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三章 櫻花計劃
日本本土很快傳來消息,根據關東軍特務機關提供的小塚清張的個人資料,查無此人,消息還說,當年京都大學有過一批中國留學生,其中有一個叫姚立星的,很像資料上的小塚清張。函件的下麵還附著一張姚立星的學籍照片。
附件的最下麵有幾行字,好像是後來添加上去的:滿州國得到那批珍寶之日,便是擺脫我大日本控製之時,慎之,慎之。速招山口君回來,於大日本帝國軍隊攻下南京之時,前往南京靈穀寺,查找佛骨下落,事關滿州珍寶……
“山口君,你應該多讀些中國的書,那樣就更能夠了解中國人,”土肥原賢二說,“《紅樓夢》是中國的四大名著之一,裏麵有一句話我很欣賞,那就是‘假作真時真亦假,真作假時假亦真’,山口君,你明白嗎?”
就在唐偉波帶著那十幾個人冒死往南京趕的時候,山口一男也在前往南京的路上。
半個月前,接任日本關東軍特務機關長土肥原賢二的鈴木清夫中將,將號稱“日本特工之王”的山口一男,秘密從德國柏林召回了沈陽,命他調查日軍關東軍司令部“櫻花計劃”泄密之事。
“櫻花計劃”是原特務機關長土肥原賢二,為了配合日軍進攻北平和上海而製定的情報計劃。計劃分三部分,第一部分是進一步利用溥儀的滿州帝國軍隊對抗蒙古與控製東北局勢,第二部分是命令日本特務,製定周密的計劃,暗殺蔣介石等中國高官,第三部分是利用中國軍隊的派係之爭,對抗日力量逐步進行分化和瓦解。
土肥原賢二能說一口流利的北京話,還會說幾種中國方言,這為他從事諜報工作提供了十分便利的條件。因其工作業績顯著,於1930年被調任天津特務機關長,次年又調任沈陽特務機關長。
土肥原賢二調到沈陽後幾個月,就策劃了“九·一八”事變。“九·一八”事變後,土肥原賢二提出在東北建立以遜帝溥儀為首的滿蒙“五族共和”體製的日本傀儡政權。在關東軍的支持下,他親自趕赴天津,製造“便衣隊”暴亂事件,乘機將溥儀從天津劫持到東北。在土肥原等人的導演下,以溥儀為首的偽滿洲國政權很快成立,東北淪為日本的殖民地。在長達14年之久的殖民統治下,日本從中國東北掠奪了大量資源,東北人民遭受了深重災難。
在沈陽擔任特務機關長期間,土肥原賢二建議日本陸軍總部,成立一個製造秘密武器的部隊,那樣將更加有利於對華作戰,並推薦了他的一個學生石井四郎擔任該部隊的指揮官,這就是後來臭名昭著的七三一細菌部隊。
該部隊於1935年在中國哈爾濱市平房地區籌建了生物武器研究、試驗和生產基地,並成為迄今為止世界上進行最大規模生物戰的指揮中心。
為實現獨霸世界的目的, 在這個被稱為“食人魔窟”的基地裏,聚集了當時日本醫學界的精英,他們以活人為試驗材料進行生物武器的研究與生產,從而在野心、規模、技術、實戰、殘忍性、生物戰“人才”培養等方麵創下了所謂的“六個世界第一”。從1935年至1945年間,他們用活人做試驗,殘酷地殺害反滿抗日誌士。至少有上萬人被當作試驗材料慘遭殺害,而在侵華日軍發動的生物戰中,遭到屠殺和殘害的達三十萬以上。
在七三一細菌部隊成立之初,石井四郎為尋找用於研究的生物材料,而頭疼了好一陣子,但是土肥原賢二的一通電話為他的學生解決了這個難題。
土肥原賢二在電話中說道:“支那人都是豬,你明白嗎?”
在土肥原賢二的眼裏,中國人不是人,是豬。對於豬,是不需要憐憫和同情的,可以任意殘殺和屠戮。他對中國人民犯下滔天罪行罄竹難書,抗戰勝利後,被遠東國際軍事法庭判為甲級戰犯,盡管他在法庭上對自己造下的罪惡百般辯解,但最終逃脫不了正義的審判。
在製定“櫻花計劃”後,他手下的特務開始頻繁活動,但是他很快得到消息,那些日本特務的活動,在不同程度上受挫。中國方麵好像預先知道了消息,就拿暗殺蔣介石來說,蔣介石在上海與南京多次成功逃過日本特務的暗殺,也使得原先和日本合作愉快的溥儀,與日本的關係變得微妙起來,更令日本參謀總部惱火的是,原先看上去如同一盤散沙的中國軍隊,竟變得空前團結起來,幾乎每一場戰役都令日軍損失慘重。
一定是“櫻花計劃”泄密了。
土肥原賢二引咎辭職後,奉調回國出任留守第一師團師團長。1937年3月,他又被任命為第14師團師團長,不久奉命率部入侵中國。8月20日,土肥原部在塘沽登陸,之後在華北作戰,一路殺向保定、石家莊、邢台、邯鄲、磁縣、大名、安陽、新鄉,直抵黃河渡口。他對屬下部隊下了死命令,不允許留一個活口。14師團所到之處,燒殺搶掠無惡不作,一路上留下大批無辜百姓的屍體,許多村莊整個被夷平。用他的話說,就是從地球上抹掉。
因其進軍迅速,被日本報紙稱為是“華北戰場上的一顆明星”。
土肥原賢二率領部隊在華北戰場節節推進後,感到在戰場上作戰沒有太大的挑戰性,便將部隊交給參謀長佐野一洋管理,秘密來到上海,聯絡昔日的學生開展情報活動。
他這麼做,隻想向日本陸軍總部證明他是個天才,無論是在有硝煙的戰場上還是在沒有硝煙的戰場上,他永遠都是個勝利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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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沈陽的山口一男,很快就查到關東軍參謀總部一個書記官的身份值得懷疑,這個來自日本京都鄉下,名字叫小塚清張的少佐,竟很少收到來自日本本土親人的來信。這一點恐怕連調查此事兩個多月的關東軍參謀總部都忽略了。
“特工之王”不虧是“特工之王”,他考慮問題,總是不按常理去推敲,但實施上,結果也正如他所料。
就在山口一男對小塚清張做進一步調查時,小塚清張突然失蹤了,兩天後,山口一男接到一個叫陳連石的報告,說小塚清張出現在一家日本人開的飯館裏,當他帶人趕到時,留給他的,隻是一具毫無意義的屍體。因為參謀總部的人比他先到一步,在逮捕小塚清張時,遭到對方拔槍抵抗,槍戰中,小塚清張中彈身亡。
“混蛋!”山口一男狠狠的抽了日本關東軍參謀總部那個帶隊軍官幾記響亮的耳光。在沒有確認對方身份,冒然進行搜捕,那是最愚蠢的行為。
人死了,線索似乎也就斷了。山口一男親手對小塚清張的屍體進行搜查,沒有任何有價值的東西。稍後他們對那家飯館進行搜查,老板隻是一個沒有任何政治背景的日本人,而當時在場的那些食客,在槍戰開始時,已逃得一個不剩。
雖然斷定小塚清張是中國特工,但無法查實他的真實身份,也不知道他失蹤的這兩天到底做了什麼,不明白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裏。至於平時和他聯絡的人是誰,更無從查起。
日本本土很快傳來消息,根據關東軍特務機關提供的小塚清張的個人資料,查無此人,消息還說,當年京都大學有過一批中國留學生,其中有一個叫姚立星的,很像資料上的小塚清張。函件的下麵還附著一張姚立星的學籍照片。
望著那張照片,山口一男輕鬆不起來。這幾年間,日本關東軍參謀總部好幾次重要的情報外泄密,難道都與此人有關?打入參謀總部的,難道就隻有一個姚立星?
山口一男查閱了那份“櫻花計劃”的存檔資料,作為土肥原賢二得意門生,他很清楚老師的計劃方案,總是把最關鍵的問題放在前麵。
“櫻花計劃”在1930年就製定了。裏麵的第一部分,是進一步利用溥儀的滿州帝國軍隊對抗蒙古及控製東北的局勢。
他很明白,沒有老師,溥儀就如同一隻流浪的狗,根本不可能建立滿州國,登上皇帝之位,一直以來,溥儀都在日本關東軍的控製下,而蒙古王公勢力,也在關東軍的控製之中,至於東北境內的抗日聯軍及土匪隊伍,更是不值一提,遲早都要被剿滅的。
看到這裏,他笑了一下,心想老師也太多慮了,當他看清接下來的補充附件時,才明白他的老師確實有過人之處。
附件中有一份東北未來局勢發展的估計及分析:大日本帝國的最終目的,絕非隻占領中國的東三省,而是要將整個中國及東南亞諸國,變成大日本帝國的附屬國,在今後的戰爭中,不可避免地將消耗掉大批的人力物力資源,日本本土資源有限,未來幾年內,東三省將成為大日本皇軍後方戰略儲備大本營……滿州國政府雖表麵上臣服於大日本帝國,但時有不臣之心,一旦關東軍因戰爭抽兵南下,滿州國在東北地勢力將變得極為重要,若其聯合蒙古及抗日聯軍,必將成為大日本皇軍地心腹大患,想要永久控製滿州政府,必須從兩點下手:一、控製其與外部勢力的聯係,二、控製滿州國政府及軍人的財政……
山口一男很讚同老師的形勢分析,對於滿州國政府的不臣之心,關東軍特務機關一直以來都沒有放鬆警惕。而他本人,也在兩年前,成功瓦解過滿州國政府與蒙古六位王公貴族的秘密結盟。在控製滿州政府與外部勢力的聯係上,關東軍特務機關是做得相當出色的,而滿州國政府與軍隊的財政,一直都是由關東軍陸軍總部撥給的。
附件的最下麵有幾行字,好像是後來添加上去的:滿州國得到那批珍寶之日,便是擺脫我大日本控製之時,慎之,慎之。速招山口君回來,於大日本帝國軍隊攻下南京之時,前往南京靈穀寺,查找佛骨下落,事關滿州珍寶……
字跡到後麵,竟模糊不清了。
關於滿州帝國那批珍寶在出關後失蹤的事,山口一男也聽說過,那時他在蘇聯的遠東地區,打探那裏的兵力布置情況。據說當年關東軍特務機關處也製定了秘密計劃,想將那批珍寶劫往日本,不知道為什麼竟沒有成功,負責此事的小野正雄少佐野切腹自盡。製定這項秘密計劃的,正是身為關東軍特務機關長的土肥原賢二。後來,無論是日本關東軍特務機關,還是溥儀的滿州國政府,都沒有停止尋找那批珍寶,但這幾年來,卻沒有絲毫消息。
作為學生,他知道老師的性格,從來不會為一件事半途而廢,就算遇到挫折,也會鍥而不舍地繼續下去。那麼這幾年來,有關那批財寶的事,老師到底查了多少,為什麼會將這件事寫入“櫻花計劃”中?
滿州珍寶失蹤,與南京靈穀寺的佛骨有什麼關係?
“櫻花計劃”的製定人是他的老師土肥原賢二,為什麼會將這個計劃交給參謀總部,而不直接由特務機關去實施呢?
到後來,山口一男終於看明白了,整個“櫻花計劃”中最關鍵的地方,那就是――那批失蹤的珍寶。
第二和第三部分計劃,初看上去和第一部分沒有什麼牽連,但仔細一想,如果東北三省不能夠完全控製的話,即使後麵的計劃成功,也是沒有用的,畢竟中國人多地盤大,暗殺一兩個關鍵人物,雖可改變一時的局麵,但不是長久之策,必須有一個長治久安的計劃才行。
山口一男本想聯係遠在上海的老師土肥原賢二,問一些當年那批失蹤的清宮珍寶的情況,但一個突然找到他的女人,使他打斷了聯係老師的念頭。
那個女人是小野正雄的妹妹小野久久子。
在山口一男的辦公室裏,身穿關東軍少佐軍服的小野久久子,拿出一封信,非常慎重地交給他。
“山口君,這是我哥留下來的。他說如果哪一天大日本皇軍攻下了南京城,而他當年丟失的那批珍寶還沒有下落的話,就把這封信交給你。”
小野正雄和山口一男同是土肥原賢二的學生,兩人的關係很不錯,如果當初山口一男沒有去蘇聯的話,興許能夠幫上小野正雄的忙,不至於讓他因任務失敗而切腹。為此事,山口一男還懊惱了好一陣子。
小野正雄死後,他那在東京大學讀書的妹妹小野久久子,毅然來到了東北,在山口一男的幫助下,進入關東軍特務機關受訓,成為一名效忠天皇的特工人員。
山口一男接過信,撕開。
山口君:
當你收到由久久子給你的這封信時,大日本皇軍的鐵蹄已經踏入了中國政府的首都―――南京,當年,我受老師指派前去劫走滿州帝國從關內運來的珍寶,按計劃,本可將那批到手的珍寶秘密運回本土,卻不知為什麼,我千辛萬苦搶來的珍寶變成了石頭。在此前我曾和笠原君開箱檢驗過,確認是那批珍寶無疑,我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唯有自殺謝罪!我想來想去,都想不出沿途哪裏出了紕漏,所以特地留下這封信!
信的下麵是一張手繪的草圖,從草圖上看出,小野正雄他們在山海關附近一個叫石門寨的地方,就將那批珍寶劫到手了,接下來他們上了火車,一路不停,在一個叫柳河溝的地方,有一個用鉛筆劃下的圈。
山口一男望著手中的信,他想不明白,既然要運回本土,為什麼不在最近的秦皇島上船直接回日本,卻要繞大彎子將東西運到沈陽呢?還有,這封信可在小野正雄死後就轉交給他,為什麼要等到大日本皇軍占領中國的首都之後,才交給他。在信中,小野正雄為什麼能夠預見大日本皇軍能夠占領南京?更令山口一男不解的是,占領南京和關外那批珍寶的失蹤有何牽連,信中也沒有寫明白。突然,他想到了“櫻花計劃”中的那幾行字,莫非也與此有關?
久久子走後,山口一男將那封信丟在桌上,沏上一壺茶,一邊思考問題,一邊品茶。
據山口一男所知,信中提到的那個笠原君,也在小野正雄自盡後不久,在北平執行任務時,遭到中國特工的暗殺。
山口一男眼睛望著柳河溝那地方,陷入了沉思。他並不知道,在距離柳河溝二十華裏的地方,有一條通往沈陽的捷徑,叫黑棒子溝。
他在替自己倒了一杯茶後,不小心一滴茶水落在那封信上,水漬浸延開來,露出了幾個字。他暗吃一驚,忙將整盅茶倒在那頁紙上。
被茶水浸濕的紙上立刻出現一些字來:
山口君:
也許是天意,讓你看到這些字。
剛才你看到的,是我當著別人的麵寫的第二封信,如果我不死,老師的“櫻花計劃”一定不會成功。
“櫻花計劃”不是泄密了嗎?何來成功之說?山口一男頓時覺得頭大了,他又發現一個問題:小野正雄是幾年前死的,難道老師的“櫻花計劃”,在幾年前就開始了?老師加上那行字的目的,到底在哪裏?
山口一男看著那些水慢慢消失。
小野君為什麼要寫兩封信,他寫第二封的時候,身邊一定有人,那麼,那個人是誰?為什麼要他去南京,而且要選擇在占領南京之後。
他決定去一趟南京,想要弄個明白。
兩天後,山口一男乘坐一艘日軍的軍艦,到達了素有“東方巴黎”之稱的上海。
在碼頭上,他看到大批衣衫單薄的中國苦力,在監工的皮鞭下,從軍艦上搬運一箱箱的武器彈藥,這些武器彈藥,將很快被運往前線,用於對中國軍民的屠殺。
他經過一個中國苦力身邊,那個苦力搬運東西時的動作卻引起了他的警覺。其他的苦力隻知低頭搬東西,而這個苦力卻不時抬頭四處張望,特別留意停靠在碼頭邊的幾艘軍艦。
山口一男望著那個苦力,用標準的中國話問:“嗨!你看什麼呢?”
那苦力的臉上閃過一絲慌亂的神色:“沒……沒什麼……”
山口一男突然出手,一把抓住那苦力的右手,向上一翻,見那苦力的食指和虎口處有較深的繭皮,那是長期握槍的標誌。
山口一男厲聲問道:“你來碼頭幹什麼?”
見此情景,不遠處幾個正在值勤的日軍衝了過來。
那苦力見狀,突然一腳踢向山口一男的下陰,就在山口一男放開手的時候,那苦力撕開身上的衣襟,露出綁在腰間的一排炸藥。
“小日本,我操你爺爺!”那苦力拉開了導火索,返身向軍艦衝過去。
那苦力衝出幾步,一陣槍響,已身中數彈,倒下時,綁在身上的炸藥“轟”的一聲炸開,連同旁邊的幾個苦力,一同化為了血雨。
山口一男從地上起身,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塵,頭還在嗡嗡地響。剛才他見那苦力拉開導火索,忙抽身後退趴在一堆貨物的後麵,所幸有一排貨物做掩護,否則就算他不死,也要去掉半條命。
他望著那個大坑和慌亂的人群,再看了看身邊的貨物,好險!若剛才那苦力不是衝向軍艦,而是直接撲在這堆軍火上的話,隻怕整個碼頭此時已成為了火海,碼頭上所有的人也將無一幸免。
一個軍曹帶著一隊日軍將那些苦力趕到了碼頭邊,架起機槍。
那個軍曹轉身問他:“請問怎麼處理這些支那人?”
山口一男望了一眼那些苦力,做了一個手勢,說道:“一個都不要留!”
在機槍槍口噴出的火舌中,他看著那些苦力一個個扭著身體倒下,不少人在臨死的時候,口中還不斷發出詛咒。
這是一個可怕的民族,山口一男突然想到。盡管隔得很遠,他仍看到了那些人臉上的憤怒和不屈。
一個少佐模樣的軍官來到山口一男的麵前,躬身問:“您沒事吧?”
山口一男搖了搖頭,想不到一來到上海就遇到這樣的事情,這可是不好的預兆,看來此行將凶險重重。
少佐繼續問:“您是從沈陽來的吧?我們已經在門口安排了車子。”
“不用!”山口一男說道:“這段時間,你們要加緊對碼頭的巡邏,中國人一概不能用,明白沒有?”
少佐敬了一個禮:“是!”
在碼頭接待處,山口一男脫去了軍裝,換上了一套西服,戴上禮帽,儼然是一位很有教養的紳士。
離開碼頭時,看到大隊的日軍正往這裏而來,停在出口處的幾個黃包車夫趕緊拉著車子躲到一旁。
出口的不遠處停著一輛掛著日本旗子的轎車,兩個身穿黑色西裝的男人就站在車旁,隻要他上前,這輛車將送他去日本在上海的特務機關聯絡點。
他並沒有朝那輛車走去,而是漫不經心地沿著正對著碼頭的這條街道往前走。
一個黃包車夫拉著車子跟上來,小聲問道:“先生要去哪裏?”
這時他想起臨行前接到的一份密電,那是他的好友鬆本彌二發來的,要他去陸家浜路的名康藥店見麵。
鬆本彌二和他都是土肥原賢二的學生,但年紀要比他大一些,來中國也有不少年了,原先兩人在東北的特務機關共事,私下的關係也很不錯。後來不知道接受了一項什麼任務,消失了兩年多。一年前來到上海,在凇滬大戰前,提供了不少中國軍隊方麵的資料,為日本帝國軍隊打贏這場戰爭立下不少功勞。
鬆本彌二失蹤的那兩年多到底是做什麼去了,山口一男並不知道,也不會過問。同是特工人員,每個人都有不為人知的事情。
“去陸家浜路多少錢?”山口一男問,他並不急於去日本在上海的特務聯絡點,倒想和那位幾年沒有見麵的鬆本彌二見上一麵。
“30個銅板,怎麼樣?”黃包車夫說。
“以前不是隻要8個銅板的嗎?”
“現在和以前不同了,以前不要說8個銅板,就是6個也有人拉。”黃包車夫說。
“那現在為什麼這麼貴?”
“先生,看樣子您是很長時間沒來上海了吧?”黃包車夫說:“以前日本人沒打來,大家都是中國人,價錢都好說,現在碼頭成了日本的了,從裏麵出來的沒有一個是好人!”黃包車夫陪著笑:“我不是說先生您,是那些半腿子(給日本人辦事的中國人)壞得很,仗著有日本人撐腰欺負中國人,每天都要收10個銅板的占地費。”
“占地費?什麼意思?”
“先生您就不懂了,我們在那地方拉客,那是日本人的地方,日本人不收錢,他們當然收了。”
“20個怎樣?”山口一男說。
“給28個吧!”黃包車夫說:“我這也是冒著險的,要是被他們看到我拉從日本碼頭出來的人,會被打死的!”
“什麼會打死你?”山口一男說著上了車。
“斧頭幫的人,”黃包車夫說:“聽說日本人打進來的時候,幫主的兒子被飛機炸死了,所以斧頭幫立下了規矩,專門對付日本人,給日本人辦事的也在內,就連我們這些拉車的,也不準拉日本人。前幾天,就在這附近,有一個在碼頭做事的人被斧頭幫砍死了!”
山口一男想起了那些在碼頭被殺的苦力,其實那些人活得也不容易。
黃包車夫邊跑邊問:“剛才先生出來前,碼頭上又是槍聲又是爆炸聲,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說話間,黃包車夫將車子拐進一條小巷,巷子左右寬度不超過四米,剛好容下黃包車通過。山口一男剛要問話,卻見巷子的另一頭,有幾個勁裝男子正疾步衝過來。
山口一男暗叫不好!一斜身下了黃包車,隻聽得“咚”的一聲,一把利斧就砍在他剛才坐的座位上,將木板砍出一個洞。那黃包車夫將車子一翻,抽出另一把斧頭來,朝山口一男砍來。
山口一男退了一步,堪堪躲過一斧,大聲問:“你們是什麼人?”
車夫叫道:“殺你的人!”見一斧落空,便將斧頭一側,斜裏攔腰又是一斧。
山口一男已抽出隨身帶的手槍,剛才車夫說道碼頭上的爆炸聲和槍聲時,他就感到不妙,見車夫將車子駛進小巷,便已想好了安全之策。
一聲槍響,車夫的頭上出現一個血洞,但身體兀自往前衝,斧頭砍在牆壁上,劈下一大塊青磚來。
乍聽槍響,那頭的幾個人見事不妙,慌忙抽身逃去。
山口一男並不追趕,收起槍,走出巷子,見巷口有幾個人正朝這邊張望,一副很漠然的樣子,興許是他們見慣了這樣的場麵,並不覺得稀奇。
“請問陸家浜路怎麼走?”山口一男大聲問。
“往南過兩道街口,到太原路,筆直走就到了。”一個男人大聲回答。
山口一男順著那男人的指引,來到陸家浜路,走進一家掛著“名康藥店”招牌的藥店,問一個在櫃台邊招呼客人的夥計:“請問,你家的掌櫃在嗎?”
一個年紀五旬,戴著一副老花眼鏡,穿著短皮襖的男人聞聲從裏麵出來,他看著山口一男:“請問想買什麼藥?”
山口一男笑了笑:“有治療咳嗽的進口藥嗎?”
掌櫃的愣了一下,隨口答道:“有是有,但這年頭不太平,經常缺貨,現在櫃台沒有,裏麵倒有一些,先生請隨我來。”
山口一男隨掌櫃的進入裏間,拐過一道長廊,進了一間庫房,走到裏麵,見掌櫃的按下了牆邊的一個按鈕,牆角離開自動裂開,露出一道暗門來。
掌櫃的朝山口一男鞠了一躬,用日語說:“您來了!鬆本君已在這裏等您多時了”
“謝謝!”山口一男點了一下頭,上前推開暗門,見裏麵是一間布置的很典雅的日式廂房。見暗門打開,裏麵正坐著喝茶的一個中年人聞聲而起。
進門後,暗門自動合上,山口一男脫掉皮鞋,來到那個人麵前。
“山口君,您終於來了!”鬆本彌二深深的鞠了一個躬。
“鬆本君,”山口一男和膝坐下,他看到對方右邊臉上有一條從眼角一直到齶骨的刀疤,那是以前他沒有見到的,當下吃驚道:“你的臉?”
“是殺手留下的印記,”鬆本彌二輕描淡寫地說道:“山口君,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你一定看到了小野君留給你的那封信,才來的吧?”
山口一男問道:“難道你也看了那封信?”
鬆本彌二苦笑:“小野君是在我麵前為天皇盡忠的。”
“這麼說,他寫那封信的時候,你在他旁邊?”
“是的!但是我沒有辦法製止他,”鬆本彌二的臉上充滿了歉意:“我知道他也是你的好朋友,可是……”
“可是什麼?”山口一男問。
鬆本彌二並沒有回答,而是換了一個話題說:“你不應該來上海的。”
“為什麼?”山口一男問。
鬆本彌二的臉色突變,他望著前麵的茶盅,說道:“一切都遲了,老師的‘櫻花計劃’已經正式開始實施了。”
“‘櫻花計劃’?鬆本君,你到底要說什麼?”山口一男問。
鬆本彌二的嘴角留下一絲血絲:“山口君,對不起,為了大日本帝國,你和我,還有更多日本熱血青年,都將……踏上一條……不歸路……希望你看在我們往日的情分上,見到我……妹妹雅子……拜托……照顧她……她……她去了重慶……”
鬆本彌二的身體往後一倒,落在榻榻米上。
山口一男上前扶起鬆本彌二:“鬆本君,為什麼?為什麼你要自殺?”
鬆本彌二大口吐血:“我想告訴你……真實的……情況……可是……有人……在茶裏……中國……特工……來南京尋找……清宮珍寶的……地圖……”
“茶?”山口一男望向茶幾上的茶,剛才他進來的時候,鬆本彌二就一直在喝茶。鬆本彌二約他來到這裏,到底想告訴他什麼,為什麼會說“櫻花計劃”已經正式實施了?中國特工和清宮珍寶的地圖有什麼關係?山口一男聽到外麵傳來慘叫聲,忙起身推開暗門,衝出庫房來到走廊,見走廊旁邊躺著一具屍體,正是掌櫃的,是被人從後麵一刀割斷喉嚨的。
是什麼人下的手?速度這麼快?手法這麼幹淨利落?
他蹲下身子,看到掌櫃的手裏抓著一樣東西,竟是半截黑綢布。
這年頭,什麼人會穿這種黑綢衣服?他想到了那幾個襲擊他的黑衣男人。可是那些中國男人,用的是斧頭,掌櫃的喉嚨卻是被人用鋒利的薄刀片割斷的。
莫非是日本的武士刀?
他很快推翻了自己的所想,鬆本彌二與掌櫃的都是從事情報工作的日本人,日本人憑什麼要殺他們?
他們早不死晚不死,為什麼偏偏在他來到上海的時候死?
這裏麵,到底有什麼秘密?而鬆本彌二的妹妹雅子,去重慶做什麼呢?難道雅子也加入了日本特務機關?他想起了當年在日本見過的那個臉上充滿稚氣的小姑娘。
他快步來到店裏,見櫃上的那個夥計也倒在了血泊裏。剛出門口,見那輛原先在碼頭等他的車子停在店前,那兩個男人站在車前,望著他。
山口一男走到車前,回頭望了一眼名康藥店的牌子,低頭鑽進了車子。
“你們怎麼知道我會在這裏?”在問出這句話後,山口一男看到坐在他前麵那黑衣男子的領口,被撕掉了一小塊,露出裏麵的白色裏襯來。
那兩個人並不回答,也沒有異動。車子朝前開,在一家掛著和順榮發展有限公司的門前停了下來。一名黑衣男子下來,利索地替他打開車門,說了聲:“請!”門口上來一個黑衣大漢,在前麵帶路。
這裏距日本在上海的特務機關——極斯菲爾路(今萬航渡路)76號隻相隔一條街,依位置來看,便是極斯菲爾路76號的後門。門口一左一右站著兩個黑衣大漢,垂手而立。山口一男走上台階,兩個大漢同時向他鞠了一個躬。
黑衣大漢隻顧在前麵帶路。每過一個路口,都有荷槍實彈的日本兵把守。
為什麼不讓他從前門進入,而走後門呢?
拐過一條長廊,走進一家寬大的榻榻米居室,山口一男剛坐下來,見側門被推開,一個人從裏麵走出來。
“老師!”山口一男忙起身,朝走進來的土肥原賢二深深鞠了一躬。此次經過上海,是為了尋找小野正雄信中的秘密,他本不想見這位以“中國通”自居的老師。令他不解的是,日軍第十四師團在黃河渡口那邊,而作為師團長的土肥原賢二,卻在千裏之外的上海。
土肥原賢二並不還禮,在山口一男麵前坐下,緩聲道:“你不愧是我學生,一來到上海就立了大功,看來中國人已經盯上了我大日本皇軍停靠在碼頭的軍艦!中國人行事詭秘,真是令人防不勝防啊!”
山口一男想到了碼頭上的事情,仔細琢磨著老師最後那句話中的意思。早在日軍占領上海之前,就大肆收買中國人,從而導致了許多暗殺事件的發生。在占領上海後,這種有組織針對“漢奸”的暗殺越發變得頻繁起來。日軍華東司令部對此做出了許多保護措施,但仍收效不大。莫非老師在上海的任務,就是為了對付在上海進行活動的中國特工?那麼,為什麼要殺掉鬆本彌二呢?
“鬆本君死了,”山口一男說。
土肥原賢二麵無表情:“為了大日本帝國的利益,每個人都隨時準備死,中國的特工早就注意上那裏了!”
鬆本彌二的茶裏誰下的毒可以暫時不考慮,但那個掌櫃的卻是帶山口一男來的那個黑衣男子下的手。山口一男憤怒了:“不是中國人殺的,是我們的人殺的!”
土肥原賢二冷然道:“山口君!你冷靜些,我剛才說過,為了大日本帝國的利益,每個人都隨時準備死,我不想他變成中國人的俘虜,那樣有損帝國威嚴。”
山口一男說,“他臨死前說中國特工來南京尋找清宮珍寶的地圖,就是當年小野君搶到手又失去的那批珍寶嗎?”
“是的,我們查到那批珍寶被人藏了起來,地圖就在南京的靈穀寺內,據說和唐玄奘的佛骨放在一起。”
“那之前為什麼不動手,而要選擇我們的軍隊在進入南京之後呢?”山口一男接著說:“是不是由於南京的防備森嚴,才不敢動手?”
“是的!”土肥原賢二問,“你打算什麼時候去南京?”
“我想等一個人,”山口一男說“是小野君的妹妹久久子!”
久久子本想跟山口一男同來上海,臨行前因有任務去了北平,約他在上海見麵。想必久久子也想解開她哥哥信中的謎團。
“你可以先去,她來了上海,我安排人送她去南京,”土肥原賢二說:“你的任務是查出南京城內的國民黨潛伏人員,不讓他們取走靈穀寺裏的東西。”
“為什麼不派陸軍部的人去取?”山口一男問。日本從中國掠走的很多珍寶,都是陸軍部的人實施行動的。
“你不是已經來上海了嗎?”土肥原賢二微笑著說:“當你完成任務之後,會明白的。”
任務?難道“櫻花計劃”中的那一句話,是故意加上去的?那麼,這裏麵到底有什麼動機?
“老師,我想問一問,”山口一男躬身問:“‘櫻花計劃’到底有沒有泄密?”
土肥原賢二端起麵前茶幾上的清茶,輕抿了一口:“我最喜歡中國的綠茶,清香中韻味綿長。”他盯著山口一男,“你不是已經查出那個打入關東軍參謀總部的中國特工了嗎?”
“其實老師早就知道關東軍參謀總部裏有中國特工,”山口一男說道,“那麼說來,泄密的櫻花計劃是假的?真正的櫻花計劃是什麼?”
“山口君,你應該多讀些中國的書,那樣就更能夠了解中國人,”土肥原賢二說,“《紅樓夢》是中國的四大名著之一,裏麵有一句話我很欣賞,那就是‘假作真時真亦假,真作假時假亦真’,山口君,你明白嗎?”
山口一男也讀過《紅樓夢》,但對於裏麵的詩詞,他不太懂,也懶得去推敲內中的含義。當下,他搖了搖頭。
“對付俄國人、英國人、美國人、德國人,你很不錯,但對付中國人,你還遠遠不夠。你這個日本的特工之王,在中國特工的眼裏,根本不值得一提。”
山口一男被激怒了,十幾年的特工生涯,這“特工之王”的聲譽,是他無數次冒著生命危險,立下無數次奇功而得來得。盡管坐在對麵得是他的老師,也不容對方誹謗。他大聲說道:“老師,在你眼裏,我比不上中國人?”
“你是我學生中最出色得一個,”土肥原賢二說道,“我之所以現在才把你召回來對付中國人,當然是有原因的,現在,我們大日本皇軍已經占領了中國的首都南京,現在南京的局麵很混亂,如果你想弄清楚小野正雄的真正死因,也許能夠在南京找到答案,明白嗎?”
“明白!”山口一男大聲回答。
土肥原賢二抿幹杯中的茶,“到時候,一個代號‘火狐’的人會幫你的!”
山口一男朝土肥原賢二鞠了一躬之後,退了出去。
在山口一男離開後,土肥原賢二身後左側的門被人拉開,一個人走了進來,竟是名康藥店中死去的鬆本彌二。
鬆本彌二來到土肥原賢二的麵前坐下:“老師,為什麼要我發密電給他,要他來上海,還要我在他麵前假裝被毒死?”
“你知道什麼,我知道他很想查出小野正雄的真正死因,是怕他查出小野正雄的死和你有關,那樣會對你不利,如果你當著他的麵死掉,就算他日後查出來,也不會怪你,明白嗎?”
鬆本彌二感激地望著老師,他知道山口一男和小野正雄是非常好的朋友,如果讓山口一男查出小野正雄的真正死因,一定不會輕易饒過他。
“你明天就去南京,我相信你一定能夠把那邊的事情處理好的。”土肥原賢二盯著鬆本彌二,一字一句地說,“對於小野正雄的死,我也感到很遺憾,但是身為大日本帝國的精英,應該絕對服從命令,隨時準備為天皇盡忠,明白嗎?”
“是!”鬆本彌二應了一聲,從衣內拿出一份報紙,指著報紙上地照片說道:“我妹妹從重慶跟上了這個人,這個人的公開身份是佳華棉紡織有限公司的董事長,真實身份暫時還不清楚。”
土肥原賢二略有所思,“那個打入我關東軍參謀總部的姚立星,在日本讀書時,那些同學中,有沒有一個和他長得相象?”
“是的,日本名字叫江上華雄,中國名字叫吳鬆林,姚立星叫我妹妹去找的人就是他!”鬆本彌二說道,“但奇怪地是,此人在船上竟遭到軍統特務的暗殺,不知是什麼原因。”
土肥原賢二微微一笑:“我們的對手已經拋出誘餌了,很好,很好!他們現在在哪裏?”
“我妹妹在沿途都留下來了情報,現在他們在前往南京的途中,遇到了一個當年參與黑棒子溝搶劫的土匪,那人現在的身份是國民黨軍隊某部的連長!”
“當年那夥土匪不是全被剿滅了嗎?怎麼還有一個活口?”
鬆本彌二嚇了一跳,低頭說道:“是的,那夥土匪是被剿滅了,但是我懷疑還有一個沒有死。”
“那是誰?”
鬆本彌二小心地說道:“是一個滿臉麻子的人,他當時送情報去了,我安排了人在他回來的路上殺他,人是殺了,所穿的衣服和他的一樣,但是臉上沒有麻子,後來我派人在那一帶找過,都沒有找到他!”
土肥原賢二低頭思索了一會兒:“你馬上去南京安排,我要弄清楚,他們去南京的真正目的是什麼?”
當土肥原賢二的命令下達到日軍南京各部隊的時候,唐偉波他們由於沿途和小股日軍發生遭遇戰,到達了南京城外,隻剩下5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