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北平市長許鈞豪緋聞纏身,市長太太不顧形象大鬧某個戲園子,被人帶回家之後用刀片割了手腕。
梁安琪原本是不知道這件事的,經過醫院走廊的時候,一路聽到小護士們的竊竊私語。再往前走,她看到了守在市長太太病房門前的警衛。
“梁醫生。”梁安琪聽到有人叫她,回頭去看,是許鈞豪。
許鈞豪在吸一支雪茄,眉宇皺成一個“川”字。許家的男人都生的眉眼周正,梁安琪恍惚看到了許鈞益。
就在她恍惚的時候,她聽到了許鈞益的名字:“鈞益也來了北平,不知你們老同學有沒有聚一聚?”
“許先生你也看到了,我連去病房都是小跑。”梁安琪說,“至於鈞益,大概隻會比我更忙。”
“聽說那條不許女醫生嫁人的規定已經被取消了,梁醫生沒有為自己考慮一下?”許鈞豪似是閑談,實則字字珠璣。
梁安琪迎上對方銳利的眼神,微微一笑:“我已經嫁給了婦產事業。”
“真是可惜了。”許鈞豪抖落掉半截煙灰,神情恢複淡漠,“梁醫生先忙,我去看看內人。”
內戰爆發,醫院裏麵的很多人開始考慮自己的後路。
梁安琪選擇了留下。她依舊不理政事,隻安心做好自己作為一個醫生應該做的。某日下午值班,她從病房出來,看到走廊上站一個人。她疑心自己看錯了,可那分明就是他。
許鈞益沒有說話,隻是走上前來,用力地抱住她。
“阿琪,我知道,你選擇留下。”許鈞益把她抱在懷裏,閉上眼睛。“我來看看你,也隻能是來看看你。”
就是那麼短暫的一次相見,除了一個擁抱之外什麼都沒有。許鈞益走了,梁安琪看著他的背影,手指在病房記錄冊上狠狠一抓。
許鈞益帶領許家家眷離開,那是他們最後一次相見。
北平和平解放,人們載歌載舞,歡呼慶祝。梁安琪與熱鬧無緣,她在產房之中,逗弄著小孩子。
那麼可愛的小天使,可是她不想要也不能要。她想為中國的婦女們接生千千萬萬個小天使,她不能分心。
也真的不會,再給自己找一個丈夫了。
不久之後,新中國成立。
白素素和宋安之自此在北平常住。白素素有時會來找梁安琪看病,也會請她為自己調理身體。明明知道隻有百分之零點一的可能性,而自己的年紀越來越大,可能連百分之零點一都沒有了,她仍不甘心。
宋安之出使他國時,會給梁安琪捎帶她最喜歡的那一種咖啡豆。梁安琪看著衝調好的咖啡失神,她再也沒有關於許鈞益的消息。
宋安之邀請梁安琪做中華醫學會的副主席,梁安琪猶豫再三,還是答應了。她想要遠離政治,可是身邊的大事小事都成了政治。她與白素素和宋安之一起共事,也逐漸參與到各種會議中去。
當一切步入正軌,又一場運動開始了。
梁安琪每天推著輪車,為病人上藥、換紗布、打針……看著病人受傷難受,她會為他們祈禱。十年磨難,她吃盡了苦頭。
宋安之病逝,白素素很堅強,在梁安琪麵前沒有流淚。她隻是說,自己欠了宋安之,讓他一輩子都沒有孩子。
動亂結束,梁安琪重新回到她在醫院的小院。再穿上原先的旗袍,身段沒有變,可當她看向鏡子裏麵的自己,她不禁感慨,自己真的已經老了。醫院裏麵的很多小朋友開始稱呼她“梁奶奶”。
院子裏麵的梧桐樹還是那個樣子,似乎再過幾十年、幾百年,它除了更粗壯一些外,不會發生任何改變。還是那樣枝繁葉茂,還是寄托著一聲聲的別離,寄托著寂寞與相思。
梁安琪長壽,作為代表出使各國,交流醫藥衛生事業,晚年時先後出版多部科研成果,有心人統計她親手接生過五萬多名嬰兒,稱她“萬嬰之母”。人們也好奇她的終身不嫁,猜測有關於她的愛情故事,她永遠隻是笑,說她這輩子嫁給了婦科的事業,她唯一的伴侶就是床頭的那部電話。
八十大壽的那一年,她名滿天下。有記者采訪她,在采訪過程中,她告訴記者,她已經經曆了太多的生死,所以她並不怕死。
她有預感,自己的大限將至。
八十二歲那年,梁安琪在北京病逝。遵其遺囑,人們把她的骨灰運回了故鄉的那個小島。當地人為了紀念梁安琪,為她修建了一座紀念館。白素素參加了紀念館的開館儀式,並在院子裏親手植下一棵梧桐。
人們都說梧桐是傳說中的愛情樹。古老的詩詞在唱:鳳凰鳴矣,於彼高崗;梧桐生矣,於彼朝陽。
同一年,許鈞益緩緩地睜開雙眼,看著守在自己床前熟睡的兒女,吃力地把頭轉向窗外。“吧嗒”“吧嗒”,是水滴打在葉子上的聲音。
似乎醫院的窗外,又下起雨了呢。
他第一次注意她,便是在一個下雨天。學校的圖書館門口,她沒有帶傘,懷裏抱著書,匆匆忙忙地往外跑。就是那樣倔強而又好強的神情,讓他記了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