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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開春了,可濮院這地方的春天,跟東北沒啥兩樣,屋裏比外頭還陰冷。風吹在臉上,不像冬天那麼刮骨頭,可那股濕乎乎的涼氣,能鑽進人關節縫裏。

工坊裏倒是比年前多了點活氣。那台進口機器到底還是讓鎮上的老周給修好了,換了個舊梭床湊合用著。新零件從廣州發過來,得等小一一個月,錢已經從曉雅下個月的工錢裏扣了。曉雅沒吱聲,心裏算著,這個月算是白幹了,可能還得倒貼。

不過,自打上次那批棘手的漸變提花訂單硬被她啃下來之後,車間裏的空氣有點不一樣了。機器壞的那天,阿麗嚷嚷得最大聲,說什麼“不會弄就別硬搞”,現在看見曉雅,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但到底還是不敢再明著指桑罵槐。阿珍還是那樣,不鹹不淡的,可派給曉雅的雜活少了點。曉雅心裏明白,這不是她們變好了,而是王姐的態度讓她們摸不著邊。

王姐那天當著客戶的麵,說了句“她剛學,還得練”,沒誇,可也沒把機器壞了的責任全扣她頭上。後來讓她列料單、算工時,這都是以前阿珍沾手的活兒。就這麼點變化,底下的人精們就得琢磨半天。

但這“不一樣”,對曉雅來說,滋味更複雜。王姐交給她的活兒,明顯不一樣了。不再是之前那種大批量、簡單重複的。現在送過來的樣圖,要麼是花色特別刁鑽,好幾個顏色要跳來跳去;要麼是用的線料稀奇古怪,什麼混了金絲的、特別容易起毛的,對機器的張力、速度要求近乎變態。

“這個,下周三要。”王姐把一張新樣圖放在曉雅機器上,語氣跟說“今天午飯吃米飯”一樣平常,“客戶要求高,漸變要像水墨畫那樣,暈染開,不能有台階感。線是意大利進口的亞麻混真絲,嬌貴,你自己去庫房領,損耗不能超過百分之三。”

曉雅拿起樣圖,心裏咯噔一下。這難度,比上次那個又上了個台階。她張了張嘴,想問問具體的細節。

王姐已經轉身走了,丟下一句:“不會的,自己琢磨。琢磨不通,就別吃這碗飯。”

這話像鞭子,抽在曉雅身上上。她把話咽回去,低頭研究那張圖。她知道,這不是重用,是另一種熬練。美其名曰“加練”,實則是更嚴酷的考驗。王姐像個煉鋼的老師傅,把她這塊生鐵丟進爐火裏,一遍遍地淬,看她到底能成器,還是最終碎成一地渣子。

曉雅不敢怠慢。天不亮就來,夜裏十一二點才回那間冰冷的小閣樓。調試機器,比對色卡,一遍遍打小樣。那台機器用了代用的舊梭床,總有點不那麼精準,曉雅就得靠手感,靠經驗去彌補。精神得像根繃緊的弦,手指頭因為長時間接觸細線和機器按鍵,磨得生疼,指尖的裂口舊的好不了,新的又添上。

阿珍有時候會慢悠悠晃過來,看她忙得滿頭汗,假惺惺地說一句:“曉雅,王姐這是要重點培養你啊,淨給你好活兒幹。”

曉雅隻當沒聽見,手裏的活計不停。她知道,自己稍有一點差錯,等著看笑話的人多的是。

身體累,心更累。在這舉目無親的南方小鎮,她連個能說句貼心話的人都沒有。工坊裏的人,除了幹活就是幹活,彼此之間隔著厚厚的牆。她想起在東北廠裏的時候,雖然效益不好,可車間裏熱鬧,姐妹們幹活間隙還能嘮嘮家常,開開玩笑。這裏沒有,隻有機器單調的嗡嗡聲,和人與人之間那種小心翼翼的打量。

這天下午,門衛大爺舉著一封信,在車間門口喊:“孫曉雅!東北來的信!”

曉雅心裏一跳,趕緊在圍裙上擦擦手,跑過去接。是趙誌剛寫來的。信皮有點皺巴巴的。

她回到機器旁邊,靠著冰冷的機身,迫不及待地拆開。信紙上的字跡有點潦草,像是趕著寫的。

“曉雅:家裏都還行,別太惦記。就是開春了,活兒也不太好找。之前說的那個倉庫值班的活兒,人家不用臨時工了。我又托人問了幾個地方,都是幹一天歇三天的,不穩定。佳妮她......學習上好像有點跟不上了,老師找過我一次,說孩子上課老走神,期末考試成績掉得厲害。我問她,她也不說,就是前天晚上,我聽見她蒙在被子裏哭,說想你了......。你看,要是那邊活兒不那麼緊,能不能跟老板商量商量,抽空回來一趟?哪怕就幾天也好。家裏......錢還夠用,你別太省著自己。——誌剛。”

信不長,曉雅反反複複看了三四遍。每一個字都像小錘子,敲在她心口上。

家裏情況不好,她猜到了。可聽到趙誌剛打零工都不穩定,她的心就揪緊了。一個大男人,帶著孩子,沒個固定收入,那日子怎麼過?佳妮學習跟不上,還想她想得哭......曉雅眼前立刻浮現出女兒瘦瘦的小臉,眼淚就在眼眶裏打轉。她趕緊仰起頭,拚命眨巴眼,把淚逼回去。車間裏不能哭。

歸心似箭。這個詞她以前在書上看過,現在才真真切切體會到是什麼滋味。恨不得立刻插上翅膀飛回沈陽,看看佳妮是不是又瘦了,看看趙誌剛到底瞞了她多少難處。

可回去,談何容易?路費是一大筆,請假要耽誤工錢,王姐能準嗎?

接下來的半天,曉雅幹活都有點心神不寧。機器斷了一次線,她手忙腳亂地接上,驚出一身冷汗。她知道,不能再這樣了。

晚上收工後,大家都走了,車間裏隻剩她一個人。她深吸一口氣,走到王姐那間玻璃辦公室門口。門沒關嚴,留著一條縫,王姐還在裏麵算賬,台燈的光照著她半邊臉,看不出表情。

曉雅敲了敲門。

“進。”王姐頭也沒抬。

曉雅走進去,站在辦公桌前,手在圍裙底下絞著。“王姐,我......我想請幾天假。”

王姐打算盤的手停了一下,抬起眼皮看她:“什麼事?”

“家裏......家裏有點事,孩子不舒服,我想回去看看。”曉雅沒敢說趙誌剛沒活幹的事,隻挑了個由頭。

王姐沒馬上說話,繼續低頭撥拉算盤珠子,劈裏啪啦響了一陣。辦公室裏安靜得讓人發慌。

“幾天?”王姐終於又問。

“來回......大概得一個禮拜。”曉雅說得沒底氣。

“一個禮拜。”王姐重複了一遍,聲音聽不出喜怒,“你知道現在多少訂單等著?你手上那個水墨漸變的活兒,客戶催得急。”

“我知道,王姐。我......我走之前,加班把樣品打出來,參數調好。回來我肯定抓緊幹,絕不耽誤交貨。”曉雅趕緊保證。

王姐合上賬本,看著她:“孫曉雅,我這兒不是國營大廠,沒那麼多規矩體恤。活兒不等人,你耽誤一天,就是耽誤我的錢。”

“我明白,王姐。”曉雅的心沉了下去。

“準你五天假。連來帶去,第六天早上,我要在車間看見你。”王姐說完,拉開抽屜,拿出一個小賬本和一卷錢,數了數,抽出幾張,放在桌上,“這是預支給你下個月的工錢。扣掉上次修機器零件的錢,還剩這些。你心裏有個數。”

曉雅看著那疊不算厚的鈔票,愣住了。她沒想到王姐會準假,更沒想到還會預支工錢給她。

“王姐,這......”

“拿著。”王姐語氣還是冷冷的,“按時回來。家裏的事,盡快處理幹淨。我這地方,不養閑人,也不同情眼淚。”

曉雅趕緊拿起錢,捏在手心裏,鈔票邊緣有點割人。“謝謝王姐!我肯定按時回來!”

王姐已經低下頭繼續看賬本,揮揮手,示意她可以走了。

曉雅走出辦公室,輕輕帶上門。回到空蕩蕩的車間,她靠著牆壁,長長吐出一口氣。手心因為攥著那卷錢,有點汗濕了。五天,來回路上就要去掉三四天,在家滿打滿算隻能待一兩天。但總比回不去強。

她捏著那疊錢,心裏算著賬:路費要多少,給佳妮買點好吃的,給趙誌剛留點生活費......王姐預支的這錢,解了燃眉之急,可她也清清楚楚地提醒了欠著的債。這滋味,說不清是暖,還是更重的壓力。

第二天,曉雅瘋了一樣幹活,終於把那個水墨漸變樣品的參數大致調穩定了,跟王姐交代清楚。然後她跑去汽車站,買了最便宜的那趟夜班車票。

臨走前,她把自己那點簡陋的行李收拾好,閣樓裏冷颼颼的。她看了一眼這個臨時落腳的地方,心裏隻有一個念頭:回家。

坐上長途汽車,聞著車裏那股混雜著汽油、汗味和方便麵的氣味,曉雅才覺得一直緊繃的神經稍微鬆了點兒。車子搖搖晃晃開出濮院,窗外是南方初春略顯蕭瑟的田野。她緊緊抱著裝著工資和車票的舊布包,盤算著到家是先抱佳妮,還是先問問老師到底怎麼回事。

王姐那張沒什麼表情的臉,阿珍阿麗幸災樂禍的眼神,還有老周那句“留點神”,都被暫時拋在了腦後。現在,她隻想快點看到女兒,回到那個雖然破舊但終究是家的地方。

汽車顛簸著,曉雅靠在臟兮兮的車窗上,迷迷糊糊地想,這來回奔波的日子,什麼時候才是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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