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警察把段力維帶到公安局一個小房間,“哢嚓”把他銬到暖氣管道上了。
“先委屈你一下。我們該吃飯了,回來再跟你說事情。”警察說。
“我犯什麼罪了,你們給我上銬子?你們懂不懂得尊重人權?”段力維高聲叫嚷。
“喊什麼喊?平白無故我們會找你嗎?別看你在市一中是個主任,到這兒就是犯罪嫌疑人。你要弄清楚身份,最好老實點兒。把手機交出來!”警察一點兒不客氣。
“手機?憑什麼要交?”
“防止你串供。在哪個衣兜?我替你掏。”
手機也被沒收了,段力維很喪氣,口吻立即變軟:“你們要吃飯,我肚子也餓了。讓我去吃點東西,然後再來,不行嗎?”
“不行。到這地方,你以為想咋就能咋的?先餓著吧。要不要我們給帶盒方便麵?錢要自己出。”
“愛帶不帶,大不了餓死。”段力維心裏很委屈,頂撞了警察一句。
“你別嘴硬。”
“你們走了,我要上廁所怎麼辦?”
“先忍著點兒。我們在外麵吃個快餐就回來了。”
警察一走,段力維立即感覺到了戴手銬的不舒服。暖氣管不高不低,被銬在上麵他站不直,蹲下來手又要舉在上麵,很別扭,動得厲害一點兒手銬還有自動收緊的功能,卡到了手腕的肉裏,很疼。忽然,一種強烈的恐懼感襲上心頭:難道我段力維真犯罪了?真的要坐牢?
段力維不寒而栗,馬上有想尿尿的感覺。
回想起來,發生在幾個月前的事情曆曆在目,甚至每一個細節他都記得清清楚楚。
高考報名前的一個星期六,祁北市城關區招生辦主任禹誌榮打電話約他,說一塊過個周末,喝點酒,放鬆放鬆。段力維是市一中具體辦理招生事宜的部門負責人,每年因為高考,都要和市、區招辦打交道,總的來看學校有求於招生辦的事情比較多,所以每年段力維都要張羅,由一中領導出麵招待市、區兩級招辦的領導和工作人員,區招辦禹主任找他喝酒是破天荒的。
“有什麼事嗎?你直接吩咐得啦。從業務上講,你領導我,你是上級,我巴結都來不及呢。喝酒吃飯免了吧。”段力維知道酒沒有白喝的,喝了會有麻煩,趕緊推辭。
“市一中的領導就是牛×!我知道你們是縣級單位,段主任怎麼說也是正科級,我們區教育局是科級,區招辦充其量是副科,段主任不給麵子,是不是覺得我不夠級別,沒有資格請你吃飯喝酒啊?”禹誌榮口氣馬上不對勁兒了,連諷刺帶挖苦。
“嗨,哥們兒,你把話說哪兒去了?好像我是屎爬牛站到糞堆上愣充大個子,癩蛤蟆跳到公路上假裝小吉普,故意擺臭架子?我哪兒敢呀禹大主任!什麼級別不級別,你要成心卡住市一中脖子,我的小命兒就沒了。得得得,啥話都不說了,幾點,什麼地方?”段力維隻好繳械投降。
“這還差不多。”
段力維去了。其實,那次餐飲娛樂他和禹主任都屬於被人請的對象,買單的是一個西裝革履三十來歲的男人,禹誌榮稱之為“柴老板”。禹主任私下告訴段力維,這是一個神通廣大、到了高考季節就活躍、經常在省城和各地州市之間來回竄跳的人。柴老板帶來兩個陪酒的人好生了得,將酒量不差的段力維灌得幾乎要“現場直播”。那天禹誌榮特別放得開,對做東的人所有安排來者不拒,段力維隻好舍命陪君子,結果飯也吃了,酒也喝了,歌也唱了,澡也洗了,妞也泡了……
越是被招待得好,段力維心裏越不踏實。他反反複複問禹主任:“究竟什麼事兒?”“我能不能給人幫上忙?”“柴老板憑什麼請客?”“你們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麼藥啊?”禹誌榮一開始故作深沉,後來被他問煩了,說:“我發現段主任像個娘們兒!能有多大的事?我能讓你違法亂紀?我能把兄弟日弄到泥坑裏去?何況事情還是一位領導牽的線。今天你隻管吃好喝好玩好,其它事情過後再說。”
吃了這頓飯,段力維並沒有感到輕鬆愉悅,反而有了心病,有了負擔。後來高考報名開始,一麵之緣的柴老板又請他去喝茶,這次段力維不但沒拒絕,而且很踴躍,他心想不管什麼事,悶鍋蓋盡早揭開好,不然老讓人提心吊膽。喝茶期間,柴老板要叫陪伺小姐,段力維力阻不讓,說:“先把事情說了吧。你們到底要幹什麼,讓我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心裏才踏實。”柴老板笑了:“我沒想到,段主任竟然這麼小心謹慎。禹主任就比你膽大,辦事也痛快,何況背後還有領導撐腰呢,你怕啥?其實呢,並不是難辦的事,有幾個學生參加高考,想在祁北市一中報名。對你段主任來說,完全是業務範圍內的事。這些孩子戶口、身份證都有,合理合法報名,你給幫個小忙就是。來來來,喝茶,這壺龍井真地道,想不到在祁北市還能喝上這麼新鮮的茶。”
“柴老板,事情不像你說的這麼簡單吧?”段力維呷一口茶,品了品,覺得茶的確很地道,龍井特有的清香和那種不顯山露水的醇厚都在其中,不過,他的心被攪亂了,緊張思索著將不得不麵對的麻煩。俗話說,吃了人的嘴軟,拿了人的手短,畢竟上次接受了柴老板吃喝玩樂一條龍招待,今天又泡茶館,盡管沒有“拿”什麼,但完全不給人辦事說不過去,何況中間還夾著區招辦禹主任,不給麵子根本不行。事情絕對不像柴老板說的那麼輕描淡寫,如果是手續齊全、合理合法的高考報名,在哪個學校不能報?假如考生功課好,能考高分,為了榮譽學校還不爭著要?再說,按規定社會考生可直接在招生辦報名,禹誌榮親手辦了豈不省事?可見其中必有貓膩!有戶口、身份證,又能說明什麼問題呢?假戶口、假身份證滿天飛,公安戶籍部門辦事沒有嚴肅性,同一個人根據不同需要可以有若幹個出生年月,甚至戶口身份證有好幾套,這種事段力維見得多了。這時候找上門要在市一中報名,學生連麵都沒見,八成是“高考移民”——從中東部高考分數高的省份把學生弄來,空掛戶口,在這兒考試、錄取,占西北偏遠省份分數線相對低的便宜。這種事前些年一直有,這兩年政府和主管部門針對性的限製措施越來越嚴格,辦“高考移民”難度越來越大,但是誰敢說能完全杜絕?這種事風險太大,還是不要沾手好。
“柴老板,你是不是要給‘高考移民’報名?要是被查出來,麻煩就大了。我不想為給別人幫忙丟掉自己飯碗子,更不想為這種破事蹲監獄。你開玩笑呢,還說合理合法,合理合法在哪兒不能辦?你找別人去吧,我這人膽兒小。”段力維估摸出是怎麼回事兒,竭力推卻。
“段主任,你怕啥?到時候去你那兒報名的學生保證手續合法。不是有規定嗎,要求考生戶籍在本省必須三年以上,我保證,在你那兒報名的學生本地戶籍絕對超過三年。戶口真的假的,是公安局派出所的事情,你管那麼多幹什麼?即使弄虛作假也與你無幹。我就不信,因為假戶口能找你的麻煩?你又不是辦戶口的。再說啦,戶口本——也許是戶籍證明——上麵公安局的印章絕對是真的,不存在假戶口、假身份證的問題,你想得太多了。”柴老板解釋說。
“我才不信你這一套。除了戶口、身份證,高考報名還要學生高中階段完整的學籍檔案,你弄來的學生有嗎?我們年年做高考報名工作,真的假的,能瞞哄得了?柴老板,我不是二傻子,你當哄小孩呢?哼哼!”
“嘖嘖嘖,段主任說哪裏話!我怎麼敢哄騙你?禹主任早說了,段主任絕頂聰明。你要是不聰明,我敢找你辦這種事兒嗎?話說到這兒了,我明人不做暗事,咱打開天窗說亮話。我向你保證,學生戶籍都沒問題,可高中階段的學籍資料肯定不是本地的,而且不一定完整,這一塊需要段主任幫忙,這正是我找你的目的。禹主任早已給我指點迷津,這種事到段主任手裏小菜一碟。中學生的學籍檔案,誰還把它當回事兒呀,隨便弄一個不就得啦?再說,能在你們那兒報名考試,都有九成以上把握能考好,要不然費這勁?考上了,給市一中爭光添彩,上線率、錄取率都提高了嘛。這種兩全其美、相得益彰的好事到哪兒找去?再說,段主任肯幫忙,家長也不能忘了你的恩情吧?你不要著急拒絕,再好好考慮考慮。”柴老板說。
柴老板一席話讓段力維瞠目結舌。看來此人對高考報名的道道十分清楚,弄虛作假肯定能搞得滴水不漏。也難怪,招生辦主任心甘情願幫他,還有什麼道道摸不清楚?
“段主任,來來來,喝茶喝茶。我不要你馬上表態,再仔細想想吧。辦這件事不光依仗你,除了區招辦禹主任,咱上麵還有人呢。你放心,事情辦成了,隻有你的好,絕對不會有一絲一毫的問題或麻煩。你要相信我這個人,一回生二回熟,我怎麼會做對不起朋友的事情呢?”
“事情的確有難度。我好端端一個學校管理人員,大小還負點兒責,憑什麼要幹違法亂紀的事?萬一出了事,吃不了兜著走,我何苦?”段力維仍然表達拒絕,隻不過口氣軟了些。
“段主任,我怎麼能不理解你的難處?話說回來,當今社會弄虛作假的多了,並不是很容易就能敗露,大多數還不是安然無恙?要不怎麼說餓死膽兒小的撐死膽兒大的?其實,給朋友辦事擔點風險怕啥,有付出才有回報,想在社會上混得好,都靠關係,誰沒有個三朋四友?段主任,一看你就是聰明人,也是講義氣夠朋友的人。你放心吧,我保證萬無一失,即使將來有點兒小麻煩,上麵會有人兜著,絕不會讓你吃虧。你難道還信不過,非要我給你發毒誓?”
“好啦好啦好啦。柴老板,不是這麼回事兒,你的忙我可能幫不了。”
“行行行,咱不說了。一點兒小事,大不了段主任怕擔風險,我再找別人辦。友情為重友情為重,喝茶喝茶。”
從茶館出來,柴老板硬塞給段力維一張卡:“一點小意思,密碼是6個9。事情辦完了,還有重謝。”段力維要推辭,柴老板硬把他塞到出租車裏,關上車門,然後跳上另外一輛出租車跑了。段力維看了看連同銀行卡一同塞到手裏的名片,上麵沒有頭銜,隻有聯係手段。柴老板叫“柴大福”,這名字惡俗。
後麵的事情鬼使神差,段力維身不由己。
警察吃完飯回來,銬在暖氣管上的段力維已不堪忍受。膀胱脹得幾乎尿褲子,他後悔下午幹嘛要喝那麼多茶?平常上班一杯香茗是享受,隔幾十分鐘去一趟十數米遠的洗手間是一種放鬆,誰能想到失去自由僅僅一小時,尿就要把活人憋死了!手腕也被銬子勒出深深的印痕,很疼很疼。
銬子打開,警察押解著段力維上一趟廁所,然後泡方便麵給他吃。
“怎麼樣,帶手銬的味道不好受吧?”一個頭目模樣的警察調侃道。
“還行吧。”段力維就像被人欺負了,心裏別扭,回答警察的話頗有機鋒。
“哦,看來感覺不錯。你以後有的是機會。”警察臉上掛著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