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沈昭棠被人抬回昭雪殿時,已是深夜。
夏巧死後,另一個侍女秋霜也被遣走。
偌大的宮殿,靜得可怕。
她忍痛掀開床板,春桃從中走出。
見到沈昭棠,春桃眼圈瞬間泛紅。
沈昭棠想替她擦去淚水,可無力的手臂舉到半空又落下。
指尖隻來得及觸碰少女幹癟的唇瓣。
“對不起,跟著我這樣的皇後,讓你受委屈了…”
春桃似是怕她傷心,勉強扯出一抹笑。
隻是眼淚卻止不住往下落。
“奴婢沒事,都怪奴婢腳程不夠快,否則,也不會讓娘娘受苦…”
主仆二人哭成一團。
良久。
沈昭棠才問。“可曾查到什麼線索。”
春桃點頭。“奴婢已細細打聽,唯一幸存的那位船匠去年開春便已去世。但走訪四鄰,皆說船匠乃阮家主母娘家遠方親戚,兒子在阮家當差,很得重用。”
“而,桐華巷那位老內官…”
見春桃遲疑,沈昭棠眉心輕蹙。“怎麼?”
“他猜出奴婢的身份,卻沒有說旁的,隻說了一個故事。”
“陛下乃先帝第六子,出身既不高貴,也無甚才華武功,在子嗣繁茂的先朝很不得先帝喜歡。陛下幼時曾養過一隻貓,聰穎機慧,倒是十分討先帝喜歡,因為這隻貓,連帶著陛下也沾了光,常常被召見。可後來,這隻貓卻被陛下親手溺斃在了荷花池。”
沈昭棠心底一驚。
蕭睿落水,不正和這個故事有異曲同工之處。
從前諸多懷疑,卻無從下手。
縱然查到蛛絲馬跡,也了然無蹤。
直到,她發現那珠串,才鎖定凶手。
論理,她的睿兒死了,阮靜舒腹中之子才能成為新一任太子。
可老內官的一番話卻將事情推向更撲朔迷離的彼端。
阮家要殺蕭睿是真。
可又是誰要縱容此事。
思忖之際,春桃遞來紙條。
“這是他托奴婢轉交給娘娘的。”
素白的宣紙上,隻有七個字。
【子不類父,父厭之。】
子太肖父,父疑之。
沈昭棠汗毛直立。
她想起從前,蕭珩對睿兒的教誨主張親力親為,男子漢頂天立地。
可那次南下賑災,他卻破天荒將睿兒留了下來。
而後,睿兒便在重重宮禁下,出宮乘船,溺斃冰河。
從前種種疑慮,忽然明朗。
沈昭棠顫聲。“那些藥渣呢?”
春桃不忍回答。“奴婢請宮外大夫看過…都說,娘娘的藥方中,盡是破淤除血的大寒藥物,長久所用,必然傷身。”
“再無懷孕可能。”
沈昭棠隻覺天旋地轉。
最後一絲希望也被無情碾滅。
恍惚間她想起蕭珩得知她身孕時喜悅的眉眼。
他說,是男是女都喜歡。
生下睿兒當天,他便立下血書許他王位。
蕭珩教他習武念書。
沈昭棠教他機械設計。
蕭睿聰穎機慧,一點即通。
三歲成詩,五歲舞劍,七歲就能用火銃打中飛雁。
後來,她幾次小產。
沈昭棠都以為是自己生蕭睿時傷了身。
卻沒想到竟是拜枕邊人所賜。
她並非不知蕭珩忌憚,所以她為愛甘願隱沒功績,漸漸退出政治舞台。
她也明白,父子猜忌是君臣帝王家難免的戲碼。
可…
那是他的親生兒子。
她怎麼也想不到,他會借刀殺人。
沈昭棠強行穩住聲線。
“去請他來。”
春桃去而複返。
“陛下說稱您不認錯,便不會見您…”
沈昭棠忽然笑了。
笑得苦澀無比。
她枯坐良久,褪去鳳袍。
端起皇後鳳印一步步走到乾元殿。
“臣妾沈昭棠,自知無德統率六宮。”
“自請廢後。”
蕭珩臉色陰沉得幾乎可以滴出水。
“你執意如此嗎?”
沈昭棠仰頭。“是。”
蕭珩怒極。“好,那你就跪遍六宮昭告自己的罪行,朕便準你!”
在男人的注視下,沈昭棠放下鳳印,朝遠處一步一跪。
“臣妾沈昭棠,自知無德統率六宮,自請廢後。”
她反複念著這句話。
慢慢消失在雪中。
蕭珩看著被淹沒在風雪中的身影,生生捏碎了扶手。
他隻是想要她認錯。
為什麼,她不肯服軟。
沈昭棠和他在佛前拜過天地。
沈昭棠答應過,要與他執手偕老。
現在,她竟然敢自請廢後!
“陛下,皇後娘娘如此,實在有負皇恩…”內官話音未落。
蕭珩一把將人踹開,猛地把桌上奏折掃落。
“滾!都給朕滾!”
寒風呼嘯,沈昭棠單薄的衣衫被雪浸濕。
雙腿早已被凍得沒了知覺。
可她沒有停下。
她要到蕭珩麵前問他。
她要讓蕭珩親口承認。
不知過了多久。
一聲接著一聲的報喜,將她思緒拽回。
“東南捷報!阮太尉平定叛亂!”
沈昭棠勉強睜開眼。
卻看見一身甲胄的阮太尉從身邊走過。
腕間一串鏨雲紋的翠玉珠,被雪晃得刺眼。
她的兒子骨枯黃土。
凶手卻春風得意,位極人臣。
真是…
荒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