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滴酒液落下。
清亮,透明。
“嘀嗒。”
緊接著,第二滴,第三滴…在陶瓶底部彙聚成淺淺一層。
“出酒了!公子,出酒了!”
劉大激動得滿臉通紅,他壯著膽子湊到瓶口猛吸了一口。
下一刻,一股遠比馬奶酒爆裂的辛辣酒氣,狠狠捅進了他的鼻腔,直衝天靈蓋。
“咳!咳咳咳!”
他嗆得眼淚鼻涕一起往下淌,蹲在地上咳得撕心裂肺。
陳銳沒理會他,一腳踢了踢角落裏那幾大袋沙蔥。
“幹活!”
一聲令下,整個鍛爐棚開始忙碌起來。
劉大和趙山將一袋袋沙蔥倒進石臼,掄起木杵,一下下砸落。
“砰!”
“砰!”
沙蔥汁水四濺,刺鼻辛辣味霸道地衝進鼻腔,熏得人眼淚直流。
“我的娘唉,這玩意兒也太衝了!”劉大一邊砸,一邊用袖子抹眼淚,甕聲甕氣地抱怨,“這直接搗碎了敷傷口上不就完了?幹嘛費這麼大勁…”
“屁話少說。”
陳銳冷冷一句,劉大的抱怨立刻卡在了喉嚨裏,尷尬地笑了笑。
沙蔥很快被搗成墨綠色的爛泥。
陳銳將剛蒸餾出的烈酒盡數灌入一個幹淨陶罐,剛好沒過蔥泥。
他親自上手,用好幾層厚麻布封死罐口,又讓劉大用膠泥糊了厚厚一圈。
“放爐子邊上烤著,每隔半個時辰,晃一晃。”
“公子,這…這得等到什麼時候?”
“等。”
陳銳隻回了一個字,便靠在柱子上閉目養神。
時間在等待中被拉得無比漫長。
幾個時辰後,就在劉大快要打瞌睡時,陳銳毫無征兆地睜開了眼。
他走過去,用鐵片敲開膠泥,一把掀開麻布。
謔----!
一股混合著酒氣和蔥香的古怪味道轟然炸開,熏得所有人齊齊後退了一步。
罐子裏的液體,已經變成了墨綠色。
陳銳取來幾層幹淨的細麻布,開始小心地過濾。
墨綠色的汁液順著麻布一滴滴落下。
另一邊,孟山架起小鍋,將大塊的羊尾油扔進去煉化,油脂發出“滋滋”的聲響。
陳銳之前交代過,想要發揮藥力,必須用羊油做成藥膏。
最後一步,混合。
孟山將煉好的溫熱羊油端了過來。
陳銳將其緩緩倒入藥汁中,手持一根木棍,手臂肌肉繃緊,開始快速均勻地朝一個方向攪拌。
隨著攪拌,原本油水分離的兩種液體開始融合,顏色從深綠,慢慢變成帶著油光的黃綠色。
一罐氣味刺鼻的藥膏,終於製成。
“成了!公子,藥成了!”孟山激動得聲音都變了調,“下麵我們怎麼辦?”
陳銳沒有回答,他隻是端著那罐藥膏,沉默地走出了鍛爐棚。
這東西的藥效,終究隻是理論。
酋長的命隻有一條,賭不起。
他需要一塊試金石。
…
阿茹娜的帳篷裏,兩人相對而坐。
她聽完陳銳的計劃,久久沒有說話。
火光在她臉上明明滅滅,看不出情緒。
以人試藥。
這在草原上並不少見,但每一次都意味著一場生死豪賭。
但現在這個賭注必須押上。
她轉身對著帳篷簾幕外沉聲下令。
“哈丹!”
一個如鐵塔般的親衛應聲而入,單膝跪地。
“去那些被薩滿放棄的帳篷裏,找一個傷口潰爛,高燒不退,隻剩一口氣的人。”
她頓了頓,補充道。
“連同他的家人,一起帶來。記住,要快,要安靜。”
“是,少主!”
親衛領命而去。
阿茹娜這才重新看向陳銳,那雙銳利的眼眸裏,是身為上位者的審視與決斷。
“我為你找來試刀石。若成了,你是我蒼狼部落的英雄。若敗了…”
她沒有說下去,但那冰冷的意味,足以讓任何人膽寒。
陳銳隻是平靜地點了點頭。
阿茹娜選了一個親衛帳篷讓陳銳做治療。
不到一個時辰,帳篷外傳來一陣急匆匆的腳步。
哈丹回來了,他背上,還背著一個隻蓋著破舊毛氈的男人。
那人四肢無力地垂著,隻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證明他還活著。
身後,還跟著一對被親衛“請”來的老人,臉上迷茫中摻雜著零星希望。
阿茹娜看著草墊上那個奄奄一息的牧民,又看了看陳銳。
帳中人的視線,都聚焦在這個年輕人身上。
陳銳蹲下身,一把掀開了毛氈。
“嘔…”
一股腐爛惡臭撲麵而來,旁邊一名親衛當場就扶著柱子幹嘔起來。
牧民小腿上,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已經完全潰爛,黃綠色的膿液混著發黑的血水,不斷向外滲出。
陳銳表情凝重。
“拿把小刀,一盆熱水,幾塊幹淨麻布。”
聲音非常鎮定,這讓緊張氣氛安定下來。
東西很快備齊。
陳銳將小刀在烈酒裏泡了一會兒,又用火烤了烤刀尖。
他走到那對驚恐的老夫婦麵前:“接下來會很疼,想讓他活命,就按住他。”
老婦人淚眼婆娑,父親則咬著牙,和另一個親衛一起,死死按住了病人的肩膀和另一條腿。
陳銳麵無表情,左手按住傷口邊緣的皮肉,右手握刀,刀尖直接切進了腐肉裏。
“嘶----”
昏迷中的牧民猛地抽搐起來,喉嚨裏發出野獸般的低吼。
父親和護衛額頭青筋暴起,幾乎用上了全身的力氣。
老婦人則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不讓自己哭出聲。
陳銳的動作沒有停頓。
一片片發黑流膿的腐肉被切下,丟進木盆裏。
他甚至會用刀背去刮骨頭,確認上麵沒有附著爛肉。
周圍的人,包括阿茹娜在內,都下意識地屏住呼吸,吞咽口水。
他們見過更血腥的廝殺,卻從未見過如此冷靜、甚至有些殘忍的“治療”。
這不像在救人,更像一個屠夫在分割案板上的肉。
直到傷口滲出鮮血,陳銳才停手。
他口含烈酒,對著血肉模糊的創口一噴。
“啊----!”
病人被塞了麻布的嘴悶哼一聲,猛地挺直了身體,隨即又重重摔回草墊上,徹底沒了動靜。
“我兒…他死了?”老婦人眼前一黑,癱倒在地。
護衛一個箭步衝上來,伸手探向病人的鼻息。
“還有氣!還有氣!”
陳銳打開藥膏,快速塗抹在傷口上。
接著,他又挑出指甲蓋大小的一塊,放進溫水裏攪渾,捏開牧民的嘴,強行灌了下去。
做完這一切,他才站起身。
阿茹娜走到那對癱軟的夫婦麵前,沉聲說道。
“他活,你們全家入我親衛,牛羊不缺。他死…”
她掃了一眼旁邊的哈丹,“我會給你們足夠的補償,然後忘了今晚的事。”
阿茹娜聲音冰冷,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承諾。
“他活,你們全家入我親衛,牛羊不缺。他死…”她掃了一眼旁邊的哈丹,“我會給你們足夠的補償,然後忘了今晚的事。”
男人的嘴唇劇烈顫抖,最終,隻是重重地點了點頭。
帳篷內,落針可聞。
時間一點點流逝。
火盆裏木炭燒盡,又添新炭。
病人的呼吸依舊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身體燙得能烙熟餅子。
希望,在一點點被磨滅。
陳銳靠著柱子,雙眼布滿血絲,盯著那病人。
阿茹娜抱著雙臂,像一尊雕像,站在陰影裏,一動不動。
天邊,泛起了魚肚白。
“他…他…手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