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這個世界究竟在跟自己玩什麼把戲？百思不得其解的望月龍介在一處公用自來水處停下車子。

擰開的水龍頭像個泌尿病患者一樣，先傳出一陣表示正在努力的聲音，清水才遲緩地流淌出來。望月龍介用水清洗手臂上的傷口，不斷低聲用臟話咒罵著，回憶起喪屍電影中的橋段，猜想自己被咬過後，是否也存在被病毒感染的危機。不過他還是用那句口頭語打發走了雜七雜八的念頭——管他呢！先處理掉眼前的麻煩。

也許是心理作用，望月龍介將嘴巴湊近水龍頭的時候，依稀覺得藤井散發出來的惡臭仍舊彌漫在鼻腔中，好像無孔不入的微塵。一定是自己太過緊張了，望月龍介惡狠狠地朝看不見的臭氣吐出一口口水。經曆一番殊死搏鬥，他的身體需要補充水分，火燒火燎的喉嚨需要液體的滋潤，可惜美味的啤酒已經全部報銷在交通事故上。

望月龍介滿足地擦去絡腮胡子上的水漬，咂著嘴巴，似乎不是心理作用，嘴裏的確殘留著一股患了口腔疾病般的酸臭，還參雜著金屬雜質的苦澀。但目前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通知亞莉莎，望月龍介望著開始沉入夜色的天宇，掏出手機。

“夠了，爸！你編這樣的謊話有意思嗎？我已經不是幾歲的小孩子了！”亞莉莎掩飾不住反感和憤怒，“我不過是想去拜祭一下媽媽，她不也是你的妻子麼？我媽怎麼會嫁給你這種人！”

荒川哲也等亞莉莎怒氣難平地掛掉電話，小心翼翼地問：“你爸爸不想讓你去參拜母親？也許是擔心你的安全，畢竟那地方現在還沒有恢複路況。”

亞莉莎氣憤地揮舞手臂：“你根本不了解他！其實他這個人很粗俗，我也並不在意，可我沒想到他如今會編很幼稚的謊話來騙我！把我當成什麼了？”

“什麼謊話？”荒川哲也覺得越發對亞莉莎的父親產生了好奇。

“他說他在來找我們的路上，遇到一個變異的怪人，會像電影裏的僵屍攻擊他，當他把怪人收拾掉後，那怪人體內又生出一種從沒見過的怪物。”亞莉莎說著誇張地大笑起來，也不知是因為這個看似荒誕的“謊言”真的可笑，還是她需要借助笑聲來釋放心理的壓抑。

這段謊言也讓荒川哲也覺得亞莉莎的父親像個心智尚未成熟的孩子，但他又覺得似乎沒那麼可笑，反而滋生出令人擔憂的怪異念頭：“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情來，這段時間都在報道福島縣的地下水汙染的問題，是因為核電站爆炸後核泄漏造成的，會不會是……”

“我的天，你們是不是都想逼瘋我？”亞莉莎大聲地製止荒川哲也繼續發表長篇大論，“你居然還想為他的謊言找個很科學的理由！”

“對不起，我倒不是那個意思，就是忽然聯想到的。”荒川哲也凝視窗外已經需要借助車燈照明的公路，借機轉移話題，“這裏的路況的確很糟糕，今天我們可能到不了了，還是先找個地方住一晚，明天再上路。”

即使是拜祭自己的母親，恐怕在深夜的公路上也會產生抵觸的情緒，雖然不情願，亞莉莎也唯有無奈地答應：“好吧，我們也總得吃點東西。”

荒川哲也將車子開上公路的岔路，駛進一座小鎮，城建設施落後的電線如蛛網掛滿半空，昏黃的路燈將小鎮籠罩在一片詭異的光暈中，不過剛剛入夜，街頭巷尾空無一人，遠處河壩上的鐵道也由於受地震損害，沒有電車經過，安靜得好似沉入睡眠。

“怎麼路上一個人也沒有？”荒川哲也緩慢地駕駛汽車，仿佛生怕驚動寂靜中潛伏的危機。

“可能是大部分人都搬遷了，畢竟災後的恢複建設還沒有完成。”亞莉莎若無其事地聳了聳肩。

“前麵有家溫泉旅館亮著燈，我們正好還可以泡個溫泉，好好休息一晚，”荒川哲也發現新大陸般提升車速，連忙又害羞地解釋，“我沒有什麼別的想法，就是感覺那裏休息條件會比較好。”

亞莉莎不由得笑出聲來：“我又沒說什麼，你這麼畏頭畏尾的，怎麼追到女孩子啊？”

“嗬嗬，你說得對，但還是不要引起誤會的好。”荒川哲也在旅館前停好車，撓著頭不好意思地下車去為亞莉莎開門。

這種民營的旅館規模很小，推開正門迎麵便是服務台，不過並沒有人洋溢著熱情的微笑前來服務，這裏安靜得能夠清楚地聽見兩人的呼吸聲。

“有人嗎？”亞莉莎對著旅館深處高聲打著招呼，可是回應她的依舊是長久的寂靜，“難道這裏的人也搬遷走了？”

“應該不是，”荒川哲也緊皺眉頭，“門外的燈箱是亮著的，這裏的燈也都開著，而且你看保持的整潔程度，根本不像是主人搬遷離開了。”

“那是怎麼回事？”亞莉莎不滿地嘟起嘴，跺了跺腳。

“你在這裏等我，我上後麵去看看。”荒川哲也說完，脫鞋向客房方向走去。

亞莉莎根本沒有理會荒川哲也的安排，在他離開後，信步向另一個方向走去。

空氣裏彌漫著濃濃的水汽，似乎是通往溫泉浴池，但是卻混合進一股難聞的氣味，好像強酸灼燒皮膚發出的腥臭，亞莉莎並沒有真的聞到過強酸灼燒皮膚的味道，但她就是聯想到了這種情況。

赤裸的腳掌下傳來溫熱的濕滑感，漸漸地板上開始出現沒有清理幹淨的水跡，亞莉莎用指尖撐著牆壁，小心翼翼前行。前方一扇敞開的房門中飄出團團白霧，而那股腥臭越發濃重。亞莉莎有些想回到正門處等待荒川哲也，可好奇心驅使著身體，仿佛心底有個聲音在對自己說——再去前麵看看，就看一眼，然後回去。

白霧混著悶熱的溫度，門內是青石鋪成的地麵，浸泡在一層淺淺的水中。亞莉莎在麵前揮動手掌，驅散開遮擋視線的霧氣，但眼前的景象如同一隻撕開迷霧的魔爪瞬間伸到了亞莉莎麵前——刺眼的猩紅色浴池中或仰或臥漂浮著三具一絲不掛的身體，浴池中的水當然不會原本就是紅的，但他們的流出的血足以將滿池的溫泉水染紅。

三四隻惡心的怪物像棲息在海潮中的礁石上般，趴在那三具屍體上啃食著他們的皮肉，恐怖的畫麵足以換來亞莉莎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叫聲驚動了正在專心進食的怪物，它們頓時此起彼伏地發出野貓叫春般的聲音，緊跟著跳離屍體，如遊魚在水中那般靈敏歡暢地朝亞莉莎的方向撲來。

亞莉莎在驚叫連連中想盡快逃離，可轉身便跌倒在濕滑的地麵上，她就像一條擱淺後即將麵臨死亡的魚，掙紮著蠕動身體，拚命劃動四肢，想讓自己迅速擺脫這個地獄般的浴場。一隻怪物率先撲在了亞莉莎的腳踝上，卻正好迎上她不斷踢動的腳跟，怪物帶有吸盤的腳掌在濕潤的皮膚上也沒能發揮出理想的效果，身體彈飛出去。

就在和怪物發生直接接觸的一瞬間，亞莉莎鬼使神差般地找回了身體的平衡，逃到門外的走廊上，奔跑間又跌倒了兩三次，不過都很快爬起來，頭也不回地向前跑去，因為那撲打在地板上的跳躍聲始終緊隨其後，她可不想讓自己像恐怖片裏的女配角那樣稀裏糊塗地丟掉性命。

怪物接二連三的鳴叫逼得亞莉莎慌不擇路，正當她覺得自己即將被吸入絕望的死亡漩渦時，一隻有力的手掌抓住了她的胳膊，將她拖入一扇房門，同時將門鎖掛上，門板上傳來不絕於耳的撞擊聲。亞莉莎跌跌撞撞地衝進遍布金屬台案的房間角落，將自己緊緊抱成一團，眼淚如洪水決堤而出。

“我爸沒有騙我……”危險暫時被隔離在門外，亞莉莎啜泣著喃喃自語，“真的有怪物，和他在電話裏說的一模一樣。”

“這些是什麼東西！”荒川哲也焦慮地在門前來回踱步，扯開喉嚨下方的襯衫紐扣，仿佛這樣有助不暢的呼吸，抬頭環視身處的房間，發現這裏是旅館的廚房後，他的眼中燃起一絲看到希望的光芒。

廚房中的很多用具都可以當做武器來使用，他先找到一罐殺蟲劑，雖然不知道那東西怕不怕用來毒殺蟑螂蜘蛛的液體，但借助打火機便可以噴出火焰，還有切肉用的菜刀，廚房裏的通常都會磨得鋒利無比。

荒川哲也將選好的幾種裝備隨身帶好，他附耳在門上偷聽很久。怪物們有過幾次無功而返的經曆後，似乎放棄了對門板的撞擊，畢竟這扇門是向外開的，它們的叫聲正在逐漸遠離，門外比之前安靜了許多。

一隻怪物察覺到房門開啟，揮舞著短小的四肢在地板上扭轉身形，刺耳的叫聲很快將同伴的注意力重新聚攏起來，它們爭先恐後地跳躍攀爬，好像腫瘤似的紅色軀體在地板上牆壁上，如攻城掠地般急速前行，猙獰的獠牙將貪婪的獵食欲望表露無餘。

荒川哲也連忙將一圈浸透酒精的衛生紙點燃，像打保齡球那樣拋擲出去，火球翻滾中，燃燒破碎的紙屑飛散開來，雖然不能徹底擊退怪物，但有效地爭取了短暫的逃離時間。

“亞莉莎，快點出來！”荒川哲也對著門內高聲叫喊。

亞莉莎卻將自己的身體蜷縮得更緊，握拳的雙手扯著頭發堵在耳邊，慘白的手背上暴起青藍色的血管，緊閉著雙眼，牙齒將下唇幾乎咬出血絲，仿佛這樣便可以將危險抵擋在千裏之外。

荒川哲也情急之下唯有原路返回，抓起亞莉莎的胳膊，連拖帶拽地將她向門口拉去。可最佳的逃離時間卻轉瞬即逝，躲過火球的怪物衝進廚房。荒川哲也抬腿踢翻清潔器具的酒精，這種酒精的純度並不高，所以燃起的火焰也並不猛烈，隻是泛著微藍的光芒，但威懾力依然能夠對怪物起到抑製作用。

怪物被迫選擇工作台的另一側作為進攻路線，卻馬上遭到了鍋碗瓢盆的襲擊。荒川哲也將能扔出去的物品劈頭蓋臉砸向怪物後，拉起亞莉莎躥上空無一物的工作台。六神無主的亞莉莎任由荒川哲也拖拽著，連滾帶爬地翻過光滑的金屬台麵，逃出門外。

正門出現在晃動不定的視線中，在衝出門口的刹那，荒川哲也將拉門緊緊關閉，然後一刻不停地奔向自己的汽車。

當荒川哲也的手指接觸到車門時，一隻怪物從天而降落在車頂，借著衝擊的力量，它像一根蓄滿力的彈簧一躍而起，撲上荒川哲也的手臂，牙齒如釘子刺進皮膚。荒川哲也驚慌之餘，本能地猛甩手臂，怪物帶著一小塊戰利品摔落在地。但荒川哲也沒有給它更多的機會，用殺蟲劑的噴口對準打火機的火苗，一條凶猛的火蛇橫空出世，他跟上去飛起一腳，將在火焰中掙紮的怪物踢進街道的角落。

荒川哲也拉著亞莉莎鑽進汽車，發動機的運作聲讓他看到了更多逃生希望，可在車燈照亮的前方，他發現更多的怪物已經開始占據昏暗的街道。不僅僅是溫泉旅館，恐怕小鎮裏的住民都已遭遇不測，而那些性格暴戾的怪物永遠無法填滿自己無底洞般的食欲，從出生到死亡，都要在永無休止獵食、進食中度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