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祭天大典,今天的天色陰沉,像一塊臟汙的灰色毛氈,沉甸甸地壓在頭頂。
狂風卷著沙土,抽打在祭壇上,發出“劈啪”聲響。
蒼狼部落的旗幟被風扯得筆直,發出獵獵咆哮。
陳銳被兩個巴圖親衛推搡著,膝蓋重重磕在石台上。
他被反剪雙手,浸了水的牛皮筋死死勒進皮肉裏,每一次呼吸都能感覺到那股緊繃。
祭壇很高,用巨石和幹泥壘成,上麵刻著扭曲的圖騰,幾個風幹的牛羊頭骨正用黑洞洞的眼窩凝視著天空。
他抬起頭,迎著風眯起眼睛。
祭壇下方,黑壓壓的人群鋪滿了整片空地,像被風吹動的羊草。
一張張麵孔在陰沉天光下顯得模糊不清,或麻木,或畏懼,或藏著一絲嗜血。
巴圖站在祭壇邊緣,今天特意換上了一件用金線繡著狼頭的深色長袍,腰間掛著他父親那把象征身份的家傳彎刀。
他張開雙臂,任憑狂風鼓動他的衣袍,享受著萬眾矚目的感覺。
他清了清嗓子,聲音蓋過了風聲,傳遍整個祭場。
“蒼狼部落的勇士們!我的兄弟姐妹們!”
“我們的阿父,偉大的酋長,被長生天接走了!就是被這個漢奴,用惡毒妖術害死的!”
他手臂猛地指向陳銳,臉上擠出悲痛與憤怒。
人群發出一陣騷動,零星的咒罵聲很快彙聚起來。
“祭天大典之後,長老會就將推舉新的酋長。”
“我,巴圖!酋長的侄子,將繼承他的遺誌,帶領部落走向新的輝煌!”
“今天,我們就在長生天的注視下,用這個漢奴妖人的血,來洗刷部落的恥辱!為老酋長複仇!”
“複仇!複仇!”
人群中,巴圖安插的心腹帶頭高呼,聲浪很快席卷全場。
他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這滿是權力與敬畏的空氣。
在祭壇另一角,阿茹娜被兩個女奴“攙扶”著,麵色蒼白。
她被軟禁了三天,嘴唇已經幹裂起皮,但腰杆卻還挺得像一杆長槍。
視線越過攢動的人頭,落在了陳銳身上。
陳銳幾不可查地動了動下巴。
阿茹娜垂下眼簾。
在寬大衣袖裏,她的右手緊緊攥著一把小巧骨柄刀。
刀柄上鋒利的棱角硌著她的掌心,那冰冷的觸感是此刻她唯一能抓住的東西。
如果陳銳計劃失敗,她會用這把刀,在巴圖最得意的時候,捅進他的心臟。
然後,自盡。
“時辰差不多了。”一個幹瘦薩滿走到巴圖身邊,聲音嘶啞。
巴圖點點頭,大手一揮。
“行刑!”
一個高大身影獰笑著從人群中走出,是蘇赫。
前幾天被陳銳折磨後,他一度擔驚受怕,連帳篷都不敢出。
但自從得知了陳銳被巴圖關押起來,他就活了心思。
這一次,為報折指之仇,他花了不少代價,才從別人手裏搶到這個親自行刑的機會。
此刻,他十根手指還用木片和布條滑稽地固定著,一晃一晃。
因為手指不便,一把磨得雪亮的祭祀刀,被他用皮繩牢牢捆在了右邊小臂上,刀刃向外。
他每走一步,那刀刃就反射一道陰沉天光,晃得人眼花。
蘇赫走到陳銳麵前,蹲下身,用手指上的木片,戳了戳陳銳的臉頰。
“漢狗,怕了嗎?”
“一會兒,我會先從你的腿開始,把你身上的肉,一片片割下來喂狼。我要讓你親眼看著自己被吃光。”
他壓低聲音,語氣裏的怨毒幾乎要凝成實質。
陳銳沒有看他。
他的視線穿過蘇赫的肩膀,鎖定了不遠處那個意氣風發的巴圖。
他忽然笑了,笑聲裏帶著譏誚。
“巴圖,你口口聲聲為酋長複仇,演的這出戲,恐怕連長生天都要看笑了。”
巴圖臉上的得意凝固了。
“死到臨頭,你還想妖言惑眾!”
“妖言?”陳銳笑得更大聲了,“我問你,你親眼見到酋長斷氣了嗎?你親自查驗過他的屍身嗎?你這麼急著殺我,你就不怕…某些人‘死而複生’?”
他刻意在“死而複生”上加重了語氣,目光如刀。
巴圖的身體僵了一下,一股寒意從尾椎骨竄了上來。
這幾天他忙於清除異己,確實沒親自去看過那個老不死的。
但他隨即想到,大薩滿親口跟他說過,老酋長已經油盡燈枯,絕無可能再醒來。
大薩滿是自己的支持者,不可能騙他!
對!這漢狗在詐我!
想到這裏,他強行壓下心頭那一絲慌亂。
“至於阿茹娜,”陳銳不等他反駁,聲音陡然提高,帶著居高臨下的憐憫。
“你處處與她比較,絞盡腦汁想證明自己比她強,可你知道嗎?在她眼裏,你甚至連個像樣的對手都算不上。你對她而言,不過是個......可憐蟲。”
“你閉嘴!”
“可憐蟲”三個字像三根利箭,紮進了巴圖心裏最痛的地方。
他被徹底激怒了,指著陳銳咆哮,“蘇赫!割了他的舌頭!現在就割!”
蘇赫被吼得一個激靈,眼中凶光大盛,舉起捆著刀的右臂就要朝陳銳的嘴紮去!
阿茹娜袖中的骨柄刀已然出鞘半寸!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走水啦----!王帳走水啦!”
一聲驚叫從人群外圍猛地炸開。
是莫日根的聲音!
緊接著,不等眾人反應,另一道變了調的尖叫響起,是劉大扯著嗓子在嚎。
“快救火啊!燒起來了!”
人群頓時亂成一片。
“什麼?”
“王帳著火了?”
所有人下意識地扭頭,望向部落中心王帳的方向。
隻見一柱濃重的黑煙,像一條巨蟒,正從王帳的位置衝天而起,在天空下格外醒目。
“快救火!酋長的遺體還在裏麵!”
趙山混在人群中的喊聲,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頓時許多牧民都忙著向王帳方向跑去,這不僅是搶救酋長的遺體,夏日幹燥天氣下,火勢起了,整個大營都得燒光!
祭壇上,蘇赫的刀停在半空,他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搞懵了。
“別管!先殺了他!殺了這個漢狗!”
巴圖的吼聲變得瘋狂,他不能容忍自己的勝利時刻被這樣破壞,他伸手指著陳銳,狀若瘋魔。
蘇赫被這吼聲驚醒,眼中猶豫被狠厲取代。
他不再理會祭壇下的混亂,手臂再次發力,將全身力氣都灌注在右臂上。
那柄雪亮的祭祀刀,帶著風聲,狠狠向著陳銳的心口捅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