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冒名她母親的女兒十五年?
親生的娘?
兩句話猶如炸雷轟在頭頂,將她優雅溫柔、知書達理的外殼劈得粉碎。
薛絮如霎時間臉色蒼白,心神一片慌亂。
但隨即,她告訴自己,不用慌。
事情已經四年過去了。
何況父親為了保住薛家的臉麵,一直壓著消息。除了當年親曆之人,就隻有榮國長公主婆媳和蕭元瑜,以及他們的心腹才知道。
不會有事的。
薛絮如一再安慰自己,要自己鎮定下來,可一抬頭,卻看到了士兵們恍然大悟中摻雜著鄙夷的表情。
一個士兵甚至嘴快地說了句:“原來如此......”
他們......薛絮如腦袋嗡的一下,幾乎失去了反應能力。
他們怎麼會知道薛芙如說的是什麼?
因為這不是尋常士兵。薛芙如目光冰冷嘲弄。
他們出自五城兵馬司。
五城兵馬司是什麼地方?那是主管京城治安的。
京城多少權貴、官吏?靠他們吃飯的親友奴仆又有多少?若是連風聲都不會聽,暗中盤根錯節的關係也不知曉,這些士兵就會一不小心惹到不該惹的人,那還談什麼管理治安?
直接見閻王算了。
而薛家的事......
薛暉的確壓下了風聲,可架不住薛絮如自己得意呀,不是她自己把“薛家嫡女”營造成京城風雲人物的麼?
十五年了,人人都知道,薛暉不過是五品太常寺卿,在權貴如雲的京城根本不起眼。薛家哪怕是嫡女,本來撐死也就配個四五品小官的兒子。卻因薛夫人蘇氏舍命救人的義舉,她的女兒成了長寧侯世子的未婚妻。
薛家嫡女由此順理成章地進入最頂級的權貴圈子,與侯府千金、國公府千金甚至縣主之類的貴女來往。
還因為先帝都誇過她母親義勇,所以她在貴女圈子裏頗受禮遇。
薛芙如永遠記得自己第一次到京城,在街頭聽到的議論。
“薛家嫡女?真是幾輩子修來的好福氣,多少姑娘羨慕都羨慕不來。”
“她真是投對肚子了。”
可誰知道薛家其實有兩個女兒?
誰知道薛家小妾趁著主母去世、家裏一片大亂時,將自己的女兒與蘇氏之女調換?
真正的薛家嫡女被送去郊外的村子,寄人籬下,惡意調換之人的女兒,卻頂著蘇氏之女的名聲,占據著她母親在走投無路時用命給她換來的生路?
薛芙如壓著眼底翻湧的恨意,籠在袖中的雙手緊緊抓在一起。
她本來不想這麼快提及此事的,借蕭元瑜的手取回嫁妝,隻是想讓張氏看清形勢。
誰讓薛絮如不自量力,橫插一腳想給她難堪?
那就別怪她提醒五城兵馬司的士兵們:
誒?當年名滿京城的薛家嫡女,為何在嫁入長寧侯府後,跟消失了似的?既不跟長寧侯夫人出門應酬,也沒回過薛家。
是長寧侯府對媳婦管得嚴?
看到今日薛芙如拿著婚書出現,婚書上寫她才是蘇氏的女兒,士兵又猜,是不是因她進門就守了寡,所以不許出門?
現在聽了薛芙如的話,士兵們才知道真正的原因——
原來長寧侯府把永寧侯府“代管”成了這個樣子,原來從前那名滿京城的薛家嫡女,竟是由庶女冒名頂替的,庶女還成了長寧侯的侍妾。
若是薛芙如從自己的角度說什麼被欺負啊,情啊愛啊的,他們可能沒什麼感觸。但薛芙如巧妙地從母親蘇氏的角度入手,不說“我”,而說“我母親”。
士兵們年紀都不小,一下子就想到了自己。
若是自己舍命為女兒掙下功勞,卻在死後被人冒名頂替;
掙下的義勇好名聲,是別人的;
換來的顯貴女婿,也是別人的;
就連給女兒留下的嫁妝生意,也被人搶走......
那情形光是想想,士兵們心底的火都要從眼裏噴出去了。
雖然礙於長寧侯府的地位,他們不敢明說,但望向薛絮如的眼裏,都清清楚楚地說著一句話:
小門小戶,小妾所生,果然手段齷齪,心思歹毒,上不得台麵!
“我......”薛絮如慌了神。
此事傳揚出去,她苦心經營多年的好名聲,可就都毀了!
怎麼辦?薛絮如心念飛轉,哽咽一聲,伏在蕭元瑜懷中,把挨打的那半張紅腫的臉露在外側。
“夫君......”
本來蕭元瑜腦子裏還在想,什麼鋪子?
聽到聲音,他本能地看向薛芙如。
卻看到薛芙如一身為他人穿的縞素,神色冰冷地逼視了回來。
霎時間,她哪怕是被貶妻為妾也打不倒的臭脾氣,與這一刻絮如的柔弱依賴形成鮮明對比。
她就是這樣,四年來始終表麵恭順但不曾低頭,也不肯順從,今日已鬧出諸多事情了,還嫌不夠,非要將壓了四年的薛家最大的秘密當眾說出來。
家醜不可外揚,她難道連這個道理都不懂?
“你適可而止!”
蕭元瑜想也不想地摟緊薛絮如,側過身,一副嗬護的姿態,冷怒斥責道:“你明知絮如剛懷上身子,還故意刺激她?”
“刺激她?”薛芙如仿佛不敢置信,“瑜哥兒,這麼說來,你是要我這個做九嬸的,拿亡母留下的嫁妝,去哄侄媳開心?”
“我......”蕭元瑜著急。
他幾時這個意思?
“我若是如此辱沒永寧侯府的顏麵。”薛芙如打斷他的話,不著痕跡地碰了碰竹青,而後語氣突轉悲憤。
“還不如現在就隨著承竫而去的好!”
語罷就朝著棺材衝過去。
“小姐!”
“芙......”蕭元瑜瞬間瞳孔緊縮,本能地要阻攔,薛絮如卻緊緊挨著拖著,他根本來不及!
便在這時,一柄帶鞘的繡春刀忽然出現在薛芙如腰前,穩穩地擋住她不說,還往後一撥,將她帶離了棺材的附近。
薛芙如:“......?!”
不是吧?堂堂錦衣衛都指揮使,看不出她隻是架勢唬人而已?
這力道,真撞上去額頭都不會紅一下,何況還安排了竹青過來阻止。
張氏母子總說她是村婦,她就幹脆演戲,一來嚇唬他們,二來給他們蓋上為搶奪嫁妝逼死寡婦的名聲,以及......
薛芙如踉蹌幾步,咣啷一下撞翻了地上的樟木箱子。
“嘩......”裏頭的東西全都撒了出來。
完了......薛絮如絕望地閉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