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雷達兵

先不說他了，回過頭來說我們的分隊長。

自從在飛機上聽到那些話之後，我就開始認真地觀察並研究著我們的這位領導。我想知道他到底會出什麼事。

當時最大的錯是反對領袖，分隊長不會。沒有理由啊，他為什麼要反對他老人家呢？再下來是反黨反社會主義，分隊長也不會。人家是新中國培養出來的大學生，人家是共產黨員。再下來就是不守紀律不服從命令，分隊長還是不會。他軍紀嚴整，工作認真，從不遲到早退。他最聽領導的話了，從來沒見他和中隊長大聲說過什麼話。再下來是什麼？好像是不艱苦樸素？上次有個上海兵因為沒有穿部隊發的線襪而穿了家裏寄來的尼龍襪而被批評和自我批評過，可分隊長不會啊，從沒見他穿過尼龍襪啊。

想得我頭都疼了，我也沒有想出分隊長究竟會出什麼錯。

後來我不想了，我終於放心了，因為分隊長成了我們的副中隊長了，看來分隊長沒有出事，那個副處長對他的教育是非常及時和有效的。

可是，過不了多久，分隊長還是出事了，而且是出了件大事，是那種以我當時的腦子怎麼也想不到的那種事。

要不是這時出現了一個張傑，我想我就是把頭想炸了也不會想明白分隊長到底怎麼了。

張傑，老三屆的北京兵。北京重點中學的學生會主席，是那種在中學就成了共產黨員的傑出人士。

那天，我們發現在宿舍和跑道之間的空地上有幾個人在施工。這夥人很怪，即不造房子也不造崗亭，他們造了一個高高的台子，一邊還有一個斜坡，正經一個梯形建築。

“這東西做什麼用的？”

“難道有什麼文工團要來慰問我們了嗎？”

我們在議論著，想著還真有可能會在不久的將來看到一場真正的演出，這個演出一定很有規模，一般的宣傳隊不會整出那大的動靜。

我們望著那個梯形建築，等了近半個月，也沒等到什麼像樣的文工團，到是等來一輛奇形怪狀的車，那車怎麼看也不像是文工團要用的車，讓許宏軍他們徹底失望，因為他們早就在猜測著會看到什麼樣漂亮的女兵了。

車開上了那個梯形台，四周全用千斤頂給固定住了。

後來來了一批人，忙忙祿祿好幾天，在我們麵前展示出兩個奇怪的東西。

是雷達嗎？但是它又和我們見過的雷達有所不同，由兩張網組成，一個不停搖頭，一個不停點頭。

後來我們才知道，這個東西是為了防止孫霆他們上次在西藏出現的那種問題而專門設立的，它就是著陸引導雷達。

由於這個雷達就在我們宿舍附近，所以我們認識了一批雷達兵，而這批兵的頭就是張傑。

張傑給我的第一印象是他的嗓音，標準的男中音，音質非常的優美，完全可以和中央人民廣播電台的播音員相媲美。

那時他在指揮安裝，幾個兵被他指揮的團團轉。

我靠在宿舍的籬笆邊在看著他，我可以肯定他是一個北京兵，因為他的普通話很有京味。

他看見了我，很友好地對我笑了一下。

我這才發現，他的長相和他的聲音可是太不相襯了，他怎麼這麼老啊？

光聽他的聲音不看他的人，我一直覺得他應該是個很帥的男子漢，應該不比我們分隊長差。

可他的臉卻不好看，從他的職務看，他不應該老到那去，一個排級幹部難道會四十歲了？

後來我們混熟了，我才知道他也就比我們大了六七歲。

張傑是一個天生就具有領袖氣質的人，他很容易成為一群人的中心。沒用多久，他就成了我們的中心。

我們一批機務兵中有不少北京兵，而且我們的歲數都比他要小半圈，再加上我們的成長過程遠不如他們豐富。

你想啊，我們在小學四年級就開始了文化大革命，我們除了跟著大人屁股後麵起哄就是參加各種遊行，我們哪讀過什麼書啊。而張傑不同，他讀了很多的書。

他出生在一個高級知識分子家庭，父母是從事航天方麵研究。所謂航天，當時我們理解就是那顆經常在我們頭頂上如星星般飛過的會唱東方紅的那個東西。

他從小是跟著他的外祖父母長大的，他的外祖父是個旗人，雖然破落卻仍舊是滿腹經綸。他說，每天吃飯前是他最長學問的時候，因為老爺子在飯前要對他大談一番他們祖上是如何生活的。他從他爺爺那裏真正知道了《紅樓夢》，真正了解了那時候那個階層人的生活，可能有些誇張，但是並不是沒影的事。

除了紅樓夢，他還讀過很多的書，而且他又特別善於表達，從他的嘴裏我第一次知道了狄更斯，第一次知道了托爾斯泰。

“你們要多看些書啊，你們這樣下去可不行。”他說完就給我們寫了個清單，上麵有許多的書名，“這的縣城有個圖書館，你們可以去試試，沒準能借到。”

他給我們的那些書名還是很實際的，他沒有讓我們去找托爾斯泰和狄更斯，他寫的全是高爾基和奧斯特洛夫斯基的書，因為這些書當時可能並沒有被銷毀。

我對他的建議重視，但是我發現和我一樣重視的人不多，因為我想約個人和我一起去縣城，竟然沒人響應。

可憐的張傑，早知道別人不喜歡他就不該寫那麼多張紙條。可他不，他就是那麼個人，他特別的理想化，特別的熱情。他對任何人任何事都很認真，隻要是他認為那件事是對的，他就會投入百分百的精力去做那件事。

最後我是一個人去的縣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