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4.
早晨十點,我整理著合同,輕歎一聲,把所有需要交給林總的資料一並送過去。他又一如既往,簡單地道了聲‘謝謝’,眼睛始終注視電腦,根本沒有看我一眼。倘若在沒有外人的時刻都不會多會留意我,那麼,他怎麼可能對我有感情呢?
悄悄退了出來,已經不失望了,大概是習慣了他的態度。人和動物其實都一樣,對於無力改變的事,自然就學會去適應,去接受。
正沉思著,廖經理沉著臉朝我走過來,“易安,還有韓曉曉。”瞪了一眼還在看網絡小說的韓曉曉,“你們兩個跟我來林總辦公室!”
大廳的眼球瞬間都擲向我們,我們倆也相互對望一眼,麵麵相覷,不知發生了什麼,隻得跟著廖經理走進去。
辦公室內,馬主管也晾在中央,惴惴低頭,一動不動。
林總斜靠在背椅上,並未抬頭看我們,夾著香煙,麵目陰沉,眼睛釘在我剛送過去的合同上,一言不發。
許久,他才緩緩地抬眸,並不著急訓話,隻是用深沉的目光掃視我們兩個人。我不敢晃動,連心跳都想摒棄,實在害怕對上他此時犀利的眼神。
辦公室內緊繃著幾根壓抑的神經,都在等待著林總開口,卻又害怕他開口。
終於,林總拿起一份合同,聲音刺破空氣:“廣州浩瀚的合同是誰擬的?”
“是我。”我小聲地回答,心裏忐忑跳動,不知出了什麼問題。
“這份合同的格式排列,或是字詞標點都非常細致。”他放下這份,又拿起另一份,“建輝房產的報價也是你做的?”
還未答話,朝曉曉激動地搶道:“是我。”
林總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你來公司多久了?”
“一年零三個月了。”
“這份標書我暫不提格式以及錯別字,自己去給我看看這報價的數字!”林總突然揚手,直接把標書甩向她。
文件在空中劃了一道弧線,完美的拋物線還沒有驚醒我們的呆鈍,已經崩落在韓曉曉的腳麵。紙張散開了花,韓曉曉的眼淚也散得七零八落,哭了兩秒:“林總對不起,我下次一定注意。”
林總的目光卻緩慢地遊向廖經理,又點了支煙:“廖經理也來了10年了吧?”
廖經理臉色都白了,惶惶點了幾下頭。雖然沒有說話,我卻感覺到他已經冷汗連連。
“你打算拿這樣的標書去競標嗎?”
“不……”
“那是要我替你接過這份核查的工作?還是以後你的工作都由我來替你完成?”林總的聲音始終很平靜,注視也是淡淡的,可與他對視上卻有莫名的寒意。難道這就是不怒自威的境界?
廖經理僵著頭,努力保持平緩地答:“都是我的責任,是我沒有仔細審核,請林總再給我們一次機會。”
我真想替廖經理喊冤,他剛休完假,今天是第一天上班。這段時間所有的資料拿給馬主管審核,然後再交由林總。可惜,剛回來就背了這麼大的黑鍋。偏偏還不能叫委屈冤枉,領導最討厭推脫、解釋、不敢承擔責任的人,無論誰的錯,錯誤已經存在,隻要與自己相關,都要勇於承擔,並迅速拿出正確的結果。
其實自己的下屬究竟什麼樣,領導心裏一清二楚。你以為他什麼都不知道,其實什麼都記在心裏。
“一個人的工作結果,反映出他的工作態度。”林總半倚著背椅彈了彈煙灰,“來了一年的人還交出這樣合同!廖經理你安排下去,讓財務部給她結算三個月的工資,請她另謀高就。”
韓曉曉到底是年紀小,還不懂辦公室生存之道,領導已經開口,求同情掛淚珠是沒有用的。可她仍然哭訴:“林總請您再給我一次機會吧!我一定會改正的。”
“你的試用期是怎麼通過的我都在懷疑!”
她不敢再出聲,隻是低著頭嗚咽,眼淚一滴一滴落在地麵上,楚楚可憐的模樣讓人心碎,可是我卻沒有插話的資格。倘若她真的被這個公司辭退,那麼日後再找工作還是有困難的。雖然這家公司在全國算不上龐大,可是這個行業在這個城市卻算是走在前端,如果從這樣的公司離開,下家單位怎麼可能不調查呢!
我猶豫著要不要替她求求情,與廖經理交換了一個眼神,林總再次開口:“小易把這份標書擬好,今天晚上9點前交給我。”
“好的。”我恭敬地回答。
“都出去吧!”
“林總,請您看在您太太的麵子上再給我一次機會吧!”韓曉曉依然梨花帶雨的求情。
林總淡薄地睨了她一眼,眼睛裏已經暗藏火山。臉一側,示意門口:“立即給我滾出去!”
回到座位,大家知道了事情的經過後,無論真心還是假意,都安慰著韓曉曉,她哭哭啼啼地收拾東西,一邊收拾,一邊語無倫次地感謝大家的安慰。
其實,人走茶涼,大家很快都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有工作的繼續工作,沒有工作的繼續閑聊,對這種事情都習以為常了,林總的嚴厲眾所周知,任何一個企業都不會養閑人。
我一邊修改著合同,一邊想著剛剛的事情。
今日這事純屬殺雞儆猴,據說馬主管是顧董事長安排進來的,也是顧家兄妹的表親,本人沒什麼能力,卻一心想要取代廖經理,一直被林總壓了下來。
走一個韓曉曉不算什麼,可也表現出了林總的原則。任何單位都有不為人知的糾葛,我們看得見隻有馬主管,也許,還有林總和顧董事長,就算彼此之間是親人,也會存在意見相左……
我突然打了個寒噤,這些與我有什麼關係?林總的夫人可是顧董的親妹妹,他們就算政見不合也不會影響到林太太,我究竟在想什麼?難道我還想取而代之?
一直以來我隻是暗戀他,迷戀他,今日我竟大膽地揣度他們的家族關係,不止渴望他們不和,還渴望他們決裂?我真的是瘋了!
太可怕了!我定了定神,緩緩沉下心來,繼續修改合同。
直到下班,我才把這份合同修改完,打印出來又一個字一個字校對,連標點都不放過,生怕出一點紕漏。
檢查了四五遍,刪了又修,修了又改,到了八點,辦公室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我才完成最終定案,交給廖經理。
他同樣也在處理堆積的工作。看完後,滿意地笑了笑:“不錯,我挑不出來毛病,去交給林總吧!”
我吞了口口水,擠了點清淚,示意我的怯弱與不情願,請他幫忙。他卻故意視而不見,低頭伏案,仿佛我這個人與他已經沒有關係了。
我在心裏暗罵一聲:臭老頭!戰戰兢兢地敲了林總辦公室的門,裏麵很快傳來一聲‘請進’。
我推門而門:“林總,建輝的標書修改好了。”小心翼翼地推到他桌麵,“廖經理已經審核過了。”
他點點頭。
“那……我先下去了。”
他沒有回答,一時間我不知該走還是留,剛剛移了兩步,他就把目光射向我,嚇得我立即定住。
“你很怕我?”
“沒……沒有啊!”
“對於你,我也算是耐心的了,希望你能聰明點,明白我想要什麼。”
“什麼?”
我疑惑地看向他,他卻沉默了。
此時我的笑已經從心裏跌了出來!有一種狐狸尾巴終於藏不住的感覺。他想要什麼?就我這點能力,辦公室一抓一大把,他還能要什麼,要我做他的情人嗎?
一直以來我都在捕捉他對我那一丁點的情意,想要保留證據,卻抓不到一絲痕跡;想要放棄,卻又心有不甘。這種情意始終存在於隱隱約約,朦朦朧朧之間。
可他真的太狂妄、太自大了!我是喜歡他,但不代表我會受人玩弄,更不是沒有理智。情人是什麼?情人是個實質性的身份,是出賣青春,是名副其實的第三者。這種事,我沒興趣。我喜歡他,僅僅是喜歡,是幻想,是期待,是一種愛的思緒。
如果他認為我能死心塌地愛上他,那他盡管試試吧!我倒要看看一個身份複雜的人怎麼讓我死心塌地。
他仍靜靜地凝視著我,我亦打量著他。說來也奇怪,麵對他時,我倒一點也記不得對他的那點心思,可是一旦他離開公司,或與他毫無交集,我又非常的想念他。這究竟是一種怎樣的情愫?
“你出去吧!”他掐滅香煙。
下班時刻已經八點半了,走出大樓,抬頭看著皎潔的月色,烏雲在明亮中半遮半掩,半明半閃。忽然想起韓曉曉那張梨花帶淚的臉,她下午離開時我都沒來得及送她。
掏出手機,撥了她的號碼,鈴聲響了好久,才傳來了一句刺耳的‘喂?’,仿佛是咆哮出口。
我立即把電話脫離耳膜,開了免提,那邊不斷傳來嘈雜震耳的音樂聲。
“韓曉曉?你在哪?”
“我在酒吧!”
“你一個人?”
“是易安啊!”她才聽出我的聲音,迷迷糊糊地說:“是啊!我一個人,你過來陪我啊?”
“你一個人怎麼能去那裏?”
“你來了,我就不是一個人了啊!”
“地址發來我,我過去找你。”
“紅豆。”她又嚎叫一聲:“紅豆酒吧。”
掛掉電話,立即攔了個車,雖然我與她隻是普通同事,並無私交,但是也不願一個喝醉的女孩子獨自在那種場合。
到了酒吧,裏麵聲音鼎沸,光線忽明忽暗,根本看不清人影,隻得一張臉連著另一張臉去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