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季安年把見麵的地方安排在了季公館的小花園,譚嘯林空手赴宴,二人在涼亭上一人一把竹椅麵對麵坐著。不遠處便是他們初見時的秋千架,過了吃葡萄的季節,藤蔓被園丁清了大半,地方空曠起來。氣溫逐漸變低,下午的風更有涼意。曾幾何時,季先生就坐在她的對麵,陪她一起吃下午茶,為她切好奶油蛋糕遞給她。季安年不由感慨,才過去這麼少的時間,一切卻已經都變了。
花園入口處站著李副官的兩個便衣手下,早前把譚嘯林的槍下了,確定他身上沒有武器才放他進去,因此季安年並不懼怕他會傷害她。她看著在涼亭上看著枝繁葉茂的小花園,這是整個季公館最適合藏匿人的地方。她唯一不知道的是,在這季公館之外,又會有多少譚嘯林的人馬?
文顯明有事要回學校一趟,對於季安年同譚嘯林見麵這一件事他不能放心,走之前特意叮囑季安年,不可衝動,但若是譚嘯林對她不敬,就不必客氣直接示意手下開槍即可,鬧出人命雖是下下策,但出事他替她擔著。季安年雖是應了文顯明,對於其中的度仍然不好把握。心中想著,也隻好是見機行事了。
小大姐端上托盤,分別在二人麵前放下一杯咖啡和一塊栗子蛋糕。
“譚先生要不要嘗一嘗?”季安年端起咖啡杯,“這咖啡名字叫做蘇門答臘,是太平洋印度洋交界的一個島嶼的名字,也被譯作曼特寧的。我喜歡喝這樣的咖啡,味道很正,加少許牛奶不加糖,口感更好。”
譚嘯林端著咖啡杯喝了一口,眉頭微皺。
“譚先生喝不慣?是嫌它太苦,”季安年微笑,自己叉了一塊栗子蛋糕吃進嘴裏。“還是,怕安年下毒?”
“若是怕,怎麼會來?”譚嘯林隻放下杯子道。
“那麼譚先生找我,有什麼事情?”季安年心中隱隱感覺他知道這四周有埋伏,可他麵不改色。他大概是覺得有自己做人質,他可以全身而退。是他的本事太大,還是太過自負?
“聽聞季小姐受了驚嚇,不知現在可好些了?”譚嘯林看著她。
“好多了,謝謝譚先生的關心。”季安年道。心中隱隱覺得,她本身把握的談話主動權,似乎不見了。
“那不知令尊大人可好些了?”譚嘯林又問。
季安年不動聲色:“前些時日安年受了驚嚇,家父的確為安年操心不少,如今安年已好多了,家父自然也就不必再向之前一般為安年操勞了。”
譚嘯林點頭:“季小姐與令尊真是心有靈犀,連季先生在夢裏為季小姐操勞都知道。”
季安年心中一緊,表麵強笑道:“安年不懂譚先生的意思。”
“若是季先生醒過來了,他怎麼會讓你來見我?”譚嘯林知道季安年開始懷疑自己是否在醫院安插了人手,不由笑了笑。
季安年竭力勉強自己鎮定,不讓自己露出馬腳。譚嘯林在醫院有沒有人她不知道,但她知道即使外麵傳言季先生遇刺,也沒有人說季先生至今昏迷未醒的。譚嘯林卻是這般篤定,神情並不像在詐她,所以他怎麼確信季先生受傷的?
“我不想瞞你,對於那一槍,除了你父親,沒有人比我更熟悉。”譚嘯林似乎會讀心術一樣,從座位上起身,走到了季安年身前。“是我做的。”
季安年猛地抬頭看他,他的身形高大,站起身後影子將她整個罩住。她逆著光,看不清楚他的神情,隻覺得麵前的男人太恐怖:“為什麼?”
“為了向你證明,我到底是有多想要得到你;也是為了告訴你,就算是季家,我譚嘯林也惹得起。”譚嘯林這樣答她。他站在季安年麵前,沒了桌子做間隔,季安年整個人都在他的籠罩之下。“你大概也猜出,鄭亞經是季先生的情人,雖然不太受季先生的重視,但旁敲側擊地從鄭亞經那裏,還是能夠知道一些關於季先生的消息的。我通過小桃探聽你的一切消息,在你離開之前製造各種條件遇見你。打小桃的那一槍其實是聲東擊西,我的真正目標是季先生。你是個孝順女兒,季先生出了事,你一定不會就那麼離開。”
季安年怒極,伸手端起咖啡杯向他扔去,譚嘯林身形靈活,輕鬆向旁邊一避,並沒有打中他。杯子落在涼亭之外,被鬆軟的草坪接住,連個聲響都沒有。半杯咖啡全灑在外麵,隻有少許的幾滴掛在杯壁上,顯得冷清極了。
“先前我因為太能打架,被道上兄弟稱作老虎。我覺得也貼切,老虎才能嘯聚山林。我是森林的野獸,看到目標定會窮抓不放,至死方休。”譚嘯林的神情與剛才無異,似乎季安年用咖啡杯扔他的事情並沒有發生過一般。他伸手撫著季安年的頭發,“我希望通過這件事使你明白,你擺脫不掉我。”
季安年起身,伸手向他的臉扇去,右手手腕被他拿住。譚嘯林眼睛幽深:“思凡,別惹火我。”
季安年的左手揚起,譚嘯林冷哼一聲,眼中出現冰意,左手單手抓住她的兩個手腕,右手揚了起來,掌心如風。季安年兩個手腕被抓得生疼,她沒吭聲,反倒閉上眼睛,譚嘯林的巴掌並沒有在她預料之中的沒有落下,而是狠狠的拍在了石桌上,譚嘯林笑著冷嘲道:“季小姐,這是給我安排了一出鴻門宴?”
季安年睜開眼睛,隻見花園中的士兵將他們圍了起來,一個個手中拿槍指著他們。
“那麼多的槍,季小姐不怕麼?”譚嘯林語氣更冷,伸手將季安年腰部一攬,感受到了季安年的顫抖,不禁笑意更甚。“我譚嘯林死不足惜,若是他們傷了季小姐一絲一毫,該怎麼回去向文三少,或是田大帥交代?”
不知怎麼,季安年感到腰部一涼,餘光瞥見有東西閃閃發亮,正抵在她的腰上。譚嘯林太能藏東西,手下人連他身上的小刀都沒搜出來。譚嘯林仰頭喝完他的那杯咖啡:“季小姐送嘯林出門如何?”
不待季安年答話,譚嘯林摟著季安年的腰一步一步向門外走去。士兵們不敢輕舉妄動,隻端著槍瞄準他。
“槍會走火。”譚嘯林的身子貼著季安年,“季小姐怕不怕?”
“我怕什麼?”季安年揚著頭,“我若是出什麼事情,你絕對走不出這裏。”
“季小姐好膽識。雖說嘯林有季小姐陪葬三生有幸,但季小姐不會覺得太委屈了麼?”譚嘯林笑聲很大,整個身子都在輕微晃動,季安年想隔他距離遠些,卻被他貼的更近。“季小姐小心些,這匕首跟了嘯林十多年,一直形影不離的。嘯林認得季小姐,匕首不長眼,可不認得季小姐。”
快要走到門口,正遇上文顯明從車上下來,見到他們二人,當機立斷奪了身邊副官的槍指向譚嘯林:“譚嘯林,把人放了,我饒你一命。”
“若是放了季小姐,嘯林怕文三少不放了嘯林。”譚嘯林的刀子仍是抵在季安年腰上,一隻手將她的半個身子束住。
文顯明把手上的槍槍口朝上:“你放了她,我放你走。”
“嘯林能在打打殺殺下活這麼多年,憑的無非就是兩個字,惜命。文三少放心,待到嘯林確保自己安全,定會放了季小姐。”譚嘯林並不擔心圍著他的士兵會開槍,隻拉著季安年信步向前。
文顯明咬牙,回頭吩咐:“讓譚先生的司機把車開進來。”
譚嘯林步子停下,笑了一聲:“文三少果然心思縝密。”
文顯明盯著譚嘯林:“譚嘯林,我警告你,你若是敢打什麼不該打的主意,我會不惜一切代價讓你幹幹脆脆的從上海灘消失。”
黑色轎車開了進來,譚嘯林相信文顯明說話算話,他帶著季安年走到車旁,對季安年笑道:“季小姐,謝謝你的招待,你的咖啡很好喝。”
話音剛落,譚嘯林一手打開車門,猛地把季安年向外推去,關上車門的功夫,汽車已經向外飛馳出去。季安年踉蹌了兩步,文顯明上前扶住了她:“沒事了。”
季安年怔愣了兩秒,這才回過神來,抱住文顯明,在他的懷裏痛哭起來。
文顯明對士兵們揮了揮手,伸手回抱住季安年,輕輕撫著她的後背,輕聲道:“沒事了。”
哭了一陣,季安年漸漸好了些,接過文顯明遞來的手帕擦了擦臉,見自己把文顯明的西裝外套打濕了,“哎呦”了一聲道:“顯明哥,你上樓來換身衣服。”
管家拿來一件季先生新做的西式外衣,文顯明也不避諱的在季安年屋子換了。季安年開始給文顯明講下午在花園發生的事情,文顯明微微皺起了眉頭。
“他像魔鬼……魔鬼……”季安年嗚咽道。
“譚嘯林這件事情做的過了。”文顯明伸手抱住她,冷笑道,“‘就算是季家,他譚嘯林也惹得起?’且不說他隻是青幫的老三,就是金先生,他也誰都惹不起。”
“這件事情沒那麼簡單,你容我再好好想想,定會給你一個交代。”文顯明見季安年臉上有了血色,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她的頭發。“咱們不再想這些無趣的人和無趣的事情,不如我給你講一個好消息。”他故意停頓了幾秒,“——季叔叔醒了。”
“真的?”季安年一下子從他懷中抬起頭來。
“我剛從醫院趕過來,騙你做什麼?”文顯明笑了,“你先去洗把臉,咱們到醫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