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徐恪的病房內,殺氣幾乎凝成了實質。
北鎮撫司千戶趙恪手按刀柄,雙目赤紅,像一頭即將撲向獵物的餓狼。“大人!請下令吧!我即刻帶三百緹騎,將那四海錢莊圍個水泄不通,別說是個殺手,就是隻蒼蠅也休想飛出來!”
他身旁,鳳駕親軍都指揮使陸時那張冰山臉上也罕見地浮現出一絲戰意,聲音冷硬如鐵:“圍攻動靜太大,易打草驚蛇。由我一人潛入,憑借武藝先行奪寶,更為穩妥。”
一個要人多勢眾,一個要高手單挑。
兩種方案,都是大周官場最經典的思路,直接,且充滿了暴力美學。
然而,靠在床頭,連呼吸都帶著幾分虛弱的徐恪,卻一口回絕了。
“都不行。”
他虛弱地咳嗽了兩聲,看著眼前這兩位大周頂級的軍、特精英,眼神裏帶著一絲無奈。
“趙千戶,你帶人包圍?”徐恪的目光掃向趙恪,“佛見愁是頂尖殺手,不是列陣的軍隊。你的人還沒把巷子口堵死,他早就帶著東西從地道溜之大吉了。”
他又轉向陸時:“你潛入?你能保證在他之前找到那本‘生死簿’?萬一他發現你,隨手抓幾個錢莊夥計當人質要挾,你殺還是不殺?”
一番話,讓房間內高昂的戰意瞬間啞火。
趙恪和陸時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幾分窘迫。
“他很強,所以我們不跟他打。”徐恪指著桌上一張簡陋的京城地圖,用炭筆輕輕敲了敲“四海錢莊”的位置,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
“我們要做的,不是用拳頭去砸開這顆核桃,而是為他布下一張‘網’,讓他自己撞進來。”
他抬起頭,那雙因病而略顯黯淡的眸子裏,閃爍著一種近乎妖異的智慧光芒。
“我們的目標不是殺他,是‘隔離’他,為我們取東西,創造一個完美的時間窗口。”
趙恪和陸時屏住了呼吸,他們感覺自己即將見證一種聞所未聞的戰術。
徐恪沒有讓他們等太久,一係列看似毫不相幹的命令,從他那蒼白的嘴唇中,有條不紊地吐出。
“第一重網,驚蟬。”
他的目光落在了趙恪身上:“趙千戶,你立刻以‘消防稽查’的名義,帶一百名緹騎,大張旗鼓,敲鑼打鼓地去查抄錢莊隔壁的‘水龍會’!”
趙恪一愣:“水龍會?那不是咱們的人嗎?”
“就是要查自己人,動靜才能鬧得最大!”徐恪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火把要多,嗓門要大,把整條街的目光都給我吸引過去。記住,隻圍不攻,把混亂的氣氛給我造足了!”
這是聲東擊西,用巨大的外部壓力和視覺焦點,徹底擾亂佛見愁的聽覺與判斷。
“第二重網,捕蟬。”
徐恪的視線轉向陸時,眼神變得無比銳利:“陸都指揮使,你唯一的任務,就是守在錢莊後院那口通往排汙水道的枯井旁。佛見愁一旦受驚,必然會選擇這條他自以為最隱秘、最快的退路。”
他頓了頓,加重了語氣:“你不用殺他,你隻要......拖住他三十息。”
用最強的戰鬥力,放在最關鍵的節點上,進行精準攔截。
“那......誰去取東西?”趙恪忍不住問道。
徐恪的目光越過趙恪,看向他身後一個一直默不作聲、身形瘦削的親信緹騎。
那人叫周七,是懸鏡司裏最擅長追蹤與潛行的好手。
“第三重網,黃雀。”
“周七,”徐恪的聲音放得很輕,“前麵所有的動靜,都是你的掩護。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水龍會的大火和後院的打鬥時,你,從錢莊正門進去,直接去地下金庫,找到‘生死簿’,然後立即撤退。”
這,才是真正的核心任務,暗度陳倉。
在場所有人都被這套環環相扣、匪夷所思的布局驚得說不出話來。
徐恪仿佛沒看見他們的表情,又咳了兩聲,慢悠悠地補充了最後一句點睛之筆。
“趙恪,再派個人,快馬去通知城防營。就說水龍會附近有匪人縱火拒捕,場麵即將失控,請他們按律封鎖周邊兩條街道,防止匪人流竄。”
他微微一笑,那笑容裏帶著一絲病態的狡黠。
“這叫,關門打狗。”
......
子時,南城。
四海錢莊內,北疆第一殺手“佛見愁”如同一縷青煙,悄無聲息地避開了所有護衛,潛入了後院。
他此行的目標明確――後院井下的密室,以及密室裏的那本“生死簿”。
然而,他剛準備動手,錢莊外,整條街巷卻猛地炸開了鍋!
“走水啦!水龍會走水啦!”
“懸鏡司辦案!所有人等,速速回避!”
火光衝天,人聲鼎沸,雜亂的腳步聲和兵器碰撞聲響成一片。
佛見愁眉頭微皺,停下了腳步。
他判斷這是意外,但多年的殺手直覺讓他立刻放棄了原計劃。
此地不宜久留,必須立刻帶著東西撤離。
他改變方向,身形如鬼魅般,直撲後院那口早已探查好的枯井。
那是他預留的、萬無一失的退路。
一切,盡在掌控。
後院,枯井旁。
陸時如一尊與黑暗融為一體的雕像,連呼吸都仿佛停止了。
他所有的精氣神,都凝聚在了手中那柄看似平平無奇的佩刀上。
當一道黑影攜著一絲微不可查的勁風,鬼魅般從院牆上落下,直撲井口時,他緊握的佩刀終於出鞘!
沒有驚天動地的刀鳴,隻有一泓清冷如秋水的刀光,無聲無息地劃破夜色,精準地攔在了那道黑影的必經之路上。
“閣下,留步。”
與此同時,錢莊正門。
所有的護衛和夥計都被外麵的騷亂和佛見愁的潛入驚得亂作一團,前堂空無一人。
周七像一隻靈巧的狸貓,趁亂溜了進去。
他心臟狂跳,但腦子裏卻一遍遍回響著指揮使大人的指示。
“地下金庫,第三排貨架,從左往右數,第七塊地磚。撬開,裏麵有個鐵盒。”
他不敢有絲毫耽擱,閃身進入金庫,精準地找到了那個位置。
“轟!”
後院,一聲刺耳的悶響炸開!
陸時的刀光,與佛見愁手中那串快如閃電的烏木佛珠狠狠撞在了一起!
巨大的力量透過刀身傳來,震得陸時虎口崩裂,鮮血瞬間染紅了刀柄。
他整個人被這股沛然巨力震得連退三步,每一步都在青石板上踩出蛛網般的裂紋。
但他眼中沒有半分懼色,反而燃起了滔天的戰意!
佛見愁的身形第一次停了下來。
他那張萬年不變的平靜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訝異。
他看著眼前這個年紀輕輕,刀法卻已臻化境的青年將領,緩緩開口。
“有點意思。”
而就在此刻,地下金庫裏的周七,已經將那個不起眼的鐵盒揣入懷中,轉身消失在了夜色裏,如同一滴彙入大海的水珠,再無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