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色未明,幾顆殘星尚掛在青灰色的天幕上。
宿國公府朱漆大門,被一陣急促而沉重的擂擊聲叩響,聲音在寂靜的街巷裏傳出很遠,驚起了屋簷下幾隻宿鳥。
“誰啊!大清早的投胎不成!”
睡眼惺忪的門房罵罵咧咧地拉開門栓,探出半個腦袋。
隻一眼,他臉上的起床氣瞬間凝固,隨即化為驚恐,整個人像是被兜頭澆了一盆冰水,從裏到外涼了個通透。
門外,一輛黑漆楠木馬車靜靜停著,車身上,一個用赤金絲線繡成的“戶”字徽記,在晨曦微光中散發著冰冷而威嚴的氣息。
戶部尚書!
“咚”的一聲,門房腿一軟,直接跪在了門檻後,嚇得魂飛魄散。
消息如同一場風暴,瞬間席卷了尚在沉睡中的國公府。
下人們驚慌失措,燈火一盞盞亮起,將整座府邸從夢中喚醒。
老國公沈巍和世子沈仲衣冠不整地從內院衝出,臉上滿是驚疑。
他們以為是李牧之的案子牽連到了自家,是朝廷派人來興師問罪了。
“下官宿國公沈巍(沈仲),不知尚書大人到訪,有失遠迎,還望恕罪!”爺倆趕到門前,對著馬車深深一揖,姿態放得極低。
車簾掀開,戶部尚書何彰那張憔悴不堪、布滿血絲的臉露了出來。他擺了擺手,聲音沙啞地說道:“老國公不必多禮,本官今日前來,並非公幹。”
他頓了頓,目光越過驚疑不定的父子二人,投向府邸深處,一字一頓地說道:“本官,是來求見府上三公子,沈煉。”
正堂之內,氣氛壓抑得令人窒息。
何彰端坐在客位上,麵前的茶水已經換了三巡,從滾燙變得溫涼,他卻一口未動。
這位掌管著大炎王朝錢袋子的一品大員,此刻坐立不安,眼神頻頻望向通往後堂的屏風,額頭上滲出的細密汗珠,暴露了他內心的焦灼。
老國公沈巍與沈仲侍立一旁,心中翻江倒海,卻不敢多問一句。
他們想不通,為何堂堂戶部尚書,會在這等生死存亡的關頭,指名道姓地要見那個他們眼中曾經的逆子。
時間,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點一滴地流逝。
半個時辰,過去了。
何彰的耐心終於被消磨殆盡,就在他準備起身發作時,一個管家模樣的下人終於從屏風後走出,躬身稟報道:“尚書大人,國公爺,世子爺,三公子他......用完早膳了。”
“噗――”
沈仲差點一口老血噴出來。
何彰的臉色,則瞬間由白轉青,再由青轉紫,握著茶杯的手指因過度用力而微微發白。
讓當朝一品大員,在這裏枯等了半個時辰,原因竟是......他在用早膳?
這簡直是聞所未聞的羞辱!
就在何彰的怒火即將爆發的臨界點,一個懶洋洋的身影,終於打著哈欠,慢悠悠地從屏風後踱步而出。
沈煉換了一身尋常的素色便服,頭發鬆鬆地束在腦後,一副沒睡醒的模樣。
他走到堂中,隨意地對著何彰拱了拱手,就算是行了禮。
“不知尚書大人大駕光臨,有何貴幹?”
何彰強壓下心頭的怒火,試圖維持住自己最後的官威。他清了清嗓子,沉聲道:“沈公子,本官今日前來,是為國事。江南鹽稅虧空一案,想必你已有所耳聞。陛下三日之限已到,此乃關係到國計民生之大事,本官希望......”
“尚書大人。”
沈煉輕飄飄地打斷了他,臉上掛著一絲玩味的微笑。
他走到主位上,施施然坐下,拿起一杯新沏的熱茶,吹了吹浮沫,這才抬眼看向何彰,眼神平靜得像一潭深淵。
“您是代表朝廷,來給我下令?”
何彰一愣。
隻聽沈煉的聲音繼續幽幽傳來,每一個字都像一根針,精準地紮在他最脆弱的神經上。
“還是代表您和戶部上下幾十位同僚的腦袋,來求我辦事?”
“轟!”
這句話,如同一記重錘,狠狠砸在了何彰的心防上。
他最後的偽裝,他試圖維持的、屬於一品大員的體麵和尊嚴,在這一刻被撕得粉碎。
何彰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嘴唇哆嗦著,再也說不出一句冠冕堂皇的話來。
他看著眼前這個氣定神閑的年輕人,感覺自己就像一個被剝光了衣服,扔在審判台上的囚犯。
是的,他不是來下令的,他是來求救的。
是來......求活命的。
一旁的沈巍和沈仲,早已被這番對話驚得呆若木雞。
他們看著自己的兒子(孫子)用最平淡的語氣,將一位他們需要仰望的朝廷大員,逼到了待宰羔羊的絕境。
“沈......沈公子......”何彰的聲音幹澀發顫,再沒了半分官威,幾乎是在哀求,“求公子......救我等一命!”
說著,他竟顫巍巍地離席,要對著沈煉跪下。
“尚書大人使不得。”沈煉抬了抬手,示意他坐下,“求人辦事,就要有求人的態度。談生意嘛,總得先看看價碼。”
何彰聞言,精神一振,急忙道:“公子放心,隻要能度過此劫,酬勞......酬勞好說!十萬兩?不,二十萬兩白銀!隻要公子開口!”
在他看來,這世上沒有錢解決不了的問題。
沈煉卻笑了,搖了搖頭。
“錢?”他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尚書大人,你覺得我缺錢嗎?”
何彰的呼吸一滯。
是啊,一個能在一夜之間,空手套白狼吞掉整個李家產業的人,他怎麼會缺錢?
那他要什麼?
在何彰緊張、困惑、恐懼的注視下,沈煉伸出了三根手指。
“我的價碼,有三條。”
“第一,此事我分文不取。”
何彰猛地瞪大了眼睛,滿臉的不可思議。
“第二,”沈煉的語氣依舊平淡,“我要戶部即刻發出公文,聘我為‘江南鹽稅案特命顧問’。辦案期間,我有權調閱戶部所有相關卷宗,有權調動所有相關人手,便宜行事。”
何彰的心臟狠狠一抽!
不要錢,卻要權!
一個沒有任何官職的白身,竟要直接插手戶部的核心事務!
這簡直是獅子大開口!
“第三,”沈煉看著他,說出了最致命的一條,“三日之限不變。但此事若成,江南鹽稅未來三年的所有改革事宜,必須由我一人說了算。”
“......”
死寂。
正堂之內,落針可聞。
何彰呆呆地看著沈煉,大腦一片空白。
他終於明白,眼前這個年輕人,根本不是要錢,他這是要......要將整個江南的錢袋子,都變成他自己的私人領地!
這是魔鬼的交易!
可他有的選嗎?
何彰顫抖著嘴唇,幾乎是用盡全身力氣才擠出一句話:“公子......究竟有何妙計?”
沈煉端起茶杯,輕抿一口,嘴角勾起一抹詭異的弧度。
“尚書大人,你們的思路,從一開始就錯了。”
他慢悠悠地說道:“虧空百萬兩,你們想的是怎麼去‘補’,怎麼去找錢填上這個窟窿。”
“錯了。”
“堵不如疏,我們不補。”
沈煉放下茶杯,那雙深邃的眼睛裏閃爍著一種超越這個時代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寒光。
“我們要做的是,讓這個窟窿,變成一個能吞噬一切的‘金融漩渦’。”
“金融......漩渦?”何彰茫然地重複著這個陌生的詞彙。
“沒錯。”沈煉的聲音仿佛帶著魔力,“我們不是去找錢,我們是讓錢,自己長著腿,爭先恐後地跑進國庫。”
“誰最有錢,誰就會被這個漩渦最先吸進去,連骨頭渣子都不會剩下。”
這番驚世駭俗的言論,像一道道天雷,劈在何彰的腦海裏。
他一個字都聽不懂,但他能感覺到,這番話的背後,隱藏著一個無比宏大而又無比陰毒的驚天殺局。
“你們,”沈煉看著他,像一個導演在給自己的演員說戲,“隻需要按照我的劇本,當好演員就行了。”
何彰失魂落魄地跌坐回椅子上。
他看著沈煉那雙平靜無波的眼睛,那裏沒有半分玩笑的意思。
他知道,自己已經沒有退路了。
要麼,明日午時人頭落地;要麼,就將自己的身家性命,全部押在這個年輕的“活閻王”身上。
許久,他咬碎了牙齒,像是用盡了一生的力氣,從牙縫裏擠出兩個字。
“......好。”
交易達成。
何彰倉皇離去,背影踉蹌,仿佛剛從閻王殿裏逃出來。
他走後,正堂之內,陷入了更深沉的寂靜。
老國公沈巍和沈仲,像是兩尊石雕,久久無法從剛才的震撼中回過神來。
許久,老國公才緩緩轉過頭,用一種看待陌生人的眼神,看著自己的孫子,聲音沙啞地吐出一句話:
“煉兒,你這是要......把戶部也攥在手裏?”
沈煉走到窗邊,看著那輛倉皇遠去的馬車,平靜地回答:
“不。”
“我隻是在為我的下一個項目,找一個合適的‘CEO’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