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帳內,酋長痛苦的呻吟穿透了帳幕。
守在帳外的親衛哈丹,感覺自己心臟正被這聲音一下下揪緊。
身旁同伴焦躁地來回踱步,手幾次按在刀柄上。
“哈丹,酋長的聲音不對!我必須進去看看!”
“站住!”哈丹一把攥住他的胳膊,他壓低聲音,“少主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能進去!”
“可酋長他…”
“你,立刻去通知少主!這是命令!”哈丹打斷了他。
那名親衛咬了咬牙,最終選擇服從,轉身消失在愈發狂亂的夜風裏。
哈丹獨自守在簾外,風聲呼嘯,他沒發現,就在不遠處一堆草料裏,一個身影默默後退,貼著一個個帳篷的陰影,朝著部落另一頭飛快溜去。
同一片夜空下,巴圖的帳篷裏是另一番光景。
巴圖的帳篷裏,酒氣、肉香混雜在一起,令人作嘔。
一個年輕的侍女赤著腳,蜷縮在角落最陰暗的獸皮上。
亞麻裙子被撕開了一道長長的口子,暴露出大片肌膚,在驚惶下微微顫抖。
巴圖此刻正啃著羊排,用肉食補充運動帶來的消耗。
就在這時,一名心腹通報後,進入帳中,他隻敢看腳下的華貴地毯----上一個敢四下打量的親信當晚就被剜去了雙目。
他對著巴圖附耳低語。
巴圖臉上浮起一個猙獰笑容。
“漢奴…加重?”他咀嚼著這幾個字,眼中貪婪愈發明亮。
“機會!”
他一把抓起狼皮坎肩披在身上,大步走出帳篷。
夜風吹得他長發亂舞,他深吸一口氣,隻覺得前所未有的舒暢。
黑暗中,他那些心腹如鬼魅般聚集過來。
“去,分頭去告訴所有人!”巴圖的聲音被風吹得有些變形,卻更顯狠戾,“就說酋長被阿茹娜帶回來的漢奴用邪術所害,現在已經神誌不清,口吐黑血,快不行了!”
他停頓了一下,環視著自己這些親信,一字一句地補充道:“記住,要讓所有人相信,她阿茹娜,為了搶那個位子,不惜勾結外人,用漢人的妖術殘害自己的父親!快去!”
一個時辰後。
幾個部落裏德高望重的長老被巴圖“請”進王帳,再出來時,個個麵色凝重。
他們一言不發,但那神情已經說明了一切。
阿茹娜和陳銳也站在王帳邊,但都被巴圖的部下重重擋在王帳外。
狂風卷著沙礫,劈頭蓋臉地抽打在阿茹娜臉上,像無數根細針在紮。
她像一頭被狼群包圍的孤狼,明明身處自己的族人中間,卻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敵意。
巴圖就站在王帳前,他身後,簇擁著那幾位剛剛“探視”過的長老。
臉上掛著悲痛與憤怒,恰到好處。
“阿茹娜,你不能進去。”他聲音洪亮,蓋過了風聲。
“滾開!”
阿茹娜的右手按住了刀柄。
冰冷的金屬觸感讓她想起多年前,父親第一次教她握刀時說的話。
“阿茹娜,記住,我們蒼狼部的刀,是用來守護部落的。”
她的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
殺了巴圖,隻需要一刀。
但她不能。
她明白,自己落入了圈套。
現在動手,就是坐實了“弑父篡位”的罪名。
她看向巴圖身後的長老們。
那些看著她長大的叔伯,此刻卻全都避開了她的視線。
“妹妹,我知道你很傷心。”巴圖痛心疾首地喊道,“但叔叔的身體,不能再被你的那個漢奴妖人折騰了!我們都是為了叔叔好!”
他的話音剛落,人群中立刻爆發出此起彼伏的鼓噪聲。
這些,都是巴圖帳下的牧民,真虧他大半夜的能叫出這麼多人。
“為了酋長好!”
“不能讓漢奴邪術玷汙王帳!”
“把那個漢奴交出來!”
一個牧民朝阿茹娜腳邊吐了一口濃痰。
這像一個信號,人群開始向前湧動。
夜色最深沉時,營地中央的篝火被重新點燃,烈焰衝天,照亮了無數張驚疑不定的臉。
巴圖在幾位長老的簇擁下,走上王帳前的台階。
他環視四周,然後用一種悲愴的語調,當眾宣布:
“酋長…已經被長生天接走了。”
他擠出幾滴眼淚,聲音嘶啞。
人群瞬間嘩然,隨即,壓抑的哭聲從四麵八方響起,連成一片。
阿茹娜站在人群外,身體僵直。
她知道阿父還沒死,但現在,巴圖說他死了,他就是死了。
“是阿茹娜!”巴圖猛地轉身,手臂像一根標槍,直直指向她,聲音陡然變得怨毒。
“是她!聯合那個漢奴妖人,用惡毒邪術,謀害了酋長!”
人群哭聲一滯。
所有的目光,混雜著真心或假意的憤怒。
在跳動的火光下,齊刷刷地聚焦在阿茹娜和她身後臉色鐵青的陳銳身上。
“為了部落的安寧,為了給酋長複仇!”巴圖振臂高呼,“我宣布,將阿茹娜軟禁!徹查此事!”
“至於這個漢奴妖人!”巴圖的視線落在陳銳身上,“投入囚籠!待祭天大典到來,便用他的血,在長生天麵前,洗刷這份褻瀆!”
命令下達,侍衛們撲了上來。
阿茹娜的親衛下意識拔刀,卻被她用一個眼神製止。
陳銳沒有反抗。
他的眼睛快速掃過撲來的幾人。
左側兩人,腰腹空門大開;右側三人,站位分散。
他甚至在腦中規劃出突圍路線:三步之內,可擊倒兩人,奪刀,刀鋒能在第五步時架在巴圖的脖子上。
但他最終隻是垂下眼簾。
他任由粗暴的手將他推搡著,後背狠狠撞上木欄,被塞進囚籠裏。
囚籠原本是用來關押猛獸的,尿騷味充滿鼻腔,熏得人作嘔。
巴圖走到囚籠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漢狗,現在感覺怎麼樣?”他朝囚籠裏吐了口濃痰,“我說過,你會後悔的。”
陳銳靠在木欄上,抬起臉。
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平靜地看著巴圖。
“祭天大典?”陳銳語氣平淡,“我怕你,等不了那麼久。”
巴圖的笑容僵在臉上。
他想從陳銳臉上看到恐懼、求饒,但他什麼都沒看到。
隻有一片平靜,那平靜讓他感覺自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無比憋悶。
“嘴硬!”巴圖怒哼一聲,隨即又獰笑起來。
他俯下身,把臉湊到木欄前,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惡狠狠地說。
“急什麼?等到祭天大典那一天,我會讓薩滿親自來給你剝皮,從腳開始,一寸一寸地剝!我要讓阿茹娜親眼看看,忤逆我的下場!”
囚籠裏,陳銳緩緩閉上了眼睛,不再看巴圖。
【鳥瞰】
意識脫離了這具被困的身體,急速升空。
身下的囚籠、巴圖、人群都迅速縮小。
整個蒼狼部落營地,在他“眼中”變成一個巨大的沙盤。
他的“視線”越過重重帳篷,鎖定在王帳之上。
在那頂象征著最高權力的帳篷頂端,一道他親手劃開的細長刀口,正隨著夜風吹拂,一張一合。
透過那道縫隙,他能看見,酋長那張蠟黃的臉上,正布滿了細密汗珠。
但他的胸膛,平穩地起伏。
酋長,根本沒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