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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能的勝訴不可能的勝訴
默媛靜

第三章 不在場證明

任淑華把做好的早餐端上桌,遲孟豪幫兒子收拾好書包從房間走出來。“快吃飯吧。”任淑華把三個碗裏都盛好粥,“吃完飯你送兒子去學校,順路嗎?”

遲孟豪喝著粥,點點頭。

“4.19案子怎麼樣了?”任淑華邊給兒子碗裏夾著小菜,問道,“我聽說嫌疑人被保釋了,什麼時候結案?”

遲孟豪三、四口就把碗裏的粥喝得一幹二淨,放下碗筷又吃了幾口小菜,說道:“證據鏈完整了,就差肖南的口供。他堅持說自己沒殺人,所以還要再進行一次證據鏈的核實,如果沒什麼問題就向檢察院提出批捕申請了。”

“給你提個醒,喬津平的死可能沒那麼簡單。”

遲孟豪詫異地看著她,問道:“什麼意思?”

“喬津平的致命傷是頭骨碎裂,可是在屍檢的過程中我發現他在臨死前被人毆打,並且是像某種有著祭奠儀式似的那種,他身上的瘀傷很明顯都不是同一時間造成的,也就是說喬津平是被人虐打致死。”任淑華放下碗筷,“我覺得你們可以再查查肖南的殺人動機,他如果跟喬津平之間沒有什麼深仇大恨,不會用這種方式折磨喬津平。”

聽著妻子的判斷,遲孟豪認為這個方向也許能夠找到新的突破口,不管肖南跟喬津平之間有什麼仇怨,殺人總是需要動機,更何況喬津平是被虐打致死,兩個人之間一定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媽媽,我吃完了。”遲驍驍放下筷子,稚嫩的聲音說道,“爸爸,我們走吧。”

遲孟豪把兒子從椅子上抱下來,“走。去背你的書包。”打發走兒子,他突然將話鋒一轉,對任淑華悄聲說道:“老婆,跟你商量件事唄。”

任淑華收拾著碗筷,平靜地說:“什麼事?”

“咱能以後不在飯桌上說你那解剖屍體的事嗎?特別是在兒子麵前,聽著就血腥。”

職業習慣總是讓任淑華忘記這一點,從結婚到現在五年了,這一點遲孟豪都不記得給她提醒過多少次,可她還是總會忘記,不經意間說著說著就把話題轉移到了自己的專業上。

記得第一次和遲孟豪的父母吃飯時,就因此鬧得場麵極其尷尬。雖然遲孟豪的父母對於兒子的工作表示理解,可是畢竟是在飯桌上,再加上理解兒子的工作性質並不代表理解兒媳工作的專業性。有了這一次的經曆,遲孟豪就長了記性,隻要是公開的場合,他總是會提醒任淑華不要說和專業上相關的話題,就算對方講到,也不能說很多,以免造成場麵的尷尬。

可是,結婚五年,任淑華還是沒能夠改掉這個職業病。

丈夫的提醒讓她才意識到剛才在兒子麵前說了不適宜的話,等遲驍驍背著書包從屋裏走出來,忙上前道歉:“兒子,對不起,媽媽剛才是不是又說錯話了。”

遲驍驍一臉無奈地說:“沒什麼,反正我已經習慣了。”

才剛剛五歲的遲驍驍很早就表現出了與同齡孩子的不同,他不像其他孩子喜歡看什麼動畫片,在他看來那些動畫片所講的故事非常幼稚。小小年紀的他偏偏喜歡什麼偵探推理故事。也難怪,爸爸是刑警,媽媽是法醫,每天談論最多的話題也就是工作上的一些事情,耳濡目染之下不喜歡才怪。

“走吧。”遲孟豪對兒子說道,“時間差不多了。”

任淑華在兒子的臉上親了一口,說道:“乖兒子,拜拜。下午媽媽再接你放學。”

遲驍驍點點頭,也在媽媽的臉頰上親了一口,拉起爸爸的手出了門。

肖南走出房間時,陳夢晞和秦清明還沒有起床。看到桌子上的案卷資料,肖南翻了起來。紙張翻動的聲音吵醒了剛剛進入夢鄉的陳夢晞,看到肖南坐在沙發上,她猛地坐了起來,由於起得太猛,腦袋裏頓時有充血的感覺,漲得難受。

“起來了。”沙啞著聲音說道,“昨晚睡得好嗎?”

肖南放下案卷,麵無表情地回道:“還好。你們聊到很晚嗎?”

陳夢晞揉了揉太陽穴,待頭痛的感覺稍微好轉後說道:“嗯,聊到快五點了。”

“這些都是關於我的嗎?”肖南指著桌子上的資料,“這麼多。”

看著滿桌的資料,陳夢晞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的問題。兩人都沉默了一會兒之後,她還是開了口,問道:“你真的沒殺喬津平嗎?”話音剛落,她又後悔了。作為律師,竟會問出這麼不負責任的話,很明顯是對自己當事人的不信任。轉念一想,還好這句話沒讓秦清明聽到,否則又會引起他的一通嫌棄。

“你覺得是我殺了他嗎?”肖南反問。

陳夢晞啞口無言。

要相信自己的當事人,這是秦清明教給她的,不論他是否真的殺了人,是否真的犯了罪,都要互相建立信任感。

“你覺得我會殺人嗎?”肖南又問。

這時,傳來開門聲。秦清明從臥室裏走出來,看到坐在客廳的兩人,相互道了聲早安。

“聊什麼呢?”秦清明看到陳夢晞不知所措的表情,再看看肖南有些咄咄逼人的神態,問道。

“沒什麼。”陳夢晞站起身,頭突然一暈,像要摔倒。見狀,秦清明立刻伸手去扶,與此同時離她最近的肖南也伸出了手。“你沒事吧。”秦清明問。

陳夢晞手扶額頭,搖頭說道:“剛才起猛了,有點頭疼。沒什麼事,一會兒就好了。”

“要不然,你上午休息吧,下午再去事務所,反正暫時也沒什麼特別重要的事情。”說著,看向肖南,“我先跟他聊聊,然後再決定下一步怎麼辦。”

陳夢晞想拒絕,可是看到秦清明認真的模樣便不再堅持,點頭應允。

肖南一出事,讓整個俱樂部的人都處在了緊急防範的狀態,每個人說話做事也都變得敏感起來,且隨之而來的還有對肖南的流言蜚語。

三年前,周建是在一起友誼賽上見到肖南的,當時隻有20歲的他成績斐然。無論從形象還是技能,各方麵都讓他對肖南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如果重點培養一定能夠成為職業選手。

而肖南也不負所望,對於起步晚的他來說僅僅不到兩年的時間就晉升為職業選手,讓周建頓時信心百倍。可是這份信心滿滿維持了才一年的時間,就出了比自豪更令人難堪的事情。辦公室裏的電話每隔十分鐘就響一次,平時最喜歡聽到這電話鈴聲的周建,此刻恨不得把電話摔到一邊去。門外的記者還應付不過來,電話裏的記者更是沒心思應付,一想到肖南,他就心煩氣躁。

殺人案,這個隻在電影中和小說裏才能聽到的詞彙,竟會發生在自己的身邊,周建想都不敢想。雖說也是見過大世麵的人了,但“殺人”兩個字親耳聽到還是有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找到肖南了嗎?”周建抓起手機撥通了孫澤凱的電話,“趕快找到他,千萬別讓記者撞上了。”

不讓記者撞到也許不隻是針對肖南了,整個俱樂部都處在了對記者的戒備階段。

剛掛斷周建的電話,就接到了一個陌生號碼。孫澤凱小心翼翼地接通,此刻的心情比看肖南比賽的時候還要緊張。“喂?”唯諾的聲音從嗓子裏冒出來,靜靜地聽著對方的回答。

“是孫教練嗎?”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您好,我是秦清明。肖南的律師。”

秦清明,孫澤凱知道這個人,在肖南出事後和古雯的通話中聽到過這個名字。

“您現在有時間嗎?我們聊聊肖南的事。”電話裏,秦清明沉穩的聲音傳來。

孫澤凱立刻點頭回道:“有。”

“那就在古醫生的診所見吧,我們一起商量一下。”

“沒問題,我現在馬上出發。”

在孫澤凱的眼中,肖南的成長和天賦有目共睹,他欣喜自己可以在有生之年遇到這樣的人。

正式成為肖南的教練是在肖南被選入俱樂部之後,而在之前師徒二人因為兩家的關係就已經相識。那時肖南十四歲,剛剛從福利院被接到古雯家中。和古雯的相識也是因為她的丈夫齊彥博。齊彥博是一名高爾夫球愛好者,每年的愛好者聚會他都會參加,一來二往,孫澤凱和齊赫威就成了無話不談的好友。時間再一長,兩家人自然也就熟絡了,慢慢便也就走動起來。

孫澤凱也曾從齊彥博那裏聽到過一些關於肖南的事情,但都是圍繞著肖南的身世展開的,並沒有提到過他的心理問題,而這也是古雯告誡齊彥博不要輕易向外人說起的原因。

師徒兩人的相處一開始並不愉快,對於肖南的一些行為舉動在他看來充滿了怪異,而且也漸漸讓他發現肖南很容易動怒,為了遏製他的壞脾氣,兩人之間經常發生衝突。直到有一次高爾夫球愛好者聚會上,孫澤凱遇到古雯後才知道肖南的行為屬於反社會和品行障礙,嚴重時還會情緒失控。

孫澤凱到達診所時,秦清明已經坐在了裏麵。古雯給兩人倒了水,坐下來擔憂地問道:“肖南現在情緒怎麼樣?”

這也是孫澤凱最想知道的。

秦清明說:“情緒還可以,比較穩定。怎麼了?你怎麼會這麼問。”

古雯猶豫了一下,說:“肖南有品行障礙,是一個反社會性格的人。這件事孫教練也知道,當他的情緒達到極點時,他會控製不住。”

這些事情他從來都不知道,在和肖南斷聯的這些年裏他會想象肖南和爺爺奶奶的生活,可是從沒想過他會患有這種心理障礙的疾病。

“怎麼回事?”秦清明驚詫地問。

古雯平緩地說,就像對患者進行病症說明一樣,語氣上沒有任何起伏。“肖南十三歲的時候被診斷為品行障礙,而且有反社會性的行為。上學時就很孤僻、不善言談,很不合群。在老師和同學眼中,肖南就像是過著雙重的生活,表麵看起來是一個聽話的好學生,內心裏卻極度反感。有一次因為打架差點鬧出人命。肖南因為難以控製自己的行為和情緒,所以打起架來就不分輕重。”

“你的意思是說,肖南會因為無法控製自己的情緒和行為而做出一些過激的舉動?”秦清明盡量讓自己能夠完全理解古雯的話,這些對他來說比看到紙張上關於案件的文字資料還要重要。

“剛認識肖南時就覺得這個孩子讓人很難接觸,集體活動也看不見他,總是一個人做自己的事情。”孫澤凱補充道,“而且,他是一個很敏感的人,一旦一句話說得讓他不中聽,小則爭執,大則打架。”

“那他的這些行為最終會導致他殺人嗎?”

秦清明的問題一問出口,古雯和孫澤凱頓時怔住。

沒有人考慮過這個問題,特別是對古雯來說,她治療肖南這十年來一步步看著他的情緒慢慢穩定,漸漸成為一個聽話的孩子。她從不敢想象肖南會殺人的事情,秦清明的問題的確讓她很難回答。

“作為心理醫生,我會告訴你如果品行障礙不能夠進行治療,會有這種可能性。”古雯頓了頓,“可是……肖南不會。”最後的兩個字說得篤定。

“可是,你沒有證據證明你的說法。警方卻有一大堆的證據擺在麵前,肖南就是殺人凶手。”秦清明也想相信古雯,但在眾多的證據麵前此刻他要保持絕對的冷靜。十七年前,因為自己的不冷靜讓肖南失去了媽媽,讓張娜失去了自由。十七年來,他以此為戒始終讓自己保持清醒,不要被同情心所支配理智。

這一次,他仍舊告誡自己要客觀看待。

“眼下來說,這就是事實。”秦清明講述著利害關係,“現在證據鏈很充分,就差肖南的口供警方就可以移交檢察院並提起公訴。我和你們一樣也相信他不會殺人,但我們也需要證據來證明。”

“我知道。”孫澤凱說,“隻要找到肖南的不在場證明就可以。”

“你有嗎?”秦清明追問。

孫澤凱思忖著,仔細回憶和肖南最後一次見麵前後的情形以及當時他說過的一些話。古雯和秦清明沉默,靜靜地看著他,希望在短暫的回憶之後能夠從他的嘴裏聽到有用的信息。

凝神注視著從案發現場拍攝回來的照片,證據鏈的完整讓遲孟豪對這起案子有一種不安的感覺。這種感覺不知從何而來,隻是慌亂的思緒讓他無法像往常一樣靜心思考。

鄒辰陽敲門進來,緊隨其後的是一個紮著馬尾辮的女人,白襯衣、牛仔褲、高跟鞋,簡潔幹淨。

“遲隊,這位是法製日報的記者,姚沛楠。”

從警多年,遲孟豪也見過一些記者,接受過一些采訪,但是眼前的這個女人還是第一次見到。姚沛楠走上前,伸出手,自我介紹道:“遲隊您好,我是姚沛楠,法製日報的專欄記者。”

遲孟豪客氣地伸手握住,疑惑地望了一眼鄒辰陽,神情像是在問怎麼回事。鄒辰陽領會,介紹道:“她是來采訪關於4.19案子的,局長說你是案件負責人,所以就讓她直接過來了。”

一聽是采訪4.19的案子,還是專欄記者,遲孟豪把鄒辰陽推到了一邊,憤懣道:“4.19的案子你不是不知道什麼情況,現在是采訪的時候嗎?做事之前動沒動腦子。”

鄒辰陽委屈,說道:“是局長讓她……”

“誰都不行。”遲孟豪打斷,“我不管你用什麼辦法,總之你把她給我弄走。還有,咱們辦案是工作,沒必要通過什麼媒體大肆宣揚。”

被晾在一邊的姚沛楠顯得有些尷尬,咳嗽了一聲,走到兩人跟前,笑說道:“我是做了申請才來對4.19的案子進行跟蹤報道的,更何況嫌疑人不是已經抓到了嗎,而且這個案子現在這麼受關注,是一個很有價值的新聞。”

“我不管什麼有沒有價值的新聞,那是你的評斷。在我看來,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刑事案件而已,我們破案抓人,是工作,沒什麼可采訪的也沒什麼可透露的。姚記者要是想采訪的話還有很多途徑,總之我不接受采訪。”遲孟豪冷著一張臉,坐回辦公桌前。

突然的冷場讓鄒辰陽手足無措,局長交代下來的任務,本以為遲孟豪會看在領導的麵子上欣然接受,卻沒想到竟會被拒絕,並且從他的言語之中還聽出了排斥的意味。

麵對姚沛楠,再看看冷臉的遲孟豪,鄒辰陽犯了難。

鄒辰陽把姚沛楠送出門,不停地跟她說著抱歉。

姚沛楠笑著說:“沒關係,理解。”

“4.19的案子表麵看起來結案了,其實還有很多疑點。”不知不覺,鄒辰陽鬼使神差地說了起來,“嫌疑人已經被保釋了,我們還在搜集更多的線索來對證據鏈進行論證,一旦充足,就會對嫌疑人起訴了。”

“什麼時候進行的保釋?”姚沛楠本能地拿出錄音筆。

見她打開錄音筆準備進行錄音,鄒辰陽才意識到剛才自己說錯了話,急忙改口說:“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知道這個案子讓你們很感興趣,但是關於案件方麵的事情真的不能透露,不好意思。”

“那能不能告訴我對方的代理律師是誰?”

鄒辰陽撓撓頭,“這個,這個我也不是很清楚。”關於案件方麵的事情因為自己的口誤已經說了太多,不能再說下去了,“沒什麼事我就送您到這了,我還有事要忙。”

鄒辰陽的反應讓姚沛楠意識到再問下去也得不到什麼結果,隻好應和著說了一些客氣話後離開了。

鄒辰陽一回到辦公室就被遲孟豪叫了進去,以為會因為姚沛楠的事情迎來一通批評,卻沒想到他隻字未提,而是直接跟自己討論起了案情。此時此刻,鄒辰陽第一次覺得遲孟豪不再那麼嚴厲,仿佛就像自己還在學校時的老師,耐心地跟自己分析著案情,認真聽取著自己的推斷。

“遲隊,我一直不明白一件事,肖南為什麼要殺喬津平?”鄒辰陽看著案卷資料,右手托腮,“殺人動機是什麼?”

殺人動機,這也是遲孟豪一直想知道的答案。

在案件的調查過程中,物證、人證、屍體……凡是能夠證明肖南殺人的一切都擺在麵前,案件的突破讓他們在鎖定了嫌疑人之後以為能夠直接問出答案,卻不曾想肖南到案後竟一句話不說,隻是主張自己不是凶手。

不是凶手,也要有個證明才行。

“咱們走訪了喬津平身邊所有的人,根本就沒有人認識肖南,他們倆又是怎麼認識的?”鄒辰陽雙手交叉,手肘支撐在桌麵上,思忖狀繼續看著卷宗材料。

房間裏靜默了幾秒鐘之後,遲孟豪的聲音再次響起:“這樣,咱們換一種思路。我們一開始不是圍繞喬津平展開調查嗎?我們把思路拓寬,分別從喬津平和肖南的背景入手,也許就能夠找到他們兩人之間的交叉點。”

“喬津平的背景我們都已經查過了,還有調查的必要嗎?”

“你覺得呢?”遲孟豪麵無表情,“我們之所以找不到肖南和喬津平之間的交叉點隻能證明一點,就是我們的調查還不夠徹底。所以,你覺得有沒有必要。”

鄒辰陽點著頭,不再說話。

陳夢晞睡醒時已近中午,走出臥室後看到肖南一個人坐在客廳裏發呆,走了過去。看到陳夢晞,肖南顯得有些拘謹,說道:“秦律師打電話說中午讓我們自己解決午飯,然後再去找他。”

“哦。”陳夢晞扭動著脖子回應道,“那你想吃什麼,我去做飯。”

肖南搖搖頭,“我沒什麼胃口,你隻做自己的吧。”昨晚秦清明的話一直在他的耳邊縈繞著,他已經很久沒有聽到關於母親的事情。和母親的最後一次見麵還是自己7歲的時候,那時候母親要從看守所轉送到服刑的監獄,他還記得當時是律師叔叔帶他去見的媽媽,之後便跟隨爺爺奶奶去了外地再沒有見過。

陳夢晞看出他有些難過,隨即坐在了沙發上,關心道:“擔心案子?放心吧,有秦律師在不會有事的,隻要你是無辜的,真相一定會有大白的那天。”

“陳律師。”肖南叫了她一聲,從兩人見麵到現在,兩人之間從未做過自我介紹,沒想到他會記得自己的名字,陳夢晞被叫得有點兒發愣。肖南繼續道:“你和秦律師昨天晚上說的那個十幾年前的案子……我……我媽她現在怎麼樣?”

“你媽?”陳夢晞怔住,再仔細回想才意識到原來肖南聽到了昨晚她和秦清明的對話,神情變得不自在,說道:“原來你都聽到了呀。其實具體情況我也不是很清楚,我也是聽別人說的。你想見你媽媽嗎?”

肖南沉默,從他的神情中陳夢晞看出了兒子對母親的思念,可是那充滿冷漠的眼神卻又告訴她肖南和張娜的關係早已經淡漠,或許兩人之間早已沒有了母子感情。

“你有多久沒見過你媽媽了?”陳夢晞問道。

“十七年。確切的說是十六年零十個月。”

肖南回答得幹脆且沒有絲毫感情。

十七年,熟悉且可怕的數字,這就代表著從宣判之後肖南再就沒有見過自己的母親。兩個人的母子感情又怎麼會好,陳夢晞在心裏唏噓感歎著。

“你想見她嗎?”

“不知道。”

“為什麼這麼說?”

“沒什麼,就是不知道見了她說些什麼。”

肖南掰著手指頭,低著頭,像一個犯了錯的孩子。

也許,這一刻他的確認為自己犯了錯,所以才會不敢見母親,不敢奢望去見她。

“你們十七年沒見,難道就沒有話想對她說嗎?”陳夢晞問,“我想你這十七年的生活應該是她最想知道的。”

“我這十七年的生活……”肖南嗤笑著,語氣裏有一種鄙夷的意味,“我這十七年的生活不會有人想知道的。”

笑聲讓陳夢晞很詫異,對眼前這個有著朝氣麵容、帥氣高大的少年竟有著一股陰鬱。

“肖南,你最後一次見到喬津平是什麼時候?”陳夢晞突然轉移話題,讓還沉浸在過去的肖南措手不及。

“什麼?”

“你最後一次見喬津平是什麼時候?”陳夢晞雙眼圓睜,炯炯有神的目光注視著他,“不管你的過去有沒有人想知道,你都不要因為眼前的挫折而放棄自己。你不是一直都堅稱自己不是凶手嗎?那就讓我們拋開那些紙麵上的東西,扔掉所謂的確鑿證據,重新理順思路,收拾情緒,找出真凶,證明你的清白。”

陳夢晞的一番話讓肖南平靜的心泛起漣漪,她竟然不追問自己的過去,讓他對眼前的女孩兒產生了好奇。從小到大,圍繞在自己身邊的人似乎都想窺探自己的過去,想要從自己的身上挖掘出更多的秘密,隻因他是一個孤兒。在那些人眼中,他就像是一個異類,他們總是用一種奇怪的眼光看待自己。而現在,陳夢晞卻和他們不同,她不但不窺探反而還激勵自己,這樣的溫暖他隻有在古雯的身上得到過。

古雯是心理醫生,安撫和安慰病人是她的責任和義務,陳夢晞隻是一個初次相識的律師而已,不曾了解他的過去,彼此還很陌生,卻給予和古雯一樣的慰藉,頓時讓肖南對陳夢晞產生了一種不可言喻的好感,不像是愛情,不像是依賴,一種莫名其妙的感覺,就像化學反應。

“我們一起找出你的不在場證明,隻要有了不在場證明,那些確鑿的證據也就會站不住腳。”陳夢晞說得篤定,充滿自信,“我們一起把它找出來。”

“我的不在場證明?”肖南凝望著她,呢喃地重複著。

陳夢晞點點頭,說:“對,你的不在場證明。”

第四章獨自麵對

俱樂部官方網站上的論壇布滿了惡俗的言論,網友們對肖南的評價不再像以前那樣都是讚美之詞,留言板裏全都是對他是殺人犯的評斷,什麼披著人皮的惡魔,什麼擁有天使麵孔卻是邪惡內心的敗類……諸如此類。

網站上的狂言惡語對周建來說比記者的追問采訪還要令人頭疼,為肖南建立官網論壇時的初衷是一種宣傳手段,顯而易見現在已經成為了人們尋找真相的唯一途徑。有人甚至在論壇裏開了新的貼子,專門用來討論肖南牽涉4.19殺人案,從肖南被抓的消息被傳出到現在,72個小時瀏覽量破了2億,跟貼數字也超過了千萬,非常感興趣的網友甚至在跟貼中撰寫著各種版本的殺人過程,以及對肖南過去的猜測,仔細整理下來都可以成為一部懸疑小說。

看著論壇上的言論,周建開始考慮要不要關閉官網論壇,他找到柳心哲商量。看著惡俗的言論,柳心哲也感歎著說道:“關閉網站也阻止不了肖南在人們麵前的形象,案子一天沒有結論,這種不實的言論始終會存在。我們可以不理會,但是……”他看了一眼周建,頓了頓,“人言可畏啊。我擔心還沒到案件終結的那一天,肖南已經……”他不敢再說下去。

“你有什麼好的辦法?”

柳心哲左手放在嘴邊,右手滑動著鼠標,網頁上下滾動著。他思忖了幾秒鐘說道:“恐怕現在也隻能依靠媒體了。”

“你是說做專訪?”

柳心哲搖搖頭,“你相信記者嗎?眼下的局麵即便是體娛記者顯然不能改變什麼,群眾關心的不是肖南是否有罪,而是案件的真相。既然網友們這麼熱衷於編故事,那我們就親自編一個給他們。”

“你的建議。”

“我認識一個朋友,現在是法製日報的記者,肖南的案子她非常有興趣做跟蹤報道。”柳心哲介紹道,“如果你覺得可以的話,我就安排見麵。”

周建沒有馬上應答,他還在為斟酌現在是否做專訪合適。“現在……讓肖南出麵似乎……”他猶豫著,“要不先別見了……”

柳心哲聳聳肩,說:“其實我倒覺得沒什麼,案發到現在已經有三、四天了,如果不是肖南被抓也許人們不會關注這麼一起普通的刑事案件。恰恰是因為肖南的身份,才會引起輿論和社會的關注,可是你看這裏……”他把頁麵滾動到最後幾條跟貼上,“看看他們的言論就不難發現,網友最關心的還是案子的本身,肖南是不是真凶隻是一個結果而已,是或不是,沒有第三種答案。讓記者跟蹤報道,不是為肖南解圍,而是為俱樂部解困。有時候,有些人是可以利用一下的。”他又看了看周建猶豫不決的樣子,最後補充道,“不過,還是你決定,我隻是作為下屬兼朋友給你一個意見而已。”

周建望向他,問道:“你一個搞外聯工作的,怎麼會認識記者?朋友……是女朋友吧。”

“我都沒說是男是女,你怎麼覺得會是女朋友。”

“哥哥我對你還是了解的。”

兩人相視一笑,柳心哲又追問了一遍:“到底是見不見?”

周建想了想,最後還是點了頭。

姚沛楠接到柳心哲的電話時,正在辦公室裏為拿不到第一手資料而苦惱著,看著日曆牌上專欄刊登的時間表,眼前的困難讓她對新聞工作的熱情瞬間減半。學習新聞專業並不是姚沛楠的本意,或者說上大學對她來說並沒有太多的激情,考大學隻不過是為拿到一張進入社會的資格證書而已。可是,正式學習新聞開始,她就喜歡上了跑新聞、做選題、探討事件背後的涵義……這些讓她很享受,充滿了動力。

在4.19的案子上,姚沛楠想通過這件事辦一個專屬於自己的新聞專欄,深刻剖析事件背後的故事,為自己的新聞事業更進一步。然而,暢想總是美好的,真正做起來的時候卻不如暢想一樣美好。

聽到電話裏柳心哲說要她采訪肖南,仿佛雙眼被蒙著的黑布瞬間被解開,看到了光明一樣。

“你怎麼知道我想做這件事的跟蹤報道?”姚沛楠詫異,她從來沒有告訴過柳心哲想要采訪4.19的案子。

柳心哲調侃道:“你是記者,這麼敏感的案子,你如果不想采訪拿獨家新聞,就不是你姚沛楠了,也就不是一個新聞記者該有的敏銳度了。”

姚沛楠嗤笑一聲:“我還以為你不了解我呢,看來還是挺細心的。”

“明天上午十點,你可以嗎?”

“要不就今天晚上吧,新聞宜早不宜遲。”

“今晚的話……”柳心哲說,“可能見不到肖南,到現在他還沒露過麵,也不知道他現在在哪兒。”

“沒關係,新聞不一定先從當事人開始,身邊人也很重要。”

陳夢晞給秦清明打了一個電話詢問自己和肖南現在做什麼,按照秦清明的指示陳夢晞把肖南帶到了事務所。

孫澤凱終於見到了肖南,原本以為見麵之後懸著的心會安定下來,沒想到當看到肖南疲憊的樣子時,心裏的擔憂更加重了。

“客套話我就不說了,咱們就直接進入正題吧。”秦清明雙手交叉放在桌上,“肖南,我跟孫教練商量過了,鑒於現在是敏感時期,我希望你最好不要輕易接受任何媒體的采訪。你也看到了,從你被抓到現在,外界的關注已經白熱化,而你的一言一行也備受關注。從現在開始,我和孫教練會成為你的代言人,你什麼都不要做,我隻希望你沉默,隻有這樣才是對你最有利的。”

孫澤凱拍拍肖南的肩膀,對他點點頭以示鼓勵。

“還有,我也跟古醫生商量了,這段時間你暫時住回他們家,你……”

“秦律師。”肖南打斷他的話,“我能單獨跟你聊聊嗎?”

話音一落,房間裏油然升起一股怪異的感覺,肖南和秦清明相對注視著,孫澤凱驚詫地分別看了看肖南和秦清明,隻有陳夢晞明白肖南話裏的意思,低著頭靜等著秦清明的回答。

靜默一會兒之後,這種怪異陳夢晞終於知道是什麼感覺,仿佛就是時間靜止後恢複正常的瞬間,如重新複活一樣。

“孫教練、小夢,你們先出去一下。”秦清明紳士道,“小夢,招呼一下孫教練。”

陳夢晞應和著,和孫澤凱先後走出了會議室。

待房門關上後,秦清明微笑著問道:“想跟我聊什麼?”

肖南毫不避諱,一開口就問起了自己的母親。“我媽怎麼樣?”語氣平淡,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就像是在關心一個普通朋友。

“你昨晚聽到我們的對話了。”

“你什麼時候去看我媽?”

“你想見她嗎?”

秦清明的反問讓他不知如何回答,十七年不見,母子之間的感情早已淡薄。他不知道見到母親時會怎麼樣,是否會有最基本的激動之感都不清楚。

“七年前,你媽被查出胃癌,發現時已到了中期階段。我給她申請了保外就醫,治療了一段時間病情穩定後又回到監獄了。”秦清明說著,語氣裏透著些許感傷,“前年,她的病情有些惡化,現在一直靠中藥維持著還算可以。上個月我去看了她,臉色還不錯,就是……瘦了。”邊說著邊凝視著肖南,仔細注意他的反應。

可是,肖南無動於衷,始終保持著一個姿勢。

“肖南,你媽很想你。”

秦清明希望這句話能夠喚起肖南對母親的感覺,讓他知道在這個世界上,在一堵高牆內還有一個女人想著他。

“這十七年,我每次去看她,她都會問關於你的事情。你難道就不想問問有關她的一切嗎?”

“我……”肖南開了口,“我不知道……該用一種什麼方式見她。我不知道,用什麼身份去見她。”

“你還有別的身份嗎?沒有什麼身份比兒子這個身份更準確的,她是你的媽媽,她是在十七年前犧牲自己保護你的母親。”秦清明說著有些激動起來,“在你眼裏,難道她真的是殺人犯嗎?”

殺人犯,這個名詞深深觸動了肖南的神經。

現在的自己不也正是一個殺人犯嗎?隻不過,幸運的是有這麼多人還相信自己,而母親已經陷入深牢大獄。

“秦律師,如果當年我出庭作證,是不是真的可以救她?”

“是!”秦清明堅定幹脆地回答,和十七年前,7歲的肖南第一次問他時一樣。

肖南抬起頭,眼眶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已經濕潤,紅色的眼眶,淚眼婆娑,眼淚流過臉頰,哽咽著問:“我還能救她一次嗎?”

秦清明的嘴唇微微上揚,點了點頭。

陳夢晞又給孫澤凱倒了一杯水,接過放著茶袋的水杯道了聲謝。“孫教練,我有件事想問問您。”陳夢晞試探著,不知道該不該問出口。

孫澤凱笑說道:“你現在是肖南的律師,想問什麼就問吧。隻要是我知道的,都會告訴你。”

“肖南的律師是秦律師,我隻是幫忙而已。”陳夢晞謙虛羞赧地說。

孫澤凱嗬嗬笑了,“不用謙虛,肖南的事情還希望你能夠盡力幫忙,我絕對不相信他會去殺人。”

“孫教練,肖南是什麼時候成為職業運動員的?喬津平那個人你認識嗎?”陳夢晞一轉剛才害羞的模樣,認真地問道。

“確切的說我和肖南重逢是四年前的事情,那時候他還隻是把高爾夫球當作是心理治療的方式,跟他打過幾次同好會的友誼賽,發現這個孩子的底子還不錯,所以就跟俱樂部的負責人商量把他簽進了俱樂部,重點培養。”孫澤凱平緩地說,“不過,我跟古醫生,也就是給肖南做心理治療的醫生認識很久了,我們算是老相識吧。肖南這孩子算是我看著長大的。他被公安局帶走那天其實是去上海進行比賽的,由於還要進行心理治療,所以比我晚一天到上海,誰知道……”

“重逢?四年前?看著長大?”陳夢晞被孫澤凱的話繞得有些發懵。

“對。肖南十三歲時我就見過了,那時候我和古醫生一家早就認識了。後來我們家出了些事情就離開了,再見麵就是四年前,那時候肖南的高爾夫球技術已經突飛猛進,正好我剛轉到現在的俱樂部任職教練,就跟俱樂部推薦把肖南收為選手,正式成為職業運動員。”

“哦。原來是這麼回事。”陳夢晞聽明白了。“您剛才說肖南在進行心理治療?是怎麼回事啊?”

“嗯。”孫澤凱點點頭,“肖南有品行障礙,情緒自控能力比較差還有些反社會人格,長期進行心理治療。”

“心理醫生就是秦律師口中所說的古醫生?”

“對。古醫生治療肖南已經有十年了,是她建議肖南多做一些有氧運動說有利於他的身心健康,恰巧古醫生的丈夫是高爾夫球愛好者,所以肖南也就開始跟著打高爾夫球。大概十四歲開始的吧,據說是在接受治療後的一年。”

陳夢晞還是第一次聽到關於肖南有心理障礙疾病的事情,從外表看來,肖南給她的印象是健康陽光的,令人沒想到的是在這健康陽光的外表下竟有著這樣的病症。

“品行障礙,反社會……”這樣的詞彙在國外的案卷資料中經常看到,卻從沒想到自己的身邊也會遇到這樣的人,陳夢晞像做夢一樣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會對他的生活有什麼樣的影響嗎?”

“影響很大,肖南的品行障礙很嚴重。”孫澤凱一臉惋惜,“小時候什麼樣子我不清楚,自從跟他接觸以來,他給我的印象總有一種神秘感,說不出來的那種神秘感。肖南不喜歡表達自己,喜怒哀樂都不會輕易表現出來,猜不透。”

的確是猜不透,孫澤凱的這三個字對肖南的評價非常準確。

“很多人都說肖南看上去很好相處,可是真正相處下來時就會發現,他身上就像長滿了刺一樣,隻要碰到就會被刺得遍體鱗傷。”

“他和俱樂部裏的人關係怎麼樣?”

“還可以。一開始矛盾比較多,後來都知道他是什麼人之後,也就漸漸少了。”孫澤凱冷笑道,“與其說矛盾少了,不如說他被疏遠了。”

“肖南一直都是自己住嗎?”

“不。剛開始的時候是跟其他運動員住集體宿舍,住了半年就搬出來了,因為不合群。”

“他自己的房子?”

“周建的房子。”孫澤凱脫口而出,突然意識到還沒介紹忙補充道,“就是俱樂部的老板。他也是看到肖南形象、技術等各方麵都不錯才同意簽約的。”

“喬津平您認識嗎?”

“不認識,從來沒見過。”

“他就住在肖南樓上。”

“肖南是單獨自己住,我和他見麵都是在俱樂部,很少去他家裏,他不喜歡別人打擾他的私生活。”

陳夢晞停頓了一會兒,待孫澤凱喝口水的功夫,又問道:“肖南的品行障礙會不會導致他殺人?我的意思是激情殺人,或者說沒有動機的殺人。”

“你的意思是肖南是心理變態,所以殺人可以沒有任何動機?”

陳夢晞忽覺自己問了不該問的問題,慌忙道歉:“不好意思,我不是這個意思……我……”

“沒關係,你不是第一個說他心理變態的人。”孫澤凱微笑道,“我相信肖南的心理障礙不會讓他做出像犯罪這種出格的事情。”

“那肖南有沒有跟您提過喬津平這個人?”

“沒有。”孫澤凱回答得幹脆且肯定。

陳夢晞還想再問什麼,秦清明推門走了進來。兩人同時從椅子上站起來,陳夢晞先開口問道:“你們聊完了?”

秦清明點點頭,說:“孫教練,記者那邊的事情就拜托您了。肖南今晚就會住到古醫生家去,我晚上還有點兒事,還得麻煩您把他送過去。”

“沒問題。”

“千萬不能讓他見到記者。”

“我知道。”

正說著,肖南出現在了門口,看到他紅著眼眶,陳夢晞和孫澤凱都感到驚愕,可是誰也不敢問發生了什麼事。

去古醫生的路上,肖南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呆愣地望著窗外一句話也不說。十字路口,孫澤凱緩緩地把車停下等待紅燈轉綠。間或,他轉頭看了一眼肖南,看到他的眼睛沒有剛才那麼潮紅,心裏滿是疑問又不知道該怎麼問出口,欲言又止一陣後還是決定不問了。

快到古雯家時,孫澤凱的手機鈴聲響起。他看了一眼來電顯示,把藍牙耳機戴在了耳朵上接通了電話。

電話是周建打來的,具體事項沒說,隻是讓他回俱樂部一趟。掛斷電話,孫澤凱終於找到了一個理由,打破了車裏的安靜,“周建打來的電話讓我回俱樂部,我把你送到古醫生家門口你就自己上去吧。”

肖南沒有反應。

“俱樂部現在已經亂套了,剛剛周建說官網論壇上全都是對你的惡語評價,為了俱樂部和你的形象,聽得出來他是真的沒有辦法了。”

“對不起。”肖南呢喃著。

聲音雖然很小,但孫澤凱還是聽清楚了。

“這不是你的錯。”

“但是因我而起。”

孫澤凱不再說話。

“我跟你一起回俱樂部。”

“不行,俱樂部門口都是記者,你現在不能露麵。”

“教練,這次我想自己麵對。”肖南轉過頭,“我不想躲在你們的後麵了。您、古阿姨為我做得夠多了。”

孫澤凱吃驚地看了他一眼,沒想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一時之間有點兒不適應。“肖南,我明白你的想法。可是,現在還不到你露麵的時候,事實的澄清還是交給我和秦律師吧。”

“我要麵對不是為了澄清,而是想看看自己到底有沒有勇氣去承擔。”

孫澤凱被他搞糊塗了,沒明白他的意思。

“十七年前,我本可以救一個人,隻要我肯出庭作證她也許就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不會失去自由。可是我沒有那麼做,秦律師說我那時年齡太小,說錯不在我。十七年後,我不想在自己可以做決定的時候還躲在別人的身後……”

肖南無頭無腦的一番話讓孫澤凱更加摸不著頭腦,什麼十七年前,什麼出庭作證,什麼失去自由……這些他從沒有聽到肖南或者古雯以及現在的秦清明提到過,任何一個人都沒有跟他說起。

“孫教練,我跟您一起回俱樂部。”肖南堅定且炯炯有神的目光看著他,像是在請求卻充滿光芒。

目光對視,孫澤凱答應了肖南,而事情就此也開始向著失控的局麵發展開來。

孫澤凱帶著肖南從側門走進了俱樂部,他們都以為隻要應付過門口的記者就沒事了,可等待他們的遠比應付幾個體娛記者難得多。

見到肖南,周建吃了一驚。他沒想到把孫澤凱叫回來的同時,還會有驚喜。客套的寒暄過後,周建說道:“一會兒來一個記者,法製日報的給咱們做個訪問,你們配合一下。”

“法製日報的記者?”孫澤凱驚詫,轉頭看了一眼肖南,又問,“法製日報采訪什麼?”

周建瞟了一眼坐在椅子上的肖南,把孫澤凱拉到了一邊,小聲說明:“官網論壇上已經有網友開始對這件事編故事了,說什麼的都有,甚至有人還揣測肖南的背景……你是沒看到啊,比小說寫得都繪聲繪色,好像跟真有那麼回事兒似的。後來我跟心哲一合計,覺得咱們不如自己編一個出來,反正不管網友評論什麼,我們也算是官方的回應吧。所以心哲找了他的朋友,正好是法製日報的記者也對這件案子非常關注,專為這個案子開了專欄要跟蹤報道。”

“所以,你把我叫回來就是為了這個跟蹤報道?”

“當然啦。”周建說,“現在天大的事都沒有這件事大。你想啊,既挽回了形象又變相做了宣傳,一舉兩得。”

此時此刻,孫澤凱看著周建一副奸商模樣的嘴臉心裏是說不出的憤慨,慍怒道:“那肖南呢?你考慮過他嗎?”

“我這就是在為他考慮啊。”

“你考慮什麼了?”孫澤凱懶得跟他爭辯,轉口問道,“你相信肖南不是凶手嗎?說心裏話。”

“相信,絕對相信。”周建毫不猶豫,回答得極其幹脆。

然而,周建的爽快判斷讓孫澤凱對他的答案產生了懷疑,在這個答案背後也許醞釀著一個很大的計劃,這個計劃很可能就會毀了肖南。

“跟蹤報道可以,專訪也可以,但是肖南不能露麵。”前一刻還答應肖南,這一刻他反悔了。

“本來也沒安排他,誰想到他會來,所以……”

“那也不行。”孫澤凱冰冷著一張臉堅持道。

周建也不打算跟他爭辯,隻好先順著他的意思,等一下柳心哲和記者到了再做決定。

七點剛過,柳心哲帶著姚沛楠來到了俱樂部。

簡單的客套之後采訪正式開始,姚沛楠把錄音筆和記事本放在桌子上,等待著第一個受訪對象的到來。而另一個房間裏,因為肖南受訪的問題,周建和孫澤凱正在激烈的爭論著。柳心哲看了一眼手表,說道:“你先等一下,我去看看怎麼回事。”

柳心哲剛走到周建的辦公室門口就聽到從屋內傳出的爭吵聲,推開房門,爭吵聲因為他的突然出現戛然而止,三人的目光同時看向他。

“發生什麼事了?”柳心哲站在門口,問道。

周建上前,壓製著內心的怒火,說道:“沒什麼,小爭執而已。”

“我想不是什麼小爭執吧。”柳心哲的目光穿過周建的肩膀落在憤憤不平的孫澤凱和靜默不語的肖南身上,“是為了肖南專訪的事吧。”

誰也沒有回答。

柳心哲走到孫澤凱麵前,微笑道:“孫教練別生氣,我知道你都是為了肖南好。一開始,我們的確沒打算讓肖南接受采訪,可誰也沒想到他今晚會出現,既然這樣我覺得他親自來接受訪問未必不是一件壞事,您說呢?”

孫澤凱一直對柳心哲有一種排斥感,說不上來對這個人是喜歡還是不喜歡,就是覺得柳心哲也是一個猜不透的人。可是他既是周建的朋友又負責俱樂部的外聯工作,也不能說什麼,表麵上還得表現的客氣大度。

“心哲,我知道你這麼做都是為了俱樂部好,也是為了周建好。但你們真的有考慮過肖南的感受嗎?”孫澤凱說,“如果一定要做這個跟蹤專訪,那就我來。”

“孫教練,您不是當事人,如果問到一些關於案件的問題,您怎麼回答?”

“你什麼意思?”孫澤凱瞪視著,“你是不是覺得肖南就是殺人犯?”

柳心哲抱歉地笑道:“您別誤會,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當然相信肖南不會殺人,我隻是……”

“別隻是、可是了。總之肖南現在不能接受采訪,如果你們非要這麼做,就我來做。行就行,不行就算。”

局麵陷入僵持,想到還在隔壁房間等待著的姚沛楠,周建心裏萬分焦急。

“肖南,你什麼意見?”柳心哲看向他,問道。

相同的場景,十七年前,秦清明問過自己的意見,要不要出庭作證救出母親。現如今,柳心哲又問出同樣的問題,以為自己會馬上答應,竟還是卡在喉嚨,難以決定。

勇氣,真的需要動力。

獨自麵對的勇氣,更需要背後有人能夠推自己一把,隻是那個人在哪裏?

十幾平米的房間裏,三個人都向自己投來期待的目光,隻是每個人期待的結果不同而已。孫澤凱期待他不要答應,周建則期待他爽快答應,而柳心哲期待什麼,那目光肖南有些看不懂。

房間內的空氣凝結片刻後,肖南的聲音打破了靜寂的局麵,“我接受。”僅僅三個字,周建笑了,孫澤凱失落了,柳心哲的嘴角抹過淡淡的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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