藍冰對不對？”

“咦？你怎麼知道？”她感覺好奇怪。

“網球界誰不知道白嘯原有個漂亮的女弟子呀？我可是久仰你芳名了，改天賞光吃頓飯怎麼樣？聽說球藝高超，哪天切磋兩板？”這個叫倪劍風的仿佛是她的老熟人一樣。

白嘯原回到了桌前，打完電話問她：“你下午有事嗎？”

“沒有。”

“剛才打電話來的倪劍風是我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他在西郊鷹崖搞了一個‘豪帝仕網球俱樂部’，有三十幾片球場，當時搞規劃設計時我給他出了不少主意，但一直沒時間去。也不遠開車半個小時能到，怎麼樣？願意跟我去一趟麼？”

聽說是網球俱樂部，藍冰心花怒放起來，“好哇，現在就走！小姐，來埋單！”

“這位先生已經埋過單了。”服務員笑嘻嘻過來說。

她嗔怪地看著白嘯原，“白老師您這是幹什麼呀？說好今天我請客的！”

“誰見過一個大男人讓小姐埋單的？下回，等你拿了業餘女子冠軍的時候，一定讓你請客，好好宰你一頓！”

車子剛剛駛過鷹崖，一片榛樹林變魔術似驟然出現在眼前。空氣瞬時變得清新起來，現在是春天了，失散已久的風鈴草回到了樹林中間，正在發芽的榛樹就像綠色的波浪，一片片蕩漾開來。報春花大簇大簇地盛開著，小徑兩旁星星點點散布著紫羅蘭，毋忘我乍開著紫色的花苞。遠遠看見一片綠茵茵的緩坡，一批顏色鮮豔的建築群沐浴在陽光之中，圓形的，穹頂的，坡頂的，悠然自得地座落在一片綠色之中。藍冰隱隱約約看見了她熟悉的紅綠相間的網球場。

到停車場時，倪劍風已經等在那裏了。“老白，你今天再不來我就要到家裏去拖你了！”

“你老兄發了財，哪想得起我來呀！”白嘯原朗朗笑著，捅了倪劍風一拳。

“你好！藍冰小姐。”倪劍風走到藍冰麵前，伸出手。她大方地與他握了握，發現他也是一副運動員體格，皮膚黝黑，膀大腰圓，剃個光頭，眼睛不大但很有神。

來的路上已經聽白嘯原介紹過這個人，當年是柔道隊的，退役後被一個香港老板雇去當貼身保鏢。倪劍風人很聰明，又能吃苦，跟著老板的幾年時間裏學了不少東西，深得老板賞識，送他去讀書、培養，後來劃了一個分公司給他管理，搞進出口貿易、建築裝飾材料。倪劍風身上具備了商人的睿智，又兼備運動員與生俱來的豪爽，這使他在商界人緣極好，生意一天比一天興隆。十多年下來，不僅進入了董事會，還在香港、馬來西亞、中國都有了自己的公司。

兩年前倪劍風聽說G省省會天鴻市刮起網球風，就打定主意做個超一流的網球中心。兩年的奔波和艱辛終於塵埃落定，如今他想借老朋友白嘯原在網球界的影響為他的網球中心做做宣傳。

倪劍風當向導領著他倆細細參觀了“豪帝仕網球俱樂部”的每一個地方。

這是藍冰見過的最大最有規模的網球綜合場館，有20片室外球場，8片室內球場，一個中心賽場。另外還有遊泳館、餐廳、夜總會，在中心的西側還有一座別致的室內球館掩映在綠樹叢中。

“這是貴賓球館，不對外營業，隻對相當級別的領導開放。隻要把那些頭頭腦腦門引到這裏來，那些跟風的人馬上就會占滿其他所有的球場，我的遊泳館、餐廳、夜總會馬上就會熱火起來。”倪劍風詭秘地笑著說道。

貴賓館裏有八片球場，圍廊四周分布著十多個房間，上麵分別寫著：沐浴間、桑拿室、按摩治療室、棋牌室、健身房，在西南角有十多間客房，全是按照四星級酒店標準配備的豪華套間。

“嗬！這裏簡直是領導們的伊甸園嘛！什麼時候我也來享受享受。”白嘯原說。

“隻要你願意我隨時恭候。早就勸你把那個破教練職務辭了，咱哥倆合手幹，收入保證比你現在高十倍以上，那輛破夏利車也可以鳥槍換炮了，怎麼樣？考慮考慮！”

白嘯原像沒聽見似接著又問：“你這個網球中心準備怎麼搞？會員製？還是分時段？收費怎麼定？”

“為了擴大影響，開業頭半年對外開放，分時段收費，平日室外120元/小時，室內180元/小時；晚上、周末、節假日室外200元/小時，室內280元/小時。半年以後實行會員製，入會費18000元。一年以後推行級別卡，金卡50000元/人，在中心可以享受6.5折全套優惠；銀卡38000元，打8.5折；普通卡維持18000元不變，消費不打折。”

藍冰暗暗吐了吐舌頭，真是天價！她每周六在體育館打三個小時也才需要100元，當然那是白嘯原的麵子打過折的價。雖然網球是天鴻市最時髦也是最昂貴的一項休閑娛樂活動，同時也是標誌某種身份的識別碼。但目前最高收費也隻達到80元/小時，最差最省錢的戶外硬地場一個小時隻須五六塊錢。倪劍峰的這個收費標準太離譜了！誰來打呀？

“你小子定價也太高太黑了吧！想一口氣吃成個胖子不成？”白嘯原的感覺和藍冰一樣。

“你不知道，這個定價是我深思熟慮過的。你大概從沒像我這麼深入透徹地研究過天鴻人民的生活習慣和消費心理吧？請你相信，不出一年，能成為‘豪帝仕網球俱樂部’的成員將是天鴻人的一種追求和向往，它的會員卡將是天鴻市上流社會的一種標誌！”倪劍風揮舞著雙手，一臉的自信。

他繼續說道：“我整個建設都是參照美國網球公開賽場館的標準搞的。隨著這裏影響力的擴大，以後可以把全國比賽拉過來搞，再往後，亞洲比賽，甚至世界級的比賽都可以拉過來搞啊！但是，邁出的第一步致關重要，成功與否還得依仗老兄的支持噢！你放心，定這麼高的價對你是例外的，隻要你私人來或帶朋友來，不論什麼時段一律免費！”

白嘯原說：“這麼多年的老交情，你的忙我一定幫！不過你知道我對做生意一竅不通，也不會去拉關係溜須拍馬。我考慮每次球隊搞模擬比賽都有很多球迷來觀看，今後不定期把模擬比賽拉到這裏來搞，你的影響慢慢就擴大出去了。在朋友圈裏我也會替你吹吹風的。”

“太好了！但除了模擬比賽之外，更關鍵的是我想請你到這裏來打球，比如節假日、休息天，一旦人們聽說白教練在新建的網球中心打球，肯定會慕名前來的。”倪劍風顯然早有了盤算。

“我除了訓練平日很少打球呀，偶爾陪朋友打打。”

“哎，你不是每周六要教這位藍冰小姐打球嗎？改到我這裏來吧，把夫人和孩子一塊叫來，打完了球洗洗澡，順便在這裏吃吃飯，就當做周末的一次休閑渡假，多好！”倪劍風像是靈機一動想出這麼一招，其實他早就調查透徹並且考慮成熟了。

“這……”白嘯原有些猶豫，低頭沉思不語。

“藍冰小姐，這是本中心的全免卡，送給你一張，你在這裏的所有活動都將是免費的。”倪劍風從兜裏拿出一張裝潢考究的小金卡遞給藍冰，又轉身遞給白嘯原一張。“這全免卡一共隻有十張，是給特殊人物預備的。你們二位就是我的第一號特殊人物，下周六，恭候光臨！”

從那以後，藍冰的訓練就改到了“豪帝仕網球俱樂部”，白嘯原的女兒、妻子及家人也時不時跟著來遊泳、唱卡啦OK、用餐，每次倪劍風都招待得妥妥貼貼。

倪劍風通過各種渠道，把白嘯原在這裏打球的消息添枝加葉轟轟烈烈地傳揚了出去。

江湖上傳聞：白嘯原在“豪帝仕”秘密陪同身家過億的大老板打球。

江湖上還傳聞：那個跟白嘯原才學了半年球就打敗武一帆的漂亮女子，如今也在新落成的“豪帝仕”打球，那個地方是天鴻市最漂亮也是最昂貴的網球俱樂部……

某某大領導經常光顧“豪帝仕”……

就在這各種議論、緋聞、花邊消息的點綴下，“豪帝仕網球俱樂部”橫空出世，成為一座神秘、璀璨、靈氣逼人的傳奇宮殿。

在真真假假的傳聞和似是而非的評議中，藍冰懵懂不覺地成為了各種版本傳奇故事的女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