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魏良時深吸一口氣,嚴肅道。
“學生在西市的大秦胡商手中買了幾塊浴綿,偶然發現其吸水性極好且輕柔舒適貼合肌膚。”
“想起在太學時,女子們常容易因為月信弄臟衣裙,生活讀書都極其不便。”
“於是在下根據水筒的原理,又做了這一款吸水性更強不易滲漏還輕柔舒適的月事帶,正在改進階段,沒想到今日便派上了用場。”
“大家請看。”
她舉起呆若木雞的蕭瑾瑜受傷的那隻手給女學生們看:“果然一滴血都沒漏出來。”
張華等人愕然矗立在原地。
蕭瑾瑜仰頭呆呆的看著自己被月事帶包裹著的拳頭。
魏良時放下蕭瑾瑜的手,朝蕭承稷恭敬一揖。
“夫子明鑒,學生以為,明算科身為太學眾科目之首,一切計算既要上可為我晉朝軍農效力,下也要惠及百姓日常,改善百姓生活之質量。”
“天下子民半數都為女子,正因為經血,女子才可以生兒育女為晉朝延續血脈,關乎晉朝血脈的東西又怎叫汙穢之物?”
魏良時聲線清晰,此時說到最後一句,聲音略微比平時大了些。
這話卻是間接駁斥了剛剛說醃臢的二皇子。
但魏良時此時占了大義,他也不便說什麼,目光卻已冷下來,魏良時知道自己大約是得罪他了,此時卻無暇顧及,心微微跳了跳,看向一旁的夫子。
蕭承稷將她闔上的圖紙撚在手裏,展開看了看。
墨跡還沒有幹透,鼻尖是淡淡的紙和墨的香氣,圖倒是畫的有模有樣,隻是不知道做出來之後實際效果如何。
最好的工匠與圖冊都在皇家的手裏,工部與禦匠都做不出來的東西,魏良時要是真能做出來,倒真是天賜他蕭承稷。
“班門弄斧,難成氣候。”二皇子嫌惡道。
如今朝廷門閥專權,其他幾個兄弟都忙著籠絡豪門望族,結交權貴,他這個不成器的異母弟弟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天天廝混在窮酸學生堆裏,不過倒也是讓他放心。
“罷了,今天你事多,我也不久留了,改天你再去我府上坐坐。”二皇子擺擺手隨口道。
蕭承稷聞言笑了笑:“二哥說的是,二哥慢走。”
待到人一走,蕭承稷臉上的笑意散了,他瞥了一眼魏良時,甩甩袖子,幽幽道:“都散了吧。”
“今日的事情皆是從魏良時而起,你留下。”
蕭瑾瑜張了張嘴,想說什麼,欲言又止,終究還是深一腳淺一腳的走了。
魏良時低頭聽著腳步聲窸窸窣窣遠去,很快廊下變得空蕩下來。
蕭承稷反剪雙手,緩緩踱步至魚池邊。
魏良時很自覺的跟在他身後,等著聽他訓示,隻是卻並不如她所料,蕭承稷似乎並沒有責罰的意思。
“記得魏君也是出身官宦人家,令尊身體不好,隻做到了九品蘭台令史,便早早致仕回家。”
魏良時點頭:“是。”
“倒是聽說過令尊為人清正,隻是可惜,若不是身體抱恙,他在朝中還能更進幾步。”
閑散王爺閑庭信步,姿態慵懶,說話時語氣聽起來十分的隨意。
“這兩幅圖紙做的很不錯,令尊令堂教導有方——”
蕭承稷瞥了她一眼,閑閑的抓了一把魚餌扔進池中。
魏良時深深一揖,恭敬的看著自己的腳尖:“學生作出水車與水筒的圖紙,卻不夠完善,夫子學識淵博,學生鬥膽將圖紙送到夫子府上,請夫子的指點。”
明明是個男人,卻有這樣清脆悅耳的聲線,他想起王府豢養的一隻黃鳥,聲音也是像這樣好聽。
蕭承稷輕笑一聲,心情莫名愉悅幾份。
是個會看人臉色的聰明人。
他的視線又滑過她的脖頸。
光滑,瑩白,仿佛一截蓮藕,要是覆手上去稍微用點力,一不小心就會折斷。
如今正是初夏,她卻比別人多穿了一件內襯,饒是如此,卻仍依稀可見脖頸的曲線——
未免太陰柔瘦弱了些。
蕭承稷忍不住微微皺眉,“天氣暖和,為何還穿這麼多衣裳?”
男人朝她勾了勾手,示意她走近些。
魏良時一顆心忽然砰砰亂跳起來,目不斜視的看著腳下的地麵,站的定定的,左手揣進右手袖子裏,腳下一步也沒挪。
“夫子還有事麼?沒事的話學生先回家了,家母還在等學生回去用飯。”
她聲音一字一句,擲地有聲,就連遠遠侍奉在門廊處的隨從也都嚇得麵麵相覷。
蕭承稷動作微微一頓,笑著,又重複了一遍。
“你說什麼?”
魏良時麵不改色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怕他又聽不清,聲音稍微大了點。
“夫子,學生說,家母等著學生回去吃飯,再不回去,飯菜要冷了。”
亭上的氣氛驟然一片死寂。
魏良時等了一會,見他還不說話,斟酌道:“那學生就先告辭了?”
夫子心寬,應當不會怎麼計較的。
她恭恭敬敬又行了一禮,拂袖轉身離去。
蕭承稷一手扶住欄杆,錯愕的看著她頭也不回的背影,隻覺得稀罕。
這世上,竟還有如此避他不及的人。
“殿下恕罪。”
趙學究從遊廊後走出,手中捧著魏良時留下的兩卷圖紙,低聲道,“魏君一向遺世而獨立,秉性如此。”
“有點東西的年輕人麼。”
趙學究捋了捋下巴上的胡須,安慰道:“多多少少都有點脾氣的。”
“若是能籠絡住魏君,不正合了殿下廣納限量,親近寒門士族的意。”
蕭承稷將手中的魚餌盡數扔進水中,隨手接過趙謙遞過來的手帕擦手。
若是尋常學生,如此目中無上他自然不喜。
既是太學的優等生,又年紀輕輕作出這樣的機關圖紙來,他到底是惜才之人。
“誰說我要降罪。”
他扯了扯唇角,聲音低沉。
“本王疼他還來不及,太學明日禦術課月考,你派人將我的那副嵌著紅寶石的錯金馬鞍,再挑些珠寶送給他,就說本王有賞。”
——
魏良時拎著書袋走在大街上時忽然連著打了好幾個噴嚏。
她皺眉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半邊手臂,還熱乎著,搖搖頭哼著小調往槐花巷拐了進去。
還好今日夫子來了一趟,不然還得留在太學裏教李楚月複習勾股定理。
她揣著半截袖子悠悠的往家裏走。
魏宅窄小的門頭就在不遠處,牆壁有些斑駁了,青苔沿著牆根微不可查的往上攀緣,幾株狗尾巴草從石頭縫裏鑽出來,被微風吹得搖頭晃腦。
槐花巷一向僻靜,平日裏沒幾個人,大約是她今日回來晚些,有個人影在幾戶門頭前左顧右盼。
大概是叫花子。
她搜了搜身上,沒銅錢了,便沒有再理會,照舊隨手將手裏的書袋往脖子上一套,瀟灑利落的翻身上牆,跳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