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許鈞益猜測的沒錯,因為梁安琪擔任助理醫生期間表現出色,所以比其他的同學提前了兩個月接到了醫院的聘書。即便她上一次擅自做主給孕婦進行手術,也因為手術成功而既往不咎。醫院雖然招收女醫生,但條件嚴苛,特別說明聘任期間結婚、懷孕、生育者,自動解除聘約。
畢業典禮上,梁安琪笑容淡淡,夢寐以求的醫學博士的學位證書被拿在手裏,她也成了第一個得到學校獎學金的學生。可她總是覺得心裏缺了一點什麼。梁安琪視線之中的男人也接下了校長手中的畢業證書和聘書,回頭時與她目光相對,她一時愣在那裏。
她在感情這種事情上一向遲鈍,加上忙於學業,也從沒考慮過個人的事情。許鈞益讓她心慌,讓她不知所措。
許家的大少奶奶離開的那一天,是許鈞豪親自開車來接的。許家大少奶奶拉著梁安琪的手,說了好一通感謝的話。許鈞益身穿白大褂,站在同樣身穿白大褂的梁安琪身後:“你一直都很優秀。”
“怎麼會留下來?”許鈞益選擇的是外科,這是醫院最熱門、最好的診室。作為老師的得意門生,他之前表達過不會接受聘書的意思,可是這聘書,還是接下了。
“怎麼會選婦產科?”許鈞益不回答問題,反而問她。
“中國的婦女,需要被重視。”梁安琪說。
許鈞益笑笑,篤定地看著她:“你希望我留下來。”
梁安琪看著許鈞益,繳械投降。
日光灑在窗外的綠葉上,春天的樹都帶有了勃勃的生機。燕子北歸,醫院走廊外的迎春花都開了。奔波在病床與值班室之間,可是心情不一樣了,之前如死水般的日子終於不再單調。
梁安琪和許鈞益在一起,成了醫院裏麵公開的秘密。
梁安琪不去想和許鈞益的婚姻,也不打算要一個屬於他們的孩子。許鈞益陪著梁安琪住在她的小院裏,他們有各自忙不完的手術,極少生火做飯。值班的時候,許鈞益經過梁安琪的辦公室,總會禮貌地敲一下門,在她的辦公桌上放下一杯咖啡。晚上回到家,往往已是夜深人靜了,梁安琪靠在許鈞益結實的胸膛上,莫名地安心。
入睡之前,她會給許鈞益講她的小島。那是她出生的地方,海風有著鹹鹹的味道。浪花拍打著岸邊,在田間耕作的農民會用閩南調斷斷續續地唱歌。她坐在窗台前讀書,是父親早些年在南洋留學時買的西方小說,満頁滿頁的蝌蚪字,她能夠一點一點地讀進去。
梁安琪是家裏的第三個女兒,最受父親喜歡。她性格好強,從不肯輕易服輸,努力讓父親把她當作驕傲。後來,她留在了她的高中教書。梁安琪有一位英國籍的恩師,恩師鼓勵她考取協和的大學。那時她已經十歲了,正是嫁人的年紀,繼母希望早早地把她嫁出去。梁安琪的母親因為癌症去世,她希望有朝一日,能夠救治全中國千千萬萬個母親,因此,當她聽說醫院招生,便義無反顧地來了。
很多時候,許鈞益隻是默默地聽著,伸出胳膊摟緊她。
梁安琪會有一種錯覺,仿佛他們是老夫老妻,重複著一日一日的平淡,到地老天荒去。
兩個人的安寧,在一年之後被打破。
轟轟烈烈的北伐戰爭勢破如竹,許家讓渡了部分權力,老爺子宣布自此不問世事,隻留下大公子許鈞豪在政治場上身居要職。這一年,麵對眾人的紛紛挽留,許鈞益毅然辭職。
“那些病人需要你。”梁安琪說。
“我的家族也需要我。”許鈞益說。
許鈞益搬離了醫院的小院。他們的生活本就簡單,一夕之間,許鈞益所有的私人物品均不見蹤影。梁安琪怔怔地看著許鈞益留在茶幾上的咖啡豆,良久。
耳鬢廝磨之時,許鈞益曾經提過要給她一個名分,她不要,因為她不想因此失去醫院的工作。許鈞益離開後,梁安琪把咖啡衝好,加入半勺白糖,一如許鈞益在的時候。
這是非洲產的咖啡,許鈞益最喜歡,她也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