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望月龍介知道女兒會用什麼態度對待自己,可他還是控製不住撥打了亞莉莎的電話號碼,電話鈴聲響了很久,望月龍介的心情也在變得不斷沉重。
他的眼前隱約浮現出令自己頭皮發麻的畫麵——遍體鱗傷的亞莉莎倒在曠野荒郊上,她的雙眼空洞地望著天空,嘴巴張得很大,即使一隻令人作嘔的怪物猖狂地撲在她的身上,她也沒有任何反應,怪物的數量在不斷增加,疊羅漢似的壓在女兒身上,直到填滿所有縫隙,空曠的大地上宛若堆砌起一座密不透風的紅色墳墓。
接聽電話的聲音將畫麵擊碎,望月龍介能夠清楚地感覺到聚集在額頭上的熱量,這股熱量令他的骨骼之間都在發出焦躁不安的摩擦,當他聽到電話裏傳來的是一個陌生男性的聲音,那副映出紅色墳墓的畫麵產生了死灰複燃的跡象。
望月龍介厲聲質問:“你是誰?我女兒在哪裏?她怎麼了?”
“她沒事兒,就在我身邊,隻是……”電話裏男人的呼吸節奏破壞了他的語速。
男人還沒有說完,電話裏變成了亞莉莎撕心裂肺的叫喊:“爸!快來救我們!”
“你們現在在哪裏?”望月龍介額頭的熱量灼燒著頭頂。
“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們在哪裏!”亞莉莎失控的聲音扭曲得令望月龍介感到陌生。
“把電話給剛才的家夥。”望月龍介命令女兒。
“說實話,我也不知道這裏的具體方位,但這裏距離河岸很近,有座供電車行駛的高架橋。”電話裏的聲音再次變成男性,但女兒的哭聲仍舊清晰可聞。
“我會找到你們的,在這之前你一定要保護好我的女兒!”望月龍介掛斷電話,幾乎將腳下的油門踩得支離破碎。
父親的聲音令亞莉莎從混亂的神智中掙脫出來,她從沒有像這一刻迫切地需要那個孔武有力的父親就在自己身邊。
出現在街頭巷尾的怪物雖然並沒有達到令人恐慌的密集程度,卻也有著驚人的數量,幾十隻?甚至上百隻?荒川哲也沒有耐心去確認,想到那些怪物是從人的體內誕生出來,再結合小鎮上的人口數量,都會將繃緊的神經扯斷。
車輪毫不留情地從怪物身體上碾壓而過,反而更加激起了怪物嗜血的本性,它們前仆後繼地向顛簸的車身湧來,身體接連不斷地與鋼鐵發生激烈的交鋒,擋風玻璃上開始出現一圈圈裂紋。
這是一個逃不出去的死亡地獄,荒川哲也控製著方向盤,在小鎮中橫衝直撞,卻無論如何也逃離不出來自四麵八方的包圍網,汙濁不堪的車窗阻礙了他的視線,車子也好像最對般地在原地打轉。
除了讓車子沒頭蒼蠅般行駛,自己還能做些什麼?絕望的念頭籠罩荒川哲也的心頭,車子在一次猛烈的撞擊後,發動機停止了運行,衝撞後的眩暈感把人拋進一個黑色的夢中,可它又不是隔絕一切的黑色,你能夠透過稀薄的黑色看到一個模糊殘破的世界。
破碎的車窗外出現一個宛若天神降臨般的男子,男子揮舞火把和一柄撬棍將不斷向汽車發動攻擊的怪物紛紛打落。他怒喝連連,渾身肌肉賁起,青筋凸出皮膚,包滿雙臂的紋身猶如鎧甲,就像戰國時期的多本忠勝,在沙場之上萬夫莫敵。
望月龍介很快殺出一片真空地帶,一把拉開車門,用沉穩有力的聲音下達命令:“快下車!”
洪鐘般的吼聲將荒川哲也飄散四溢的神智喚回體內,突如其來的振奮如潮水當頭湧來,他跨出車門,接過望月龍介拋給他的火把——棒球棒纏著燃燒的外套,奮力地揮舞著防止怪物趁機偷襲。
望月龍介探手將亞莉莎攔腰抱起,身高將近一百七十公分的亞莉莎在他的手臂中顯得羸弱嬌小,就像尚在繈褓中的嬰兒。他就這樣將亞莉莎夾在腋下,用並不流暢的步伐衝殺到自己的貨車前,將亞莉莎扔進車廂,躍上駕駛席。
荒川哲也緊跟在望月龍介身後狂奔,在跳進貨車前,將火把連同自己憤怒壓抑的情緒扔向緊隨其後的怪物群中,此刻他非常希望自己能夠嗅到烈焰灼燒怪物所發出的焦臭,但貨車已經載著三人絕塵而去。
“爸!你終於來了!”亞莉莎從後麵抱住望月龍介的脖子。
望月龍介一言不發地任由女兒在自己的肩頭痛哭流涕,她已經很多年沒有和自己這麼親密地接觸過了,不管她是悲傷也好,還是快樂也好,自從她不再是乳臭未幹的孩子後,就開始對自己敬而遠之,直到母親的去世給這種關係徹底亮起紅燈。
真不知是不是該感謝這些來曆不明的怪物,如果不是它們,恐怕自己和女兒的關係不會如此輕易和解,盡管如今麵臨生死絕境,望月龍介享受著女兒撲在自己身上的感覺,他欣慰地透過後視鏡審視荒川哲也,稱讚說:“小子,你幹得很不錯,保護了我的女兒,謝謝你。”
荒川哲也在上車後就通過各種可視範圍觀察望月龍介,他很難相信這個粗獷的男人會是亞莉莎的親生父親,尤其是那張掛著傷疤的四方大臉,當他聽到對方和自己說話,頓時緊張得漲紅了臉,不好意思地撓著頭:“沒什麼,我應該做的。”
“小子,男人就應該這樣,不能保護身邊的人,還算什麼男人!”望月龍介豪邁地笑了起來,朝荒川哲也舉起握拳的手臂。
荒川哲也對著那隻幾乎和自己大腿一樣粗的胳膊,配合著望月龍介尷尬地笑了笑。
亞莉莎冰冷的身體逐漸回溫後,放開父親,抹去眼角殘留了淚水,委屈地說:“爸,你的車上有水嗎?我現在快渴死了。”
“水?沒有……”望月龍介歉意地回答,“但我會盡快找個有水的地方。”
“最好找個自動販賣機,”荒川哲也說出自己的顧慮,“我懷疑這裏的變異是因為地下水汙染導致的,千萬不要隨便喝自來水。”
望月龍介心中一驚,想起在處理完藤井後喝的水,那股酸臭味似乎又在嘴巴裏彌漫開來,試探著詢問:“你確定麼?”
“我也不能確定,但是地下水汙染和怪物的出現也未免太過巧合了,不能排除這種可能性,”荒川哲也滔滔不絕地說出自己的推測,“地下水因核泄漏汙染,水中的微生物發生了異變,通過水道進入人的體內,逐漸成型,最後誕生出來,它們似乎沒有視覺,而是利用聲波來感應周圍的環境,做出相應的判斷。”
“沒看出來你這麼聰明,我喜歡你,小子!”望月龍介誇讚著說,將自己喝過自來水的事情暫時隱瞞下來,畢竟這些都是荒川哲也的猜測而已,況且目前的形式下不能再給兩個孩子增加額外的心理負擔。
“那裏有自動販賣機。”亞莉莎驚喜地指向路邊。
望月龍介停住車子,謹慎地觀察了周圍的環境,確認沒有怪物的出現後,提起撬棍下車朝自動販賣機大步流星走去,在一連串暴力的聲音作響後,他抱著一堆飲料走了回來。
“其實我的錢包裏有錢,完全可以不用這種方式。”荒川哲也看向那台報廢的自動販賣機,怯懦地說。
“我口袋裏也有錢,不過剛才忘了。”望月龍介說得毫不在意,心安理得地抓起一罐咖啡,還是那句口頭禪——管他呢。不過此時多想來灌啤酒啊,可惜這不是一台啤酒的販賣機,望月龍介一口氣將咖啡喝了個精光,意猶未盡地又開了一罐,但無論如何,再多的咖啡因也滿足不了他騷動不安的舌頭。
“接下來我們該怎麼辦?”望月龍介征求荒川哲也的建議,他有些開始信賴這個年輕人的頭腦。
“當然是離開這裏,不知道政府做了什麼樣的對策,假如及時封鎖了這個區域能夠控製局麵最好,一旦感染蔓延出去的話,後果不堪設想。”荒川哲也擔憂地回答。
“那我們起碼得先找個加油站。”望月龍介發動汽車。
“或許路上我們還會遇到幸存的人。”亞莉莎心滿意足地放下果汁,精神狀態好轉了很多。
荒川哲也好像在細細品味手中的飲料,沉重地搖了搖頭:“那可能會令我們陷入艱難的選擇,因為我們並不知道那個人有沒有被感染。”
幸好上天暫時沒有給他們安排必須作出抉擇的局麵,但荒川哲也的話讓望月龍介心跳有些混亂,頭皮下有根血管在調皮地跳來跳去。一路上沒有看到人影,也沒有怪物的身影,更沒有發現加油站,卻看到了一間燈火通明的警亭。望月龍介沒有貿然下車,他可不知道房門緊閉的警亭裏麵是不是也像《異形》的拍攝現場,於是他選擇在警亭門前按動汽車喇叭。
警亭的玻璃窗後鬼鬼祟祟出現一張探頭探腦的臉,他看到坐在駕駛席上的望月龍介衝他招手後,反感地擺了擺手,不知道是想讓對方趕快離開,還是在表示自己拒絕和對方發生接觸。
望月龍介可沒有耐心與他隔著兩層玻璃打啞語,跳下車子來到警亭門前,警亭裏的人顯得很生氣地拉開上鎖的房門,將望月龍介讓到警亭內後,神經過敏般地迅速將房門重新鎖上。狹小的警亭內部在眼底一覽無餘,第一時間映入望月龍介視線內的,是一名俯身倒在血泊中的警察。
鮮血濺到了牆壁上的治安宣傳海報上麵,形成一種看似刻薄的諷刺,冰涼刺骨的寒意讓望月龍介暗自責備自己的冒失,可當他機警地轉過身,麵對他的是一個黑洞洞的槍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