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雙眼睛裏仿佛有刀光,冰冷、威懾,審視意味十足,仿佛能令說謊之人無所遁形,原地跪下招供。
薛芙如也本能地想躲開,但瞬間忍住了。
不能躲,躲就是心虛。
她一番謀劃,本來就是想在大庭廣眾下,在蕭承竫的靈柩前,借京城百姓之口,坐實自己是蕭承竫之妻的身份。
但沒想到是,領隊的會是錦衣衛都指揮使不說,連皇上都來了。
看到皇上的瞬間,薛芙如立刻決定賭一把大的。
賭長寧侯府不敢把他們做的好事抖露出來,賭她手裏的婚書能讓皇帝相信。
輸了,大不了就是一死。
贏了,她就能以蕭承竫之妻的身份活下去。
現在,她注都下了,還怕什麼?
薛芙如堅定地看了回去。
仿佛是回視這個動作令人相信,寧子慎的目光瞬間移開,依次落在旁邊麵如土色的蕭元瑜、遠處麵色蒼白如紙的張氏,以及張氏身邊那明顯懷孕的年輕女子身上。
那目光猶如染血的刀光晃過,叫長寧侯府上下的幾乎被嚇破膽,誰也不敢接一眼,張氏婆媳更是大氣都不敢出一下。
其實前後不過一眼。
一眼之後,寧子慎便開口:“回陛下,兩半銅錢是真的。至於婚書......”
他頓了頓,看到薛芙如呼吸都屏住了,才說:“上頭筆跡一致,臣看不出偽造之處。”
竟然連擅長刑訊的錦衣衛都指揮使都瞞過了?
太好了......
蕭元瑜、張氏、薛絮如一邊懵著不敢相信,一邊驟然鬆了口氣。
“竟真是如此?”皇上也相當意外,又微帶不悅。
“元瑜,當日你進宮麵聖,為何不說?若早知承竫有遺孀在,朕也不會四年不聞不問。”
“臣......”蕭元瑜張口結舌,答不上來。
一連串的意外,已經讓他失去反應能力,根本跟不上事情的發展。
“回皇上。”薛芙如依舊不慌不忙地開口。
隻要皇上相信婚書沒問題,那一切問題都不是問題。
“臣婦未及行禮便守寡,老長寧侯與先妣又曾許下婚約,種種緣由在,東府的諸位不知如何做主,也不好聲張。直至今日亡夫屍骨尋回,得以發喪,未亡人不得已才外出見人。”
皇上果然被這番說法說動,看向蕭元瑜,確認道:“元瑜?”
蕭元瑜咬著牙,垂下的目光狠狠地盯著同樣跪地的薛芙如。
他想說根本不是這麼回事,四年前就是他娶的薛芙如,可此情此景,他根本不敢開口。
權衡再三,蕭元瑜不得不點頭:“是......正是如此。”
薛芙如又拜下去:“請皇上恕罪。”
皇上搖搖頭:“你何罪之有?”
看著麵前的永寧侯府牌匾,他歎了口氣,忽然話鋒一轉。
“尋常人為夫三年便能出孝期,薛氏,難為你是侄子代叔迎親,還能為承竫守節,甚是忠貞。但守寡四年已足夠了,你尚且青春年少,朕想,承竫若有知,也會同意的。”
什麼意思?薛芙如聽到前麵,已經覺得不對勁,剛抬頭,就聽皇帝說:
“如今承竫屍骨已歸來,便塵歸塵、土歸土吧。薛氏,你可願改嫁?若有心儀之人,朕可為你做主。”
什麼?!
蕭元瑜心中猶如被貓亂闖進瓷器鋪一般,稀裏嘩啦,滿地碎片,一半是無可奈何,另一半是怒火衝天。
原來什麼改嫁九叔牌位,不僅是緩兵之計,還真是以退為進!
難怪薛芙如會突然出現在的皇上麵前,原來是想利用皇上的同情,先確認祖父定下的婚約,再借皇上之口賜婚,把長寧侯世子夫人的位置,從絮如手裏奪回來!
四年夫妻,他竟不知她有如此手段!
也是,能安穩住他再搶替絮如上花轎的女子,又豈會是等閑之輩?
張氏婆媳也想到了。
薛絮如拉住張氏的袖子,一雙眼睛裏盡是淚水,撲簌簌地往下掉。
一幕一幕,薛芙如都盡收眼裏,隻是好笑。
什麼蕭元瑜正妻身份?
莫說是與薛絮如分享的丈夫,就是一萬個長寧侯世子夫人之位,在她心裏也比不上一個蕭承竫之妻的寡婦身份!
她根本不屑一顧。
“謝皇上憐憫,但......”薛絮如昂首,一字一句,清晰無比。
“臣婦隻想為承竫守節,此誌此生不改。”
她竟然拒絕了?
一個二嫁之身,能得到皇上指婚,這是十輩子也修不來的福氣,她竟然拒絕了?
她......蕭元瑜更是無意識地捏緊了拳頭。
她可知,這番話說出,她就被訂死在九叔亡妻的位置上,再也回不到他的院子裏了?
皇上也目光審視,看了眼前的女子許久。
“薛氏,你這又是何必?”
“如今永寧侯府已無一人,空守在此,又有何意義?”
但目光所見,隻有滿臉的堅定。
薛芙如搖頭:“皇上,臣婦為承竫守節,隻因那人是承竫,不因他是永寧侯世子、永寧軍的少將軍。便是皇上將永寧侯爵位收回,臣婦也是此番說法。”
“不改、不悔!”
最後四個字重逾千鈞,落在好幾人心上。
尤其是蕭元瑜,心中的滋味更是難明。
她哪有什麼不悔不改?
不過為他在侯府受了些許委屈,才四年而已,就當眾變卦,改嫁他人!
所有人裏,隻有皇上是真的被打動了:“想不到,承竫還有個捧牌位的人。長順。”
“是,”大太監李長順最懂聖心,立刻躬身走來,交還婚書、玉佩和手鏈。“永寧侯少夫人,請。”
大太監叫她永寧侯少夫人!
她贏了!
皇上親口確認她是蕭承竫之妻!
蕭元瑜還想把她變回什麼侍妾、通房丫頭?
做夢去吧!
他隻能低頭尊稱她一句“嬸嬸”!
薛芙如接過,立刻朝皇上磕頭。
謝謝皇上這個及時雨,要不是他出現,自己的計劃沒這麼容易成功。
另外,也免得被人發現她眼中的激動。
沒想到,剛才拜完,皇上就說:“侄婦請起。”
侄婦!蕭元瑜心中一震。
“謝皇上,臣婦惶恐。”薛絮如神態中卻毫無驕縱之意。
長寧侯府上下的心中,卻已掀起軒然大波。
雖然蕭承竫的母親寧國長公主是皇上一母同胞的姐姐,但從親屬關係上來說,薛芙如也該是外甥媳婦,怎麼能是侄婦呢?
侄婦,這是把薛芙如放到郡王妃的位置上了!
何等榮耀!
張氏登時心中一動,巧的是,薛絮如的心思也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