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轉眼便到了季安年離家的日子,站在上海碼頭上,她與眾人一一告別。文斐拉著季安年的手,心中感慨萬千。她雖是文家的四小姐,待誰都是一副外向性格,這麼多年,真正讓她當好友對待的,隻有季安年一個,季安年又何嘗不是如此?
趁著季先生在向手下吩咐事情,文斐悄悄把一個綠色的小盒子塞到季安年手裏。季安年看著盒子,上麵還用她喜愛的喬其紗綁上了蝴蝶結,她笑問:“禮物不是才送了麼?”
“這是曾青愷托我給你的。”文斐笑道,“放心,若不是你喜愛的好東西,我便自己扣下,定不會巴巴的在今天給你送過來。”
阿德朝著文顯明走來,顯然是有事找他。文顯明一心二用,一邊聽著阿德說話,一邊聽到季安年的聲音:“我倒是不討厭曾青愷,隻是……”
“隻是你還惦記著‘羅曼蒂克’的愛情!”文斐接過話來,多年的熟稔使得二人相視一笑。“不過就是個小禮物,拿著也沒關係,好歹是人家曾少爺一片心意,不是曾先生的。”
“你知道,我是希望碰上‘那種感覺’的。”季安年拉著文斐的手。她是相信愛情的,文斐也一樣。想到法國是浪漫的國度,許多愛情故事的發生地,她不禁開玩笑道。“說不定,我此次到法國去,能給爸爸領回一個女婿來。”
季先生和文顯明隔的她們不遠,聽了這話,二人雙雙向季安年文斐看去。季安年注意到他們的目光,不好意思地對他們一笑。
“你?”文斐一副顯然不信的樣子,伸手把盒子塞進季安年手上的小包裏。“你在上海裏見慣了美男子,早就有了抵禦力,肯定不會輕易看上誰。不過話說回來,法國那麼羅曼蒂克的地方,有什麼羅曼蒂克的事情發生在你身上也說不定。”
“我要是遇上了羅曼蒂克的男人,先給你留著。”文斐的臉被海風吹得紅紅的,分外可人,季安年忍不住伸手捏上去。“不要忘記,你還比我大呢,自然是要你先選。要不怎麼對得住這麼些年的姐妹情分?我們既是姐妹,你就像是爸爸的女兒,我給你介紹朋友,不也算是給爸爸找女婿了?”
文斐將季安年的手拍掉,她的視線略過季先生,向文顯明看上一眼,文顯明在對阿德吩咐事情,可餘光也是在看這裏的。文斐問她:“怎麼,你想親自給自己選個姐夫不成?”
“我倒是想,可這也得是要你情我願的事情,誰不知道文四小姐的眼光高著呢。”季安年拉著文斐的手不放,“要不,你跟文先生說說,和我一塊去法國算了。”
“我對出國沒興趣的,等到學校放假,我去看你。”文家兄妹在出國這一點上看法不同,若不是因著一些事情,文顯明是願意出去的,沒有出國去學習是他極大的遺憾。文先生不會情願給文斐出錢讓她出國,但是在季安年打算出國時,文顯明特意找文斐談過表示隻要她想出去他就一定能讓她出去。隻是文斐心不在此,連大學都報考了他的學校複旦,不像季安年,對什麼都有新鮮感,從小就想著去各地看看。
季安年撅嘴道:“就好像你放假我不放假似的!”
文斐道:“那咱們就去別的地方玩。地圖上的國家這麼多,咱們一個一個去逛去。”
明知道文斐是在哄她,季安年還是笑了:“隻怕路上就是好長的時間,怎麼會一個國家一個國家的逛?就你這個性子,別人不知道我還不知道?隻怕我在法國待上四年,都不會見你去看我。”
“瞧你這話說的,”文斐道,“我就算去不成法國,還不會給你寫信?再說,你又不是不回來了。你在法國的日子,我便做那孟薑女,做那王寶釧……”
“別忘了之前答應過的,至少要一個月寄一封的。”季安年說,“還孟薑女、王寶釧,你當真能為我‘獨守空房’不成?我這幾天成天想著,萬一我在法國的時候,你在上海找了人家,我都來不及看你穿上婚紗什麼樣,更不用說給你做伴娘了。”
文斐“呸”了一聲,笑著伸手戳戳季安年的腦袋:“你成天都想些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
文斐的話停下了,因為季先生和文顯明向她們兩個走來。季安年抓著文斐的手不放,另一隻手趁機撓她的癢癢,兩個人笑著鬧作一團。
季先生看著她倆依依不舍的神情,對著文斐笑道:“小年平時太孤單了,幸好有你。”
“我和小年是從小一起玩到大的朋友,您這樣講就太見外了。”文斐客氣道。
季安年的視線從文斐身上移開,看向季先生,也隻是看著他,眼眶便先濕了。雖之前說好的,她出去四年,季先生有空便去法國看她。隻是這四年時間,到底太長,她從來沒有離開過家,該怎麼過下來?
“你放心,一切爸爸都打點好了。”季先生張開懷抱,把季安年抱住,任她把眼淚抹在自己的名貴西裝上。沒過多久,肩上已濕了一片。海邊有霧,空氣也是一片潮意,海風陣陣吹來,四周盡是告別的人群,更增添了這離別傷感的思緒。盡管心裏有千般萬般的不舍,季先生仍是讓自己笑得溫和。
“我不想走了……”季安年把頭靠在季先生肩上,悶悶道。
“說的什麼傻話。”季先生微笑著伸手把季安年臉上的淚滴拂去,“舍得,有舍才有得。你那麼想去法國,別耽擱。”
季安年喜愛音樂美術,法國是個好地方,那裏又有她舅舅顧看著,季先生用“舍得”二字,既是安慰季安年,也是安慰自己。
文顯明站在季先生身後,身著黑色西裝,儼然一副成熟穩重的樣子。見季安年把視線轉向了他,他也隻是同季先生一般微微一笑:“小年已經長大了,可不要像小時候一樣動不動就喜歡哭鼻子。”
“在那邊,要學會好好照顧自己。”季先生低低囑托道,“我知你性子要強,不喜事情借他人之手,卻仍讓你帶了小桃一起,有小桃陪著,凡事有個照應。船長那邊已經托人打過招呼,法國那邊你舅舅來信也說都安排好了,想必不會委屈了你。”
“恩。”季安年低低應道,看了身後的小桃一眼。小桃一身桃紅衣服,胸前垂著兩個麻花辮,垂著腦袋站在管家旁邊,許是與父親離別在即,看著神情不太高興的樣子。
“等爸爸這段時間忙完之後,就去看看你。”季先生道。
“恩。”季安年點頭。
“出門在外,遇事要多留個心思,有拿不準的多和你舅舅商量商量,不要怕法國的東西貴,生活費不夠了隻管打電報來和我說。好好和表姐表哥表弟們相處,多交一些朋友,和大家一起四處轉轉玩一玩,不要一直悶在屋子裏。”
“恩。”季安年又點了一下頭,聲音已帶了哭腔。
碼頭人群沸沸嚷嚷,大家扛著大包小包經過,原來已經可以登船。
“去吧。”季先生道。
“恩,”季安年答著話,身子卻不動。“他們排的隊長,我再等等。”
季先生看著她,像是要把她的模樣印在自己眼裏似的,看不夠,最終歎了口氣:“去吧,又不是再見不到了。”
“小桃,你先去。”季安年道。
小桃話語不多,點了點頭,帶著搬行李的保鏢們往船的方向走。突然之間,一顆子彈打過,小桃眼中盡是不可置信,手裏的小箱子砸在地上,她捂住胸口,身體向後倒去。
因是送行,季先生帶的手下不多,在槍響後警覺起來,四下搜尋可疑人物,上前打算將季先生和季安年護住,卻因被受驚的人群衝散遲遲走不過來。季先生大半個胳膊摟住季安年,季安年靠在他懷中驚魂未定。
“疼……”小桃口中含糊不清的吐出一個音節。
“不疼……小桃,”管家抱著小桃老淚縱橫,“你撐住,我給你叫醫生。”
季先生見文顯明上前來,把季安年交給他,自己到了管家身邊:“老宋,你先帶小桃走。”
突兀又是“砰”的一聲槍響,季先生的身影緩緩倒下,人群更加喧鬧。季安年不顧文顯明的阻攔,搖搖晃晃的撲到了季先生的身前,不顧一切的抱住他:“爸爸!”
一片紅色在季先生的胸前渲染開來,季安年大聲顫抖地叫著季先生,輪船“嗚——嗚——”的鳴聲回蕩在碼頭,海風還是那樣的吹著,將海水的腥味與血腥味混雜在了一起。槍聲沒有再響起,可是整個碼頭已經亂起來,人們四散逃命,匆忙之中尋找親人的聲音、呼喚孩子的不絕入耳。季先生的雙眼合上了,唇邊是他一貫的若有若無的微微笑意,這副模樣像是睡著一樣。季安年隻覺得眼睛沉重,眼前開始出現重影,她的頭也越來越沉,恍恍惚惚間似乎看到了文顯明與文斐的關切神情,再下一秒,四周已是一片黑暗。
她暈厥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