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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車間裏的空氣像糨糊,悶得人喘不過氣。新活兒正式開工,曉雅把全副精神都拴在了那台進口機器上。漸變提花比上次的雙麵提花更磨人,對紗線張力、走針速度要求近乎苛刻。她記著王姐那句“底線太緊”,天不亮就來重新繞了底線,一點點調試,手心全是汗。

阿珍和阿麗也來了,板著臉,摔摔打打。曉雅讓她們去搬指定型號的混紡線,兩人磨蹭半天,抬來的線軸顏色有細微差別。曉雅沒吭聲,自己跑去庫房核對,果然不是單子上要求的批次。老張嘟囔說就剩這些了,好的批次好像被提前領走了。曉雅心裏明白,沒證據,吵也沒用,隻好拿著次一等的線回來,琢磨著怎麼在調試上找補。

王姐一整天都關在玻璃辦公室裏,偶爾出來倒水,眼神掃過曉雅的機器,停留不過一秒,啥也不說。但曉雅感覺到,那目光是有分量的。

最大的麻煩出在第三天下午。曉雅終於把參數調得差不多了,打出一小段樣品,漸變自然,手感也對。她心裏稍微一鬆,想著趁熱打鐵多趕一點進度。機器運轉的聲音低沉平穩。她起身去角落喝水,水缸子剛湊到嘴邊,就聽見機器發出一聲怪異的“哢噠”聲,緊接著是令人牙酸的摩擦聲。

曉雅心頭一跳,扔下缸子衝過去。機器停了,麵板上一個紅燈刺眼地亮著。她趕緊打開檢視口,一股淡淡的焦糊味飄出來——裏麵一根關鍵的勾針斷了,斷針頭卡在緊密的梭床裏,周圍繞著的精細銀線被攪得一塌糊塗。

機器壞得不輕。

阿麗第一個叫起來:“哎呀!怎麼搞的?這進口機器精貴著呢,不會弄就別硬搞啊!”阿珍也湊過來,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讓全車間聽見:“完了,這零件聽說死貴,還得從廣州寄過來,耽誤了交貨,賠死她!”

曉雅腦袋嗡嗡響,血往臉上湧。她清楚記得自己每次調試都極其小心,離開機器哪怕一會兒都會把保護罩拉下。這斷針不像正常磨損,倒像是......被什麼硬東西別了一下。她猛地抬頭看向阿珍和阿麗。阿珍眼神躲閃了一下,隨即又理直氣壯地瞪回來。阿麗則一臉“看你怎麼收場”的得意。

這時,王姐辦公室的門開了。她走出來,車間瞬間安靜。她沒理會七嘴八舌的阿珍阿麗,徑直走到機器前,彎腰看了看那斷針和亂成一團的線。

“怎麼回事?”王姐的聲音聽不出情緒。

“我也不知道,突然就......”曉雅嗓子發幹。

王姐伸手,用手指甲小心翼翼地從梭床邊緣拈出一點極細微的、亮晶晶的金屬碎屑,放在眼前看了看。那不是針的材質,倒像是......普通剪刀上崩下來的鐵屑。

“誰動過這台機器?”王姐抬起頭,目光像刷子一樣掃過全場。

阿麗立刻說:“我們可沒碰!一直是曉雅自己在弄!”阿珍也跟著幫腔:“對啊,寶貝得什麼似的,都不讓我們靠近。”

曉雅想起下午隻有阿麗借口清理線頭,靠近過機器背麵。但她沒證據。

王姐沒再追問,隻是對曉雅說:“把斷針和這些清理幹淨。梭床可能傷了,得叫廣州的師傅來修。”

這話像錘子砸在曉雅心上。叫廣州師傅,來回至少五天,交貨期肯定趕不上了。

“王姐,能不能......讓我試試?我以前在東北廠裏,也修過類似的毛病。”曉雅幾乎是脫口而出。她知道希望渺茫,但不能就這麼認了。

王姐盯著她看了幾秒鐘,那雙看不出喜怒的眼睛裏,似乎有什麼東西閃了一下。她沒說話,轉身回了辦公室。過了一會兒,她拿著一張寫著電話號碼的紙條出來,遞給曉雅:“打這個電話,鎮東頭老周,他以前修過這種機器。能不能請動,看你本事。零件費用,從你工資扣。”

這已經是網開一麵了。曉雅趕緊接過紙條,跑到門口小賣部打電話。好說歹說,又答應加錢,老周才答應晚上過來看看。

那個晚上,曉雅沒回閣樓。老周來了,是個幹瘦不愛說話的老師傅,帶著個舊工具箱。他拆開機器,檢查了半天,搖搖頭:“梭床刮傷了,不嚴重,但影響精度。我這有個舊的,型號差不多,能暫時頂替,但用不久。新的還得從廣州發。”

有替代品就行!曉雅趕緊點頭。老周修理的時候,她就在旁邊打下手,遞工具,擦油汙。昏暗的燈光下,一老一少忙活到後半夜。曉雅發現,老周修機器的手法,有種和王姐類似的、經過千錘百煉的利索勁兒。

機器終於能轉了,但精度肯定受影響。老周收拾工具要走時,看看四周沒人,低聲說了句:“姑娘,這針斷得邪乎,像是被什麼東西硬別斷的。你留點神。”

送走老周,曉雅一個人坐在冰冷的機器前,渾身像散了架。但她睡不著。老周的話證實了她的猜測。有人不想讓她做成這筆訂單。不僅僅是排擠,這是要往死裏整她。

第四天,曉雅用著那個代用的舊梭床,更加小心地調試。機器運轉起來有點輕微的雜音,打出來的樣品,在極細致的地方,漸變稍微有點不勻。她隻能靠放慢速度、反複調整來彌補。阿珍和阿麗看她居然又把機器弄轉了,臉色更難看了。

交活前一天晚上,曉雅幾乎沒合眼。天快亮時,她終於打出了最後一段合格的布料。把樣品鋪在驗貨台上時,她的手因為缺覺和緊張,微微發抖。

客戶還是上次那個嚴肅的中年男人。他來得特別早,拿著放大鏡,看得比上次還仔細。尤其是漸變最細微的那個過渡區域,他反複看了很久。車間裏靜得能聽見針掉地。阿珍阿麗站在不遠處,嘴角帶著若有若無的冷笑。

終於,男人放下放大鏡,臉上沒什麼表情,隻對王姐點了點頭:“可以。尤其是這個漸變,難度這麼高,能做成這樣,不錯了。”他頓了頓,看了一眼臉色慘白、眼下烏青的曉雅,“王師傅,你這個新徒弟,手挺穩。”

王姐隻是淡淡應了聲:“她剛學,還得練。”

客戶一走,曉雅差點癱在地上。王姐走到她麵前,沒提獎金,也沒說漲工資,隻扔下一句:“下午把這批貨的料單、工時、損耗,列個明細給我。機器零件錢,從你下個月工資裏扣。”

曉雅應了一聲。她看著王姐轉身走開的背影,又想起老周說的“留點神”,還有阿珍那個管著小作坊的表叔。她明白,這次過關,不是結束。水麵下的暗流,因為她的出現,攪得更急了。

她摸了摸口袋裏那塊藏著線頭秘密的廢料,心裏清楚,在這地方,學到的每一點手藝,都得用點別的東西去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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