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曉雅很早就來到機器旁邊,她心裏始終揣著兩件事,一是王姐那個細微的撚線頭的動作,二是雜工那句沒頭沒尾的提醒。車間裏靜悄悄的,隻有她一個人。她沒急著動新活兒,反而把昨天王姐摸過的那塊廢料樣,又拿到燈底下細細地看。
這回,她看得更仔細了。在圖案顏色銜接不舒服、顯得僵硬的地方,有幾根極淺的色線,斷頭處理得特別刁鑽,不是平常的剪斷或者塞進去,而是用一種很巧的勁兒繞了一下,藏在其他線後麵,不湊到眼皮底下根本發現不了。這手法,曉雅在東北沒見過,書本上也沒學過。她試著用鑷子模仿了一下,笨手笨腳的,弄了幾次才摸到點門道。難道王姐不是嫌這活兒不好,是在教她怎麼弄?
她正琢磨著,阿珍和阿麗一前一後進來了。看見曉雅已經在了,兩人都愣了一下。阿珍鼻子裏又哼了一聲,把包摔在自己的凳子上,弄出好大響聲。阿麗則徑直走到那台進口機器旁邊,東摸摸,西看看,好像這機器已經是她的了。
“看什麼看?王姐說了,這機器歸你‘管’,又沒說不讓別人碰。”阿麗見曉雅看她,立刻甩過來一句。
曉雅沒搭理,她把那塊廢料小心地收進自己口袋,然後拿起王姐給的單子,開始分活兒。她盡量讓自己的語氣平常:“阿珍,你去領昨兒沒領到的料還有五號銀線,單子上都寫著用量了。阿麗,你把昨天剩下的底料清點一下,看夠不夠。”
阿珍扭著身子不動:“庫房老張哪那麼早上班?等著吧。”阿麗也撇撇嘴:“底料不歸我管,誰愛清點誰清點。”
曉雅心裏火苗子一竄,又被她硬壓下去。她知道,跟她們吵沒用,活幹不出來,最後吃瓜落的是自己。她沒再說第二遍,拿起單子自己往庫房走。庫房老張果然還沒正式上班,正在門口漱口,曉雅好聲好氣地說了半天,才先把料領了出來。
一上午,曉雅就自己在機器上鼓搗那個漸變效果。她試著用上了剛從廢料上學來的那個藏線頭的方法,果然,過渡的地方看著自然了不少。但她對機器的張力控製還是沒摸透,打出來的小樣,顏色是過渡了,但布料摸上去有點緊,不均勻。
王姐中間出來過一次,倒水喝。她沒走近,遠遠地瞄了一眼曉雅機器上掛著的半成品,眼神停留了大概一兩秒,沒說話就又回辦公室了。
中午吃飯,曉雅還是蹲在門口啃饅頭。阿珍和阿麗坐在裏麵,飯盒蓋得啪啪響。阿珍故意大聲說:“哎,有些人啊,以為抱上大腿了,結果呢?活兒幹不出來,還不是得我們跟著丟人!”阿麗跟著笑:“人家是‘大能手’,用你操心?”
曉雅隻當沒聽見,心裏卻想著那個張力控製的問題。她想起在東北廠裏,老師傅說過,機器是死的,人是活的,得順著它的性子來。
下午,她換了種思路,不再死磕數據,而是用手仔細感受不同張力下布料的軟硬。阿麗又晃過來,說要幫忙清理線頭,手就往機器上伸。曉雅這回沒客氣,一把擋住她的胳膊:“不用,我自己來。”
阿麗嚇了一跳,沒想到曉雅會直接動手攔她。她瞪了曉雅一眼,悻悻地走開了。
快下班的時候,曉雅終於打出一小塊看著還不錯的樣品。漸變自然了,布料手感也對了。她心裏稍微鬆了口氣,想著明天可以正式開始幹了。
她正準備收拾東西,王姐從辦公室出來,鎖上門,看樣子要走了。經過曉雅機器時,她腳步停了一下,眼睛掃過那塊新樣品,突然開口,聲音還是硬邦邦的:“線頭藏得還行,張力還得調。明天早上我來之前,你把底線重新繞一遍,現在的太緊了。”
說完,也不等曉雅回話,徑直走了。
曉雅站在原地,心裏卻有點亮堂了。王姐不僅看到了她學的那點手藝,還直接指出了下一個要改的地方。這哪裏是刁難,這分明是在一點一點地教她。
車間裏如今隻剩下她一個人。曉雅想起阿麗下午在自己機器旁轉悠的情形,心裏總覺得不踏實。她走到放圖紙的抽屜前,打開仔細檢查。圖紙都在,但她注意到最上麵幾張的順序似乎和她記憶中的不太一樣。她不敢大意,將關鍵的那幾張抽出來,小心地卷好,塞進了自己隨身帶的布包裏,畢竟東西還是帶在身邊最安心。
鎖上車間門時,天邊還剩最後一抹亮色。晚風吹散了白天的悶熱,帶來一絲涼爽。曉雅摸了摸布包裏的圖紙,又回想王姐那句“底線太緊了”。這句話像暗號,點撥了技術,也傳遞著不易察覺的關照。她抬頭看了看已經亮起幾盞燈火廠區,深吸一口氣。明天,要更仔細才行,既要琢磨機器的性子,也要看清身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