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幽冥禁地深處，腐殖質與硫磺的氣味幾乎凝成實質。

阿籮蜷縮在扭曲的怪樹下，淚水混著臉上的汙跡淌下，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是一個戴著哭笑麵具的人…他抓了我弟弟…要我必須把您引到‘葬魔淵’…他說…他說隻有您能平息那裏的‘古魔之怒’......”

她的話語被一聲撼天動地的巨響打斷！

轟——！！！

遠方，葬魔淵方向，一道混雜著暗紅與汙濁紫色的光柱衝天而起，攪動漫天魔雲！肉眼可見的空間裂痕如同蛛網般蔓延，一股龐大、暴虐、仿佛沉睡了萬古的意誌伴隨著令人靈魂戰栗的威壓，如同決堤洪水般席卷開來！整個禁地都在劇烈震顫，古木崩摧，大地龜裂！

葬魔淵，並非簡單的封印之地。這裏是一位試圖融合“秩序”與“混沌”、走火入魔的古神祇最終隕落、神格崩碎之所。

其不甘的意誌與破碎的神力混合著戰場上的無盡怨念，形成了這片終年不散的詛咒之地，也被稱為“神隕魔淵”。

曆代仙魔皆視其為禁忌，一方麵畏懼其中失控的狂暴力量，另一方麵，也覬覦著那位古神祇可能遺留的、超越常規的破碎權柄。

淵底深處，傳說還鎮壓著部分在道爭中敗亡、卻未曾徹底湮滅的原始魔神殘骸，它們的存在，使得此地魔氣經年不衰，且充滿了對現行“天道秩序”的本能憎惡。

雲清璃神魂深處被壓抑的魔神本源，在這同源卻更加狂暴躁動的古老威壓下，如同被投入滾油的冰塊，轟然沸騰！額間隱藏的鳳羽魔紋灼熱發燙，幾乎要壓製不住顯現出來！

那是源自幽凰——這位曾在上古道爭中主張“混沌自由”、與現行秩序對抗的魔神——的本能共鳴與......一絲麵對同等級古老存在的警惕。

“清璃！快走！此地即將徹底崩塌！” 秦昊星臉色煞白，他能感受到那光柱中蘊含的、足以毀滅化神修士的恐怖力量。他下意識地伸手，想要拉住身邊之人的手腕，帶她離開這絕地。在他所受的聖域教誨中，麵對此等不可控的遠古災劫，保全自身、上報宗門才是正理。

然而，他的手抓了個空。

雲清璃非但沒有後退，反而向前踏出一步。她周身淨世琉璃光微微搖曳，體內仙魔之力的平衡正在被打破，但那雙向來清冷的眼眸中，卻燃起了一種秦昊星從未見過的、近乎灼熱的決然。

她不能走。不僅僅是為了平息這足以波及外界的動亂，更是因為，在那深淵暴動的核心，她清晰地感應到了呼喚——那是她前世散落的一部分本源核心！是支撐她打破宿命、追尋自我之道不可或缺的力量！

這葬魔淵，既是陷阱，也是她必須把握的機遇！

“我必須去。” 她的聲音不大，卻帶著斬斷一切猶豫的堅決，仿佛不是在解釋，而是在宣告一個既定的事實。話音未落，她已化作一道白虹，義無反顧地衝向那魔氣衝天的葬魔淵核心！

“清璃！” 秦昊星急呼，想要追上，腳步卻如同灌鉛。理智與宗門訓誡拉扯著他。

而另一道玄色身影，卻在他猶豫的瞬間，如同鬼魅般融入了陰影，沒有絲毫遲疑地緊隨雲清璃而去。是夙夜。對他而言，前方是刀山火海還是萬丈深淵都無關緊要，他的選擇從來隻有一個——追隨她。

......

葬魔淵，核心祭壇。

崩塌近半的黑色祭壇上空，空間裂痕如同獰笑的巨口，瘋狂傾瀉著汙濁的能量。雲清璃落於祭壇邊緣，看著那裂痕中隱隱傳來的、與她同源卻充滿暴戾毀滅意誌的氣息，不再有任何保留！

轟！

她放棄了所有偽裝與壓製！純淨的仙靈之力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焚盡萬物的九幽玄火！黑色的火焰在她周身熊熊燃燒，將她素白的長發與衣袍映襯得如同暗夜修羅！額間那枚鳳羽魔紋，徹底顯現，殷紅如血，流轉著神秘而強大的光芒！

清冷仙姿蕩然無存，此刻的她，風華絕代依舊，卻充滿了屬於上古魔神的、睥睨天下的威嚴！周身散發的混沌本源氣息，與這葬魔淵的古老魔氣竟隱隱形成共鳴，使得周圍狂暴的能量流都為之一滯。

空氣仿佛凝固了。

與她遙遙相對的，是剛剛勉強衝破阻礙趕到核心區域、卻目睹了這驚天轉變的秦昊星。

他僵立在原地，手中緊握的長劍“哐當”一聲掉落在地，俊朗的麵容瞬間血色盡失，瞳孔劇烈收縮，充滿了巨大的震驚、茫然，以及......被徹底背叛的、信仰崩塌般的痛楚。

他眼中的皎皎白月光，他心中秉持正道的未來道侶，竟在轉瞬之間，化為了傳說中帶來毀滅的......上古魔神？

“你......究竟是誰？” 他的聲音嘶啞，幾乎不成調，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才問出這個讓他整個世界都為之粉碎的問題。

夙夜的身影悄然出現在雲清璃身側，姿態守護，龍目中帶著一絲嘲諷，看著那位信仰崩潰的聖子。

雲清璃緩緩轉過身，燃燒著黑焰的瞳孔對上秦昊星破碎的目光，聲音冰冷，帶著亙古的漠然：

“本座，幽凰。”

她微微抬起手，一縷九幽玄火在指尖跳躍，將周圍的空間都灼燒得微微扭曲。

“不......不可能！”秦昊星猛地搖頭，像是要甩掉這可怕的幻覺，他指著地上掉落的長劍，指著周圍尚未散盡的魔氣，聲音因激動而尖銳，“你是淨塵元君！是琉璃仙子！是我們......是我們東玄界的希望！你怎麼可能是魔？！是那個帶來毀滅的存在？！”

他希望聽到否認，希望這一切隻是一個逼真的幻術，一個惡劣的玩笑。

然而，雲清璃隻是用那雙已然恢複本色的、深邃如淵的眼眸看著他，沒有任何辯解。

“為什麼？！”秦昊星終於崩潰地嘶吼出來，眼眶通紅，“為什麼騙我？騙了天下人百年？！你站在光裏，受萬人敬仰，口口聲聲為了蒼生......都是假的嗎？！你的道！你的心！都是偽裝的嗎？！”

他的質問，如同利刃，刮擦著過往百年的一切溫情與信任。

雲清璃眼中最後一絲溫度也消散了。她想起自己潛伏仙門的初衷，想起神魔之戰背後隱藏的真相，想起那些被天道打壓、在黑暗中掙紮的族人......這些，與眼前這個隻相信非黑即白的聖子，如何說得通？

“真假，正邪，”她語氣平淡，卻帶著刺骨的嘲諷，“何曾由你定義？仙門的光明之下，埋葬的骸骨難道就少了嗎？秦昊星，你信仰的，不過是你自己願意相信的虛妄。”

“虛妄？”秦昊星像是被狠狠刺中，他猛地看向一旁持槍而立、姿態守護意味明顯的夙夜，眼中瞬間充滿了被愚弄的憤怒，“那他呢？！這條魔龍！你們早就勾結在一起了？！那些所謂的偶遇，並肩作戰，全是你們演給我看的戲？！”

夙夜嗤笑一聲，長槍挽了個槍花，懶洋洋地開口：“聖子，現在才明白？未免太後知後覺。”

這話無疑是火上澆油。

秦昊星周身靈力因極致的憤怒而失控般暴漲，白衣無風狂舞，他死死盯著雲清璃，一字一句，如同泣血：“雲清璃......你把我，把整個仙門，當成什麼了？！”

“噗——”秦昊星猛地噴出一口鮮血，身形搖搖欲墜。道心受創，信仰崩塌，摯愛成魔......多重打擊之下，這位天之驕子幾乎要被徹底擊垮。

他看著雲清璃，眼神從痛苦、憤怒，逐漸染上了一絲瘋狂的恨意。“好......好一個棋子！好一個魔神幽凰！”

他彎腰，顫抖著，重新拾起了地上的長劍。劍身嗡鳴，光華卻不再純粹，沾染了他心頭的戾氣。

“既如此......今日，我秦昊星，便以天樞聖域聖子之名，為這蒼生正道，斬妖除魔！”他劍指雲清璃，聲音帶著毀滅般的決絕。

雲清璃看著他持劍的手在微微發抖，看著他眼中掙紮的痛苦與強行凝聚的殺意，心中最後一點微弱的牽扯，也徹底斷了。

她緩緩揚起下巴，魔紋殷紅，黑焰滔天。

“就憑你？”

輕蔑的三個字，徹底點燃了戰火。

“誅魔！”秦昊星嘶吼著，人劍合一，化作一道璀璨卻帶著悲涼決絕的劍光，撕裂魔氣，直刺雲清璃心口！這一劍，蘊含了他所有的力量，所有的痛苦，所有的......背叛。

他想要一個答案，或者說，他想要用這種方式，斬斷自己所有的退路和妄念。

麵對這傾盡所有的一劍，雲清璃眼神無波無瀾。她甚至沒有動用九幽玄火，隻是抬起了右手，纖細的手指迎著那足以開山裂石的劍光，輕輕一彈。

叮——！

一聲清脆到極致的鳴響。

秦昊星隻覺得一股無法形容的、蘊含著寂滅與重生兩種矛盾意境的力量，順著劍身悍然傳來！他虎口崩裂，長劍發出一聲哀鳴，竟被那輕描淡寫的一指彈得彎曲成一個驚心動魄的弧度，隨即脫手飛出！

而他整個人，更是如遭重擊，胸口一悶，鮮血狂噴，倒飛出去，重重砸在遠處的亂石堆中，激起一片煙塵。

差距，天壤之別。

雲清璃收回手指，看都未看那敗者一眼，目光轉向那依舊在緩緩波動的空間裂痕。裏麵的存在似乎因外界變故而暫時安靜下來，但隱患未除。

“廢物。”夙夜撇撇嘴，收了長槍，走到雲清璃身邊，目光掃過那裂痕，“這東西怎麼處理？留著終究是麻煩。”

雲清璃凝視裂痕片刻，搖了搖頭：“是我前世一部分失控的本源與怨念所化，強行吞噬反而可能汙染我現在的神魂。暫時封印，待我力量完全恢複，再來處置。”

她雙手再次結印，一道道黑色流光自指尖飛出，融入那殘破的祭壇與空間裂痕周圍，如同織就一張黑色的大網，將躁動的魔氣緩緩壓製，裂痕的擴張趨勢也逐漸停止。

做完這一切，她臉色更白了一分，連續動用力量，對她消耗極大。

夙夜伸手扶住她的手臂，渡過來一縷精純的龍元，眉頭微蹙：“消耗太大，先離開這裏。外麵的麻煩，估計已經傳開了。”

雲清璃點了點頭。她知道，葬魔淵的動靜，以及秦昊星親眼所見的“真相”，恐怕此刻已經如同野火般燒出了禁地。

煙塵漸散，秦昊星掙紮著想要站起，卻幾次失敗，隻能靠著碎石，用一雙充滿了血絲、混雜著恨意、痛苦與某種茫然空洞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她。

那眼神，如同烙印。

雲清璃漠然轉身，與夙夜一同，化作一黑一白兩道流光，衝出了葬魔淵，消失在濃鬱的黑氣之中。

留下身後，一個信仰徹底崩塌的聖子，和一個即將因她而天翻地覆的世界。

......

正如夙夜所料。

當雲清璃與夙夜的身影出現在幽冥禁地邊緣時，看到的便是嚴陣以待的天樞宗長老與精英弟子們組成的包圍圈。為首的數位長老，臉色鐵青，看著周身魔焰未散、額間魔紋清晰的雲清璃，眼中充滿了震驚、憤怒與難以置信。

“雲清璃！”戒律長老須發皆張，厲聲喝道，“聖子傳訊，言你乃魔神幽凰轉世，在葬魔淵顯露魔身，重傷於他！此事......可是真的？！”

無數道目光，帶著懷疑、恐懼、憎惡，聚焦在她身上。

雲清璃停下腳步，目光平靜地掃過這些昔日的同門、下屬。她看到了他們眼中的掙紮，看到了不願相信，也看到了迅速凝聚的殺意。

夙夜站在她身側，懶洋洋地把玩著手中的黑色長槍，龍威若有若無地散發開來，帶著十足的挑釁與壓迫感。

雲清璃沒有回答戒律長老的話，隻是微微抬起了手。

在所有人驚駭的目光中，她身上那件象征著仙門至高榮耀與身份的、素白如雪的宗主袍服，從領口開始，悄然化作點點瑩白的光塵，如同被風吹散的雪花，紛紛揚揚地消散在空氣中。

袍服之下，是一身早已凝聚成型的玄色魔裳。以最深邃的墨色為底，繡著暗紅色的鳳羽暗紋，衣袂飄飄間，魔氣森然，卻又帶著一種驚心動魄的、屬於魔神的尊貴與華麗。

褪仙袍，著魔裳。

這一個無聲的動作，比任何言語都更具衝擊力。

她用實際行動，回答了所有疑問。

人群中發出無法抑製的驚呼與抽氣聲。

雲清璃環視眾人，清冷的聲音被魔氣浸潤，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響徹在死寂的禁地邊緣：

“今日起，世間再無琉璃仙子雲清璃。”

“唯有幽凰。”

話音落下的瞬間，她與夙夜的身影驟然模糊，下一刻，已出現在包圍圈之外。魔龍長嘯一聲，現出部分本體虛影，裹挾著她，化作一道撕裂長空的黑色閃電，瞬息間消失在所有人的視野盡頭。

隻留下天樞宗眾人，呆立原地，如同泥塑。

天空中，最後幾顆遲到的流星，拖著黯淡的尾光，掙紮著墜向地平線。

如同一個時代，倉促而狼狽地，拉上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