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不是凶手

20歲的肖南是高爾夫球俱樂部的職業運動員，也是明日之星，是俱樂部重點培養的對象。殺人案一出，未能參加比賽的肖南自然而然成為了各大媒體爭相報道的對象。對於這樣的頭條新聞誰又肯放過。俱樂部門口一夜之間聚滿了新聞記者，周建連夜召集會議，一上來就先發了頓脾氣，質問是誰把肖南被抓的事情透露給了媒體，在場的員工包括肖南的教練孫澤凱在內沒有人敢說話。

“肖南現在在哪兒？”周建問，“還在公安局嗎？”

孫澤凱說：“對，還在接受調查。”

“律師呢？你們誰也沒找律師趕快去公安局嗎？”周建氣得已經語無倫次，說出的話也沒了邏輯，“出這麼大的事情，你們誰也不想想辦法！”

孫澤凱也是連夜從比賽地點被叫回來的，原本和肖南約好在入住的酒店見麵的兩人，直到肖南被抓的第二天一早他才知曉出事了。回來後，根本沒來得及去公安局就直奔俱樂部先想辦法。

“我馬上給律師打電話。”孫澤凱拿著手機走出了會議室。

“馬上辦理保釋！”周建喊著。

掛斷律師的電話，孫澤凱又找出了古雯的電話號碼撥了過去。接通後，古雯平靜的聲音從另一端傳了過來，“喂。”

“是我。”孫澤凱盡量壓抑著內心的焦慮，“古醫生，肖南……”

他的話還沒說出口，古雯便說道：“我已經知道了。孫教練您放心吧，我已經拜托了律師去公安局……”她的聲音停頓了一下，“這個時間肖南應該被保釋回家了。您放心，律師我已經安排好了，畢竟俱樂部的律師不擅長這種刑事案子，還是得找有經驗的邢辯律師比較好。”

聽到這句話，孫澤凱懸著的心終於放下了，深吸一口氣感謝道：“還是古醫生想的周到啊，謝謝了。現在俱樂部裏也是亂成一團，記者們現在還在門口守著。”他看了一眼窗外，“也不知道是誰嘴那麼快，把消息泄露了出去。從肖南被抓到現在也才不到20個小時，各個媒體就收到了消息。估計現在肖南的家門口也堵滿了記者，我現在又出不去，也不知道他那邊情況到底怎麼樣。”

“您別擔心，律師都已經安排好了。肖南今晚會住在秦律師家裏，其實他們從公安局出來的時候就被記者圍上了，秦律師也考慮到可能家裏也堵滿記者，所以就沒讓肖南回家，直接接到了自己家。”

“那就好，那就好。”

“交給他你們就放心吧，況且我也不相信小南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他的病情不至於讓他會做出這樣的行為。”

孫澤凱點著頭，認同著：“我也是這麼認為的。那就麻煩古醫生了，我這邊還有很多事要處理，處理完了我馬上去接肖南。”

“好。”

掛斷電話，孫澤凱做了兩次深呼吸，不管肖南有沒有殺人，對於眼下的形式而言隻要沒撞上記者就好。

陳夢晞在事務所工作快兩年了，跟著秦清明做事也有一年的時間，還是第一次到秦清明的家。從公安局出來時就被記者圍攻，這樣的局麵她也是第一次見到，以前在電視上總是看到被記者圍上了追著問問題的畫麵，但是從沒想過自己也有一天會成為他們的采訪對象，被追著問個不停，簡直可怕。都說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常說的諺語終於成為現實，陳夢晞總感覺自己像是在做夢一樣。

回家的路上，肖南坐在後排的位置目光呆滯地看著窗外，一句話不說。坐在副駕的陳夢晞看著後視鏡裏的肖南，這麼年輕就要經曆這些，在內心不知感歎了多少次。

“先去我家吧。”秦清明打破了車內的寧靜，他邊開車邊看了一眼後視鏡裏默不作聲的肖南，“剛才從公安局出來你也看到了，這才一天時間你的事情就鬧得滿城風雨，現在你家門口也一定守著不少記者。今晚先在我家住一晚再說，正好我也有事要問你。”

“那就過了這個路口把我放在地鐵站吧。”陳夢晞說，“我今晚回去之後也整理一下資料，明天早上咱們到所裏再細聊。”

“你今晚也在我們家睡。”

陳夢晞驚疑道：“什麼？”

“什麼什麼……今晚聊案子，總不能電話裏聊吧。”

陳夢晞不再說話。

一路上肖南始終不發一語，到達秦清明的家後，陳夢晞從車上走下來，“你們先上去吧，我去買點吃的，你們想吃什麼？”

秦清明拿出錢包，從裏麵抽出500塊錢，遞給她說：“你從東門出去，東門對麵有一家超市，多買點兒吃的，晚上加班會餓的。”

“不用了，我有錢。”陳夢晞轉身要走。

“就用這個吧。”秦清明把錢塞到她手裏，“503。我們先上去了。”

陳夢晞不再推辭。

和秦清明共事這麼長時間，雖然兩個人不怎麼經常在一起，但是對他這個人陳夢晞還是比較了解，隻要是他主動要求的，對方不能找任何理由拒絕。她總是把這種要求當作是霸道的體現，一開始還有些不適應，隨著時間延長逐漸明白了他的想法，便也就習慣了。

開門進屋，秦清明先讓肖南坐一會兒，他從臥室裏把西裝換成了一身運動裝走出來，從冰箱裏拿出前一天晚上做好的冷萃咖啡，走進客廳。雙手端著咖啡，抬頭看了一眼牆上的鐘表時間，說道：“從被抓到現在20個小時了，你真的不打算說點什麼嗎？”他把咖啡放在肖南的麵前，“辯解的話也行。”

肖南看了一眼麵前的咖啡，終於開了口，但還是那句話：“我不是凶手。”

“我知道。”秦清明喝著咖啡，坐在沙發上，“證據確鑿並不代表你就是凶手，如今的社會科技這麼發達，想要偽造還是很容易的。”

肖南又不說話了。

“你殺喬津平的動機……能告訴我為什麼嗎？你跟他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肖南低著頭，還是不說話。

“不打算說？”秦清明一臉嚴肅，“肖南，我是你的律師，如果你一直都是這個樣子的話，我很難為你辯護的。”

“我說了，”肖南頓了頓，抬眼看著他，“你會相信我嗎？”

“肖南，我可以相信你沒殺人，但你也要相信我。如果連我們之間都不能建立信任關係，別說現在，就算將來在法庭上我也很難幫你。”

“將來法庭上。”肖南嗤之以鼻，“你還是不相信我。”

秦清明頓覺自己口誤，忙道：“不好意思，職業習慣，有些話說順嘴了。”

話音剛落，門鈴響起。

秦清明起身去開門。

陳夢晞雙手提著兩大袋東西站在門口，氣喘籲籲。

“乘電梯上來還能把你喘成這樣。”秦清明接過她手裏的東西，“看來你是真的該鍛煉了。”

陳夢晞走進屋關上房門，“東西太重了。”

換好鞋，陳夢晞走進客廳看了一眼肖南，笑了笑放下背包走進廚房。

秦清明整理著她買回來的東西，陳夢晞走上前打開冰箱，“還真是空的可以啊。”歎了口氣，把東西放進冰箱，“聊得怎麼樣？”

“他的防備心很重，誰也不相信，進展不順利。”

陳夢晞轉頭看了一眼客廳，肖南一口一口地喝著橙汁，“我也不相信他是殺人凶手。”關上冰箱，走到水池邊，“我來做飯吧，吃盒飯的日子又要開始了，那些盒飯還是等著以後再吃吧。”

秦清明笑笑，說：“那今晚這頓就辛苦你了。”

走出廚房，秦清明對肖南說道：“你先休息一下吧，等小夢做完飯我叫你。”

“是誰讓你做我的律師的？”肖南說，“周總還是孫教練？”

肖南的話讓秦清明意識到他們之間的信任開始建立了，回道：“古雯。”

“古阿姨？”

“嗯。”秦清明坐下來，“古雯是我的朋友，是她拜托我做你的代理律師。你們俱樂部的律師不擅長這種刑事案件，所以她直接找到了我。”

“孫教練不知道嗎？”

“應該是知道了吧。你的事情傳得沸沸揚揚，估計現在全國沒有人不知道了。”

肖南被傷了自尊，臉色突然沉了下來。

“公安局門口的記者你也看到了，怎麼說你現在也是個名人，隻是一夜之間而已，全都知道了你的事情，影響力真的不小呢。”

“我不想被關注。”

這是肖南的心聲，從成為職業運動員開始，耳邊就不停的有相似的話充斥著，“將來會被關注”、“將來會成為體壇明星”、“你的一言一行都要受到世人的評價”……等等一係列讓他都不得不在意的話語在耳邊響起。

“有些事情不是我們都能決定的，你既然選擇了這個職業就要想到成名後的代價。”秦清明說，“現在就是你付出代價的時候。”

“我沒有殺人的理由。”

“犯罪有很多種，預謀犯罪、激情犯罪……”秦清明看著他，“你覺得你是哪種？”

“喬津平被殺的時候，我在家睡覺。沒有時間證人，就我自己，愛信不信。”

“我信。那個時間點兒是人都該睡覺了。”

“我跟喬津平雖然住樓上樓下，但是很少見麵。我經常出去比賽，而喬津平據說也是企業老板，時間上根本對不上。”

“這些不用你說，我們會做分析的。”

“我跟他之間沒矛盾。”

“有沒有矛盾我們也會調查，當然警方也會調查。”

肖南無語，“那你還想讓我說什麼？這些你們會分析，那些你們會調查，還想讓我說什麼？”

“吃飯吧。”陳夢晞的聲音從餐廳裏傳了出來。

秦清明轉頭朝著餐廳看了一眼，飯桌上已經擺上了菜碼和碗筷。“先吃飯吧，吃完飯再說。”起身走進餐廳。

陳夢晞端著鍋走出廚房，“我也不會做別的，就煮了點麵條。快吃吧，麵條放時間長了就不好吃了。”她看到肖南坐在沙發上還不動，又叫了一聲，“肖南？吃飯了。”

肖南起身，懶洋洋地走進餐廳，說道：“我不吃了，你們吃吧。”

“一天一夜沒正經吃飯了吧，先吃了再睡吧。”秦清明用筷子挑著麵條，“事情都發生了發愁也沒用，還是吃飽了飯想想怎麼解決是唯一的出路。”

陳夢晞挑了一碗麵條，澆上熱鹵後放在桌子上，麵帶微笑地附和道：“是啊。吃飽了飯才有力氣想辦法，多少還是吃點吧。”

肖南看著桌子上的麵條，遲疑了一下，走到了餐桌邊坐了下來。

秦清明關上客房臥室的房門，從冰箱裏拿出兩罐飲料走進客廳，“你今晚睡我的臥室吧，我在客廳裏睡。”把飲料遞給正在看資料的陳夢晞，坐在鋪著地毯的地板上。

接過飲料，陳夢晞客氣道：“沒關係，我睡在客廳就行。”

“怎麼能讓一個女孩子睡客廳。”

“沒事的，在家我也總是睡沙發，時間長了反而覺得沙發比床睡起來舒服。”陳夢晞微微一笑。司法考試複習階段，白天忙完工作的她晚上還要複習，一學就是到了半夜，懶得動之後就直接倒在沙發上睡了，那段時間臥室幾乎成了擺設，隻有躺在沙發上她才能安然入眠。“秦律師，這個案子你是怎麼知道的？”忙了一整天，她還沒來得及問這件案子的來曆，現在終於有了空暇時間，才想起來要問個清楚。

秦清明喝了一口飲料，說：“是古醫生直接找到我的。古雯是我大學教授的女兒，也是肖南的心理醫生。”

“心理醫生？”陳夢晞驚詫道。

秦清明點點頭繼續說：“是她拜托我做肖南的代理律師，在肖南被抓後的當天下午就給我打了電話。肖南的情況我不是很清楚，所以晚上跟她先見了一麵，這些資料也是她給我的。”

“這也就是說在我們去保釋肖南之前，她就已經見過肖南了？”

“沒有。”秦清明搖搖頭，拿起桌子上的詢問筆錄，“這些都是複印件，見完古雯我就去了一趟公安局，是遲孟豪給我的。”

“你跟遲隊長很熟嗎？”

“嗯。”秦清明點點頭，“打過很多次交道。也不知道為什麼，隻要是他辦理的案子，最後我都會成為犯罪嫌疑人的辯護律師。挺奇怪的。”

陳夢晞撇撇嘴，“是挺奇怪的，算不算孽緣。”

“從公安局出來的時候，遲孟豪也問了我對這起案子的看法。”秦清明沒有理會陳夢晞的玩笑話，“看得出來他應該也對肖南的嫌疑有懷疑，隻是在證據麵前，他必須依法辦事。”

“你呢？你怎麼看？”陳夢晞問。

秦清明沉默了一會兒，說：“我自然是相信肖南。”

“相信他什麼？殺人還是沒殺人？”

氣氛頓時變得怪異起來，陳夢晞盯著他。跟著秦清明一年來的時間，在她的心裏一直有一個問題想問，這次總算有機會問出口。“秦律師，我能問你個問題嗎？”

“我知道你想問什麼。”

“我想問什麼？”陳夢晞反問，期待著他能夠猜出她的心思。

“你是想問我，在一個刑事案件中，如果知道自己的當事人就是殺人凶手，會不會還公平公正地對待，會不會因為凶手的殘忍暴行而對他存有鄙夷的態度，會不會帶著私人感情在法庭上進行辯護，對嗎？”

“你怎麼知道？”

秦清明笑了，回道：“從我第一天做刑事律師開始，這個問題就被人問過很多次了。”

“那你都是怎麼回答的？”

“我隻相信我的當事人。”秦清明嚴肅道，“不管他是不是殺人凶手，我隻相信他。他對我說的每一句話我都要百分之百的確信，不能存在任何不信任。”

陳夢晞看著他，忽然有一種欽佩之感，一年親身相處來第一次的感受。“我知道你有一場官司是輸了，那是怎麼回事啊？”

她的話把秦清明的記憶勾回到了十七年前。

“我看過事務所裏的卷宗資料，那場官司是一起家庭暴力案件導致的殺人，凶手就是被殺丈夫的妻子。我聽老齊說你當時一開始是做無罪辯護，後來在庭審的前一天，將無罪辯護的申請改為了有罪辯護，為什麼？”

秦清明注視著她，回憶如泉湧般滾入腦海，十七年前庭審現場的那一幕曆曆在目，仿佛就是昨天發生的事情。

“我也詳細了看了整個案件回顧，妻子很明顯是正當防衛，完全可以被判無罪的，為什麼最終判了二十年？”

陳夢晞沒有注意到秦清明神情的變化，仍舊繼續做著自己的提問，“而且我還聽老齊說當時也申請了讓嫌疑人的兒子出庭作證，最終也是在庭審前一天取消了。我知道孩子出庭作證在法律上是有所保留的，因為要考慮到孩子的心理因素等各方麵。可是，當時那個孩子答應了出庭作證，按程序來說他是可以出庭的。隻要孩子出庭，正當防衛的策略就能夠穩贏，為什麼放棄了？”

秦清明還是沒有任何反應，深陷在回憶中還沒有回過神來。

陳夢晞見他一直沒有回應，也不打算再問下去。“都快一點了，早點睡吧，一早起來還有很多事得忙呢。”說著開始收拾擺滿桌的資料。

“那是我可以獨立接案子之後打的第一場官司，是法援部門分配過來的案子，一個家暴的案子。受害者是實施家暴的丈夫，嫌疑人是忍受家暴的妻子，而目擊證人就是他們兒子，肖南。”

當秦清明說出肖南的名字時，陳夢晞一臉吃驚地看著他，難以置信自己所聽到的每一個字。

“是肖南的母親請求我不要讓肖南出庭作證，也是她讓我不要以正當防衛為由進行無罪辯護。”

“為什麼？”

秦清明的眼睛有些濕潤，搖頭說：“不知道，可能她想保護自己的兒子吧。”

“在每一個母親的心裏，孩子永遠比自己的生命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