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裴胭居住的別院,是裴家舊址。
一磚一瓦裏嵌著兒時回憶,還有她大婚當日,裴府滿門流的血。
院中蘭花,是母親生前悉心侍弄的。
庭內桑梓,是在她出生那一年栽下。
一場大火吞噬了一切。
裴胭躺在床上,草草披了件外衫,怔怔盯著自己的手臂。
三刻鐘之前,她在滿院熟睡中,忍著手上的蝕骨劇痛,慢慢穿好了衣裳。
手肘夾著壺冷茶,澆濕了床褥。
然後放了火。
冷月高懸。
可哪怕是一片漆黑,院中各處,她也再熟悉不過。
埋下火種,引燃燈燭。
裴家應是她在這世上最後的牽絆。
旁人四散奔逃時,她雙眼沉靜到近乎死寂。
房梁塌陷時,她的手臂燙得厲害,數字終於變動。
當前牽絆值:40。
裴胭就地一滾,裹上浸濕的床褥,踉踉蹌蹌衝出了火海。
這裏的磚瓦好似還護著她。
天塌地陷,也險伶伶避開了她。
裴胭險而又險衝出院門時,樓宇在她身後轟然倒下。
裴府舊址,終成廢墟。
她的家真的沒了。
她站在衝起的火光前,看著裴澈將暈倒的公主抱在懷裏,小心翼翼。
他抬眼,與她目光交彙。
目光匆匆掠過她。
便立刻低頭,將公主打橫抱起,衝出庭外:
“叫府醫來!遞牌子到宮裏,請太醫!”
公主在他懷中睜眼,看向裴胭,挑釁一笑。
餘下的日子,公主簡直成了裴澈的心肝。
磕碰不得、驚嚇不得、予取予求,生怕她又受了驚暈過去。
自然無暇他顧。
可公主偏偏越養越嬌弱,纏綿病榻,每日唉聲歎氣,怎麼都不肯起來。
裴胭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
起火那天,這雙手被用得過了度,如今腫脹不堪,關節針眼處都在滲血。
她抿了抿唇:
“我得見駙馬。”
她想讓裴澈拔了這些針。
就算不能,至少為她請個大夫。
院中隻有嬉笑聲。
下人們在院子裏怠工打鬧,對她視而不見。
裴胭強撐著起身。
她想要走出院子,卻被下人一把推了回去。
“我的胭主子哎,省省吧!”
“駙馬爺正為公主到處求醫問藥呢,誰顧得上你!”
裴胭咬了咬牙。
丫鬟心不在焉來替她收拾床鋪時,裴胭突然開口:
“我有一套頭麵,足金花絲鑲嵌,綴的是上等和田玉,就在城中的首飾鋪子裏。”
“你替我傳個話,這套頭麵歸你。”
丫鬟一驚,趕忙向身後看去。
沒人。
丫鬟眼珠轉了轉:“行。”
“——但我隻管傳話,駙馬爺來不來,我可不作保。”
跑個腿而已,不算背主。
深夜。
裴澈正在書房裏來回踱步。
他的確因公主的病,被折磨得焦頭爛額。
入宮的秋宴馬上要到了,若是公主去不成,陛下難免猜忌。
可公主偏生犯了倔。
堅持說自己頭暈胸口疼,下不來床。
抵死不肯隨他去赴宴。
裴澈心中焦躁不耐,麵上卻不好顯露半分。
偏生這時,有個丫鬟鬼頭鬼腦地來傳話:
“駙馬爺,胭主子說她手疼......”
裴澈劈手就將手裏茶杯砸了過去:
“滾!”
丫鬟飛也似的跑了。
回到裴胭院子裏,自然將滿腹怨懟都算在她頭上。
細長指甲狠狠掐她的手臂:
“真是個掃把星!駙馬爺一聽是你的事,管都不想管!”
“替公主傳話時,莫說駙馬爺溫聲細語,有時候還給賞呢!”
“要不是那套頭麵......要我說,你給我頭麵,我都虧了!”
裴胭無力回答。
那些芒絲似的針,仿佛在她指節上發了芽,生了根,繞出撕扯糾纏的痛楚。
裴胭咬著被角,痛得冷汗打濕了鬢發。
她不知自己何時昏過去,昏了多久。
直到被子被人粗暴地一把掀開。
公主奶娘將一盆冰水兜頭潑到她臉上。
叉腰罵道:
“賤婢,竟敢用陰損手段謀害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