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懸著一顆心,在這尷尬又令人窒息的會議室,恨不得能變成透明人,輕手輕腳地清理煙灰,生怕卷起煙灰嗆到自己,引發他的注意。
清理好所有的煙灰缸,開始收用過的咖啡杯,桌子上隻有三隻空杯,不幸的是有一隻在林總麵前,顯然這是他用過的。問題是,兩米多寬的桌子,杯子偏偏在中間,他是長臂猿嗎?竟然能將它推到那麼老遠?
我站在他身後,屏聲靜氣地目測這個杯子在什麼位置拿才能最方便,以我胳膊的長度,必須要趴上桌子,偏偏今日我穿了一個V領的連衣裙,如果從他麵前拿起這個杯子,我不但會走光,還會有勾引他的嫌疑,雖然他未必會看我,麵前也有電腦遮擋,可是我伸長手臂,麵目猙獰的模樣,被他看見終究不好吧?
有些欲哭無淚,隻得挪到他身後,怯聲怯氣彎腰取那隻空杯,可是我弓著背,伸直胳膊還是拿不到,不得不又靠近他幾分,身體幾乎貼在了他右肩上,也顧不得他有什麼想法了,踮起腳尖,仍差一點點,內心崩潰又抬高了腳,突然……腳下一滑,重心不穩,直直向桌麵摔去!
我以為我會跌到桌麵上時,卻倒在了一彎溫熱的手臂上,側過頭,看見了林總近在咫尺的臉。他竟然及時起身拖住了我的頭,右手攬住了我的腰,我們之間的距離已經近到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心跳。我完全呆滯了!大腦一片空白,忘了反應,忘了起身。仿佛又回到了電梯口那日的情景,他的目光掉進我的眼睛裏,人群浮浮沉沉,我們隻沉在彼此的眼睛裏……
這曖昧的姿勢,還有溫情的目光,內心激起一圈圈漣漪……可理智告訴我,不能再這樣對視下去了,唇邊還有他溫熱的呼吸,腰際還有他掌心的溫度,我好怕會忍不住攬住他,會主動吻上他的唇角……可是,我真的舍不得離開,這是我第一次與他這麼近的距離,以後恐怕再也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門,突然被輕輕扣了兩下,恍惚間,我倏然清醒,迅速推開他,乘機趴上桌子,拿起杯子站起身來,門已經被推開了……
原來是高管們吃完午飯回來了。還好,他們沒有看見剛才那一幕。
我按捺著心跳,端起托盤快速走了出去。
跨出門外,茶杯在托盤裏晃晃蕩蕩,心也在身體裏晃晃悠悠。以後再也不能多管閑事了,尤其是蕭助理的!
到了下班,一顆悸動的心才隨著傍晚的太陽徐徐落下。天邊一抹絢麗的晚霞熠熠生輝,夕陽的餘暉鋪在茂盛的香樟樹間,墨綠的樹葉被照耀得澄黃暗紅。萬物都在沉澱,一切都那麼美麗。
街道邊一家擺賣鮮花盆景的小店,我情不自禁地走了進去,最前排水瓶裏有玫瑰、百合,室內有盆栽的仙人掌,綠蘿,以及水養的水竹和金錢草……
“姑娘想要什麼花啊?”老板笑吟吟地走過來問我。
“不知道呢!我先看看。”
“好咧!慢慢看。”
不顯眼的地方一方小小的花盆,裏麵栽著一棵綠油油的文竹,翠綠的細葉鬱鬱蔥蔥,清新悅目。就它吧!
付好錢,抱著盆栽回到租借房子,把它放在了陽台,修剪掉多餘的枝葉,又澆了些水,嫩綠的細葉沾上晶瑩的水珠,仿佛有無限生機。
以前我總認為自己無法融入這座城市,隻是這裏的一個過客,除了必需品決不多買身外之物。可是現在一切都在悄然變化,這個陌生的城市有了自己喜歡的人,有了不錯的朋友。他們的柔軟與親切,讓我對這個城市逐漸熟悉又依戀起來。仿若這盆文竹,逐漸茂盛,逐漸美好。
到這家公司才一年,22到23歲發現了殘酷還保留了天真,我唯一的樂趣就是在緊繃的日子挖掘出林章的目光,隻有今天是特別的,我才能對得起白天的虛假。
可惜他總是出差,現在隻要知道他不會進公司,我做什麼事都提不起精神,每天上班想他,吃飯想他,開會也想著他……
陰沉的天氣,配上無聊的會議,再加上口齒不清的普通話,更讓人倦意連連。可台上的馬主管絲毫不以為意,廖經理休假半個月,終於輪到他給我們示威了。
嗡嗡地講完本周工作計劃,又開始用劣質的方法給我們灌輸好好工作、老實聽話的思想,還不忘浮誇自己功勞和優秀。我實在沒心思聽他的廢話,抬眸掃了眼各位同事,大家的表情都跟陰沉的天氣一般,就差沒直接趴在桌子上睡覺了。
我在心裏嗤笑,人,一定要有自知之明,切不可像台上那位,自我感覺良好也就算了,眼睛還瞎!
終於熬到散會,去洗手間時經過大會議室,裏麵竟然傳來了林總的與各部門經理開會的聲音,他回來了?他什麼時候回來的,我竟然不知道!
在鏡子麵前安撫好千頭萬緒的發絲,又回到座位塗上口紅,隻等著他會散會出來。
等到17:45,終於聽到他獨有的腳步聲,從長長的過道走來,一步,一步,仿若壁上的鬧鐘,敲擊著我的心。我起身,端著杯子假裝去茶水間,隻為與他不經意間的相遇。
他從長廊迎麵走來,麵色似有倦意,雙眼微微閉合,舒緩一下又瞬息睜開,正好與我對視,我按捺著心裏的倉亂,故作柔情又禮貌地對微微一笑,而他,麵無表情從我身邊大步而過,根本沒有注意我一眼。
沒有刻意的無視,隻有漠然的目光!
眼眶澀澀地氤氳起霧氣,緊握杯子的手因為太過用力,鼓起了細細青筋,好像一條醜陋的青蟲。
下班之際,陰沉了一下午的天氣終於潑起了大雨,一樓大堂已經站著許多等待雨停的人。
我走到廊外,滂沱的大雨好像有許多心事一般,沉重地敲擊地麵。
天快黑了,雨卻沒有停的意思。已經有人不願意再等待,撐起傘離開了。
我抬頭,仰望這無邊的細雨,洋洋灑灑,如絲如線,空氣潮濕又清新。
一道車燈忽然跳進我的眼睛,側過頭,緩了一下雙眼,才注意到停車出口處排著一輛輛等候離開的車。
有一輛黑色的奔馳,我認得,那是林總的車,他正坐在車內,手握方向盤,目視前方。也許是在想什麼心事,麵容不似平日那般堅硬,目光也少了冰冷寡然,此時的他,是如此沉靜而專注。
他這輛轎車應該價值不菲吧!四個車窗近乎是全透明的膜。當下社會誰都不願被窺探隱私,在不影響視角的情況下,會貼上防曬,厚重,讓人目視不清的車膜,仿佛這樣就能隱藏表麵的現象,內心的秘密。可是他那輛名貴的車,車內的人被完完全全顯示在燈光下、視野中。
因此我大膽猜測,他不是沒有隱私,不是沒有懼怕感,他自信,深沉,一切決不浮於表麵,他的秘密深深沉在內心,外人難以推斷,甚至認為他沒有弱點,沒有突破口。他懂得克製自己的欲望,堅定內心的擔當,能改變他的外人猜不透,我也不知罷了
我靜靜地注視著他,他不知道,有一個人一直注視著他,愛慕著他。
終於,他側過頭來看向我,我迎著他的目光,沒有像平日那般害羞地低下頭。兩個人,在雨中沉默地對視。多少次,我都沉醉在他莫名的目光,也曾探究,猜測他目光中的含義,可惜,沒有答案。
車一輛輛離去,終於排到他,護欄剛剛揚起,他迅速呼嘯而去。
我閉上眼,一聲歎息。還在等什麼呢?還在賭什麼呢?站在這裏這麼久,等來了失望,也該死心了吧!
雨漸漸小了,飄在身上有絲絲涼意,我也該離開了。
剛剛抬起腳,身後卻傳來一聲:“易安!”
我轉過身,頭頂及時地撐起一把大傘,竟然是嚴冬筠。他黑白分明的眸子閃爍著關切,“沒帶傘嗎?”
“嗯……是呢!”我望了望天,“不過現在已經小了,打算走咯!”
“那一起走吧!我這傘大。”
我點點頭,也不辭讓:“那麻煩你了。”
一起走出了大樓,他撐著傘,卻把傘都偏向了我這邊,我隻得與他靠得更近,以免讓他左肩全部濕透。
跟不太相熟的同事一起,沉默時氣氛總歸有些尷尬,我隻好閑扯話題,保持微笑又不顯出刻意地問:“我們是一起來公司的吧?”
“是啊!同屆畢業生一起進了這個部門,隻是平時我們接觸太少。”
“哪裏,你幫助過我好幾次呢!我記得……”
“小心!”一束強烈的光亮突然又刺入我的眼中,我還沒有反應,已經被嚴冬筠拉入懷中。
那輛飛奔的轎車快速從我們身邊駛過,車輪揚起一地積水,全部濺在我們身上和腿上。
“什麼人這麼沒素質,就不能好好開車嗎!”我氣急敗壞怒吼,拿出紙巾遞給嚴冬筠,也擦了擦自己身上的水漬。
“你倒是膽大,敢說林總沒素質。”
“林總?”我猛然回頭,可早已沒有了車的影子。似乎是喃喃自語:“他不是已經走了嗎?”
“也許公司又有什麼事情了吧!”
恍恍惚惚與他一起朝地鐵站走去,路邊都是一些撐著傘,形形色色的人們,或聽音樂,或急走,或木然,每個人都把自己鎖在雨傘裏。雨還在下,一陣風吹起,斜斜密密地飄了起來,我的思緒也不知飄向何方……
進了車站,茫然地與嚴冬筠告別,看著他柔和的目光,我又想起林章。常聽說眼神能反射一個人的內心,可是他的目光中我卻看不出任何信息。他總是那麼沉靜,沉靜到幾乎冰冷,仿佛沒有人能擾亂他的情緒。
也許電梯口那抹若有若無的淺笑是出於禮貌吧!而我多麼天真,居然抱起了幻想,幻想他也是在意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