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夜色如墨,潑滿了京城的天空。
兩道無形的驚雷,自紫宸殿深處劈下。
一道穿透重重宮闕,落入宿國公府,內廷衛的影子們開始像水銀般無聲地滲透進沈煉的過往。
另一道則更為迅猛,如九天神罰,徑直轟在了戶部衙門的正堂之上。
“陛下口諭——”
傳旨太監的聲音尖利得像一根鋼針,狠狠刺入在場所有官員的耳膜:“著戶部三日之內,補齊江南鹽稅虧空。若有延誤,尚書、侍郎,提頭來見!”
“提――頭——來——見——”
尾音拖得極長,在大堂內盤旋不休,仿佛索命的梵音。
戶部尚書張維正麵色煞白,嘴唇哆嗦著,想接旨謝恩,雙腿卻軟得像兩根麵條。
他身子一晃,竟是直挺挺地從官帽椅上滑了下來,癱坐在地,頭頂的烏紗帽都歪到了一邊。
整個戶部,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人都成了泥塑的菩薩,隻有不斷擴大的瞳孔,泄露了他們內心的驚濤駭浪。
江南鹽稅的虧空,那是個積攢了十多年的爛瘡,一個深不見底的窟窿!
別說三日,就是給他們三年,也未必填得平!
女帝此舉,不是要錢,是要他們的命!
次日清晨,當戶部衙門還籠罩在絕望的陰雲中時,沈煉已經帶著管家,出現在了原李家名下最大的產業――“錦繡閣”綢緞莊的門前。
“恭迎主子!恭迎主子!”
老掌櫃帶著十幾個夥計,烏泱泱地跪倒一片,個個噤若寒蟬,頭都不敢抬。
一夜之間,京城第一紈絝變成了吃人不吐骨頭的“活閻王”,這個消息比瘟疫傳播得還快。
他們生怕這位新主子一個不高興,就讓他們步了李家的後塵。
沈煉對這番大禮視若無睹,徑直繞過他們,走進了店鋪。
他沒有去主位上安坐,而是直接走到了櫃台後,拿起了厚厚的一摞賬本。
“嘩啦啦......”
他翻動賬本的速度極快,目光如電,掃過一排排數字。
老掌櫃跪在地上,冷汗順著額角不斷滑落,浸濕了衣領。
他感覺自己不像是在迎接東家,倒像是在刑部大堂等著主審官宣判罪狀。
片刻後,沈煉合上賬本,發出一聲輕響。
“啪。”
這一聲,讓所有人的心臟都跟著猛地一抽。
“去年一年,總流水三十七萬兩,毛利十二萬兩,淨利不足五萬。”沈煉的聲音很平淡,聽不出喜怒,“利潤率,太低了。”
他伸出一根手指,點在賬本上。
“第一,後院庫房裏積壓了三千匹去年的雲錦,占用了大量資金。第二,進店客人的成交率不足三成,導購的話術有問題。第三,高端客戶的維護幾乎為零,沒有建立任何會員製度。”
他每說一條,老掌櫃的臉色就更白一分。
這些問題他不是不知道,隻是從未有人能像沈煉這樣,在短短一炷香的時間內,就將所有症結一針見血地指出來。
沈煉抬眼,目光第一次落在了老掌櫃的臉上。
那目光冰冷而銳利,不帶一絲感情。
“我給你三天時間。”
“三天之內,將流水提升一成。做不到......”他頓了頓,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無的弧度,“你就帶著你的夥計,卷鋪蓋走人。”
老掌櫃渾身一顫,猛地磕頭道:“主子放心!老奴一定對您忠心耿耿,鞠躬盡瘁......”
“我不需要你的忠誠。”
沈煉冷漠地打斷了他,語氣平淡得像是在陳述一個真理。
“我隻需要你的利潤。忠誠這種東西,既不能吃,也不能用來付賬。記住,在我這裏,你唯一的價值,就是你能為我賺多少錢。”
說完,他將賬本隨手扔回櫃台,轉身就走。
留下滿屋子的人,呆若木雞。
他們麵麵相覷,從彼此眼中看到的,是比麵對嚴刑拷打更深的恐懼。
這位新主子,是魔鬼。
沈煉剛走出店門,就被一群青衫士子攔住了去路。
為首的是個國子監的太學生,一臉正氣,義憤填膺。
“沈煉!你這國之奸賊!”
他上來就扣了一頂大帽子,隨即引經據典,慷慨陳詞:“你用卑劣手段,構陷朝廷命官,侵吞他人產業,簡直毫無人臣之義,毫無君子之風!我等讀書人,羞與你為伍!”
“對!奸賊!”
“我等要聯名上奏,彈劾於你!”
一群太學生七嘴八舌,唾沫橫飛,引得周圍的百姓紛紛駐足圍觀。
沈煉全程麵帶微笑,像是在聽一出與自己無關的戲。
等他們罵得口幹舌燥,他才慢悠悠地回過頭,問身後的老掌櫃:“他們在這裏喧嘩,大概耽誤了多少客人進店?”
老掌櫃一愣,下意識地答道:“這......這半個時辰,少說也得有七八位客人過門不入了。”
“嗯。”沈煉點點頭,對身邊的護衛吩咐道,“拿算盤來,估算一下損失。按照我們店裏客人的平均消費額,算清楚這半個時辰的營業損失是多少。”
護衛立刻取來算盤,劈裏啪啦地撥弄起來。
沈煉則繼續對那群已經懵住的太學生笑道:“各位學子為國為民,仗義執言,實在令人欽佩。這份‘正義’的成本,總不能讓我們這些本本分分的生意人來承擔吧?”
他指了指護衛手裏的算盤。
“待會兒算清楚了,我會擬好賬單,派人送到各位府上。請各位,為自己的‘正義’買單。”
“噗......”
圍觀的百姓中,不知是誰先沒忍住,笑出了聲。
那群太學生一個個臉色漲得通紅,像是被人當眾扒光了衣服。
他們想反駁,卻發現對方的邏輯是如此的......無懈可擊。
用金錢來量化道德?
用商業邏輯來羞辱清流?
這是什麼聞所未聞的邪魔外道!
“你......你......”為首的太學生指著沈煉,你了半天,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最終,在周圍百姓越來越響的竊笑聲中,這群“正義之士”隻能灰溜溜地撥開人群,狼狽退走。
夜,再次降臨。
戶部尚書府,密室。
兩天過去了,離女帝給的最後期限,隻剩下最後一天。
戶部尚書張維正和幾位核心下屬,像一群被判了死刑的囚犯,圍坐在一起,氣氛凝重得能滴出水來。
“跟幾大錢莊借款的路子,都斷了。他們一聽是填鹽稅的窟窿,躲得比兔子還快。”
“讓各地分管的官員湊,更是癡人說夢!一個個都哭窮,說地主家也沒有餘糧!”
“陛下這次是鐵了心要殺雞儆猴......我們......我們怕是沒活路了。”
一陣死寂的沉默後,不知是誰先開始,竟低聲啜泣起來。
絕望的情緒迅速蔓延,很快,密室裏就隻剩下幾個朝廷大員壓抑的哭聲和準備回家寫遺書的歎息。
就在這時,一名侍郎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顫抖著,提出了那個禁忌的名字。
“尚書大人......宿國公府那位......那位‘活閻王’......”
“住口!”張維正猛地一拍桌子,怒喝道,“李侍郎屍骨未寒,你還想去求那個毀了他滿門的黃口小兒?”
那侍郎嚇得一哆嗦,卻還是硬著頭皮道:“可......可他一夜之間便讓李家灰飛煙滅,還空手套白狼,賺得盆滿缽滿......這等點石成金的手段,或許......或許他有辦法?”
整個密室瞬間安靜下來。
空氣中,充滿了恐懼、屈辱,以及一絲病急亂投醫的渴望。
向一個毀了自己同僚的紈絝低頭求救?
這是何等的恥辱!
可......若是不求,明日午時,他們的腦袋就要掛在菜市口的旗杆上了!
張維正猛地抬頭,眼中閃過極度的掙紮。
他看著窗外漸漸泛起魚肚白的天色,死亡的陰影仿佛已經扼住了他的咽喉。
時間,不多了。
“砰!”
他一拳狠狠砸在桌上,牙縫裏擠出幾個字。
“備車!去宿國公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