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經過十多年的不懈努力,輾轉奔波,梅豔紅終於從距天鴻市400公裏外的小鎮,進入省政府經濟協作辦公室工作。但這時的她已經 35歲了。
她覺得自己這一生好像早早起來趕路等車的人,怎麼等也等不到。終於望穿秋水看見一輛車子從眼前掠過時,卻已失去了上車的力量,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往哪裏去。是遲到?是坐失?是怨?是仇?
來到上流社會(這個詞對她來說像沒有喝慣的咖啡,讓她有點惡心又有點提神),梅豔紅再次感受到最最深切的自卑。
天鴻市是個經濟發達的中型城市,氣候宜人,風景秀麗,是全國有名的旅遊城市。這個城市最顯著的特征就是貧富差距大,高檔餐館一年四季都客源火暴,夜總會、迪吧、茶館門庭若市,服裝業、禮品公司、鮮花店生意興隆。各種價格不菲的俱樂部、會員製消費場所比比皆是,周圍稍有身份的人,動輒就是某個騎馬俱樂部、某某健身會所的成員,檔次再高一些的人,或者級別高一些的領導,就肯定是某某高爾夫俱樂部、某某網球俱樂部的會員了。梅豔紅私下打聽了一下,加入這些會所、俱樂部,每年的會費最少不低於三萬元,而高爾夫俱樂部、網球俱樂部的會費則在五萬到十萬之間!但她一年的收入滿打滿算也不超過三萬元!
梅豔紅受到的刺激一天比一天強烈,她是個不認命的女人,越來越不甘心做天鴻市的貧窮一族,必須棲身貴族行列已經成為她最最迫切的夢想。
調到“天竺廣告集團”工作,可說是她下的一筆巨額賭注。
她打探到最內部的消息:“世界民族建築博覽會”三年後將在天鴻市舉辦,G省政府專門在天鴻市東郊劃出8000畝區域作為世博城,建蓋博覽會的六個主題場館、八個專題園,三大室外表演覽區,還有酒店、娛樂等設施,投資約30個億,大規模的道路交通改造也將全麵展開。省政府還決定在博覽會開完之後,將這裏開辟為天鴻市的一大旅遊景點,引進迪斯尼樂園項目,增加各項娛樂設施建設。三年後世界三十多個國家的代表要到天鴻市來,這也就意味著,天鴻市將迎來前所未有的商機,
多年來嗅覺靈敏,腦袋裏時刻旋轉著雷達的梅豔紅,已經確切地捕捉到一個信息:奇跡馬上就要來臨了!
她清楚地意識到,自己將迎來一個新的轉折點——憑借著十年吃苦耐勞的韌勁和滿腹的學識,不僅能使目前的地位來個質的提升,還能在經濟上徹底擺脫於生俱來就伴隨著她的貧困狀態,真正擠身新貴族行列,實現三十多年來夢寐以求的理想。
忽然有一種想放聲歌唱的願望,想展臂遊泳的願望,她忽然覺得自己還年輕,還有資本,還可以拚搏一翻。她感到了一種膨脹的擴張,一種飛翔的姿態。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自己總有一天能成為會遊的魚,會飛的鳥!
幾十個日日夜夜的思索、查閱、斟酌,她最後鎖定了一個目標:“天竺廣告集團”。
“天竺廣告集團” 是省政府經協辦創建的公司,是天鴻市第一家政府辦廣告公司。公司初初成立時,天鴻市隻有四五家廣告公司,“天竺”打著政府這塊牌子,幾乎總攬了天鴻市和G省周邊地級市80%以上的廣告業務,非常紅火。很多政府機關的子女都調到“天竺”來工作,因為這裏福利待遇好,獎金高。
最近幾年,中央明文規定政府不得幹預企業的經濟事務,加之天鴻市大大小小的廣告公司如同雨後春筍一般開遍大街小巷,“天竺”的日子就遠沒有那幾年好過了。但是“天竺”畢竟是一艘巨輪,十年來打下的江山、家底是任何一家廣告公司都望塵莫及的。
十年下來,“天竺”更換了四任總經理,前兩任都先後因為貪汙受賄被逮捕,第三任幹了一年不到,自己寫報告辭職養病去了,真正原因有兩個:一是現在的政治和經濟環境都發生了變化,省政府不便再以行政手段公開支持公司的經濟活動,“天竺”在市場競爭中失去了得天獨厚的條件。而天鴻市的廣告公司已經發展到數百家,激烈的商業競爭使那位坐慣了機關讀慣了文件的總經理焦頭爛額,血壓也高了,心臟也不行了。第二個原因,其實也是最主要的原因,是他與黨委書記碧岸楓如同水火,勢不兩立。梅豔紅是每年財務審核小組的骨幹成員,對於省政府經濟協作辦公室下屬的這個“天竺廣告集團”,是再熟悉不過了。 “天竺”的連年虧損,在每年的年度審核總結會上都是一個重要話題。領導們說起“天竺”當年的盛況,都有一股昨日不再的緬懷之情。但大家對此似乎都無能為力,隻有眼看著這艘巨輪一天天沉沒,除非發生奇跡。
聽到梅豔紅毛遂自薦要到“天竺”,經協辦主任楞住了。
雖然缺乏美貌和嫵媚,但梅豔紅在工作上是一等一的好手,業務能力強,工作踏實,特別吃苦耐勞,經協辦主任對她印象挺不錯,有心培養她接任審計科科長一職。萬萬沒想到這個梅豔紅怎麼昏了頭腦要去“天竺”。
“你慎重考慮過了嗎?‘天竺’可是問題重重啊,很有可能被剝離出去!”主任盡量把話說得很委婉。
“是的,我認真考慮過了,也詳細翻閱了‘天竺’的所有資料。我認為關鍵是管理機製沒理順,包括經營機製、財務運轉機製、人事機製等等。如果把這幾方麵的關係理順了,‘天竺’是能夠再次騰飛起來的。”梅豔紅從文件袋裏拿出了一大迭材料,整整齊齊放在主任桌上,“這是我寫的關於整頓‘天竺’財務狀況和經營狀況的建議書,請您過目。”
一個月之後,一紙調令正式將她調到“天竺廣告集團”,擔任財務處處長。
來到“天竺”後不到三個月時間,梅豔紅就憑借見人熟的熱情隨和,還有察言觀色的敏銳,同公司上上下下一百多號人混得爛熟。公司的男女老少對梅豔紅的印象異常的好,覺得這位新來的處長為人親和體貼,沒有架子,說話又中肯又得體。她在職工當中很快建立起了威信,說什麼大家都願意聽。
但她卻在兩個人身上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障礙,這令她異常懊惱。
第一個人是藍冰。
她經曆和見識過形形色色的人物,隻要是鎖定的目標幾乎沒有攻克不下來的。但這個比她小六七歲的漂亮女孩,雖然臉上的稚氣還隱約可見,但整個人就像一座冰山,針都插不進。
藍冰畢業於商學院,留在北京園林設計院工作了兩年就調到“天竺廣告集團”的市場策劃部工作,業務能力很強,是這個部門的骨幹,也是“天竺”的一朵鮮花,在梅豔紅看來,世界是她手裏一個芬芳的大蘋果,隨時可以美美地咬上一大口;生活對她而言就是一張高額信用卡,一切都可以先使用著,享受著,帳到以後再結,銀行的自動取鈔機也沒有她富足。
但年僅26歲的藍冰卻總給梅豔紅一種與年齡不相匹配的神秘感,令她難以琢磨。她將手頭的工作完成得妥妥帖帖,她對任何人都客氣且尊敬,但實質上,她是離群索居獨來獨往的,永遠拒人於千裏之外,全公司沒有一個人真正接近得了她。
梅豔紅自認為精通心理學,她的一大專長和愛好就是專門探究別人的隱私,正是靠著這項天才的日積月累,她戰勝了無數競爭對手,越過了一道道不能逾越的溝坎,終於走到了今天。但她觀察、琢磨了近半年,藍冰對她來說卻始終是一個謎。
她曾經很熱情地同藍冰搭訕,詢問她的年齡、專業,像老大姐那樣拍著她誇獎她的頭發,稱讚她的衣著。但藍冰反應很淡很淡,禮節性地衝她笑笑,什麼話都不說,低頭做自己的事情。在食堂、在走道裏遇到,梅豔紅都主動跟她打招呼,藍冰總是用始終如一的淺淺微笑答複她,周身寫滿拒絕入侵的警示。梅豔紅又惱又怒,卻無從發作。
她暗暗打聽了解過藍冰,所獲甚少。她驚異地發現,公司裏誰都不了解藍冰,甚至不知道她家在哪裏,家裏有些什麼人,有沒有男朋友。
她說不清楚自己為什麼會對一個小女孩這麼感興趣,她既不當官,又同自己沒什麼厲害衝突,而她梅豔紅從小也不是個嫉妒漂亮同性的女人。她反問過自己無數次,為何這麼潛心地研究、琢磨藍冰,最後終於得出了結論:她的本能告訴自己,藍冰將會是“天竺”裏對自己威脅最大的敵人!
這種判斷在現實裏顯得那麼站不住腳,甚至有點可笑,但梅豔紅相信自己的直覺!她的直覺不會錯!多年來她就是憑著直覺走出一個個困境,又憑著直覺上了一個又一個的台階的。
所以,她要繼續研究這個神秘的藍冰。
梅豔紅遇到的另一個障礙,就是讓她琢磨不透的“天竺”新任總經理碧岸楓。
碧岸楓不滿四十歲,屬於業務幹部,愛學習,勤思考,作風踏實,做事嚴謹。多年的機關工作經曆,造就了他遇事冷靜、喜怒不形於色的風格;而在“天竺”十年的摔打,好學善思的他又對市場經濟理論諳熟於胸,對廣告業鑽研透徹。這些年來,他把天鴻市的廣告業務和各家廣告公司的情況調查得清清楚楚,同時把天鴻市官場盤根錯節的關係網也掌握得八九不離十,隻恨沒有舞台供他大顯身手。三任總經理相繼卸任之後,他終於一步步從職員、辦公室主任、副經理的位置,挪到了現在的寶座上,任總經理兼書記,大權獨攬。盡管“天竺”目前是四麵楚歌,舉步惟艱,但他是躊躇滿誌,有信心大幹一番的。
梅豔紅來到“天竺”半年了,碧岸楓除了開會時候問她一些數據,從來沒同她單獨談過話。憑她的觀察,碧岸楓是個想幹一番事業的男人,對“天竺”的改革早已成竹在胸,蓄勢待發了。照常理,一個公司的改革,財務運轉是個關鍵,而她早在到任的第一個禮拜,就把自己寫的《財務狀況治理整頓意見書》呈報給碧岸楓了,他沒有理由不找她這個財務處長認真談談呀。難道他對自己的操之過急有了看法?還是對《意見書》裏的觀點有歧異?不管怎麼說,都應該找她談談的,她梅豔紅畢竟是這個公司的處長,還是經協辦直接委派的幹部呀!
博覽會的召開雖然是三年後,但商業運作說開始就得開始了。她梅豔紅如果不能馬上進入“天竺”的核心階層,也就是說如果不能盡快取得碧岸楓的信任,那麼再豐厚的機會都將同她無緣了。
是否應該主動出擊,直接找碧岸楓談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