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色將明,魚肚白的天際撕開了一道微光。
沈浪銷毀了安全屋裏最後一絲自己存在過的痕跡,換上一身筆挺的飛魚服,推門而出。
他的表情平靜得像一口古井,仿佛昨夜那場亡命追逃,隻是一場無關緊要的夢。
然而,當他踏入北鎮撫司的大門時,那股熟悉的、混雜著鐵鏽與血腥味的空氣,明顯多了一絲不尋常的緊張。
三步一崗,五步一哨。
往來校尉的腳步匆匆,眼神警惕。
更重要的是,空氣中多了許多陌生的、氣質陰柔的麵孔。
他們身穿皂衣,眼神如鷹隼般銳利,身上散發著一股常年不見天日的陰冷氣息。
東廠的人。
沈浪心中一凜,麵上卻不動聲色,徑直朝著自己的值房走去。
他知道,風暴已經來了,而他,必須主動走進風暴的中心。
“沈校尉,請留步。”
一個聲音從身後傳來。
是百戶李辰的親信張龍。
“沈哥,百戶大人在詔獄審訊室等你,讓你立刻過去。”張龍的臉上帶著一絲擔憂和凝重。
沈浪點了點頭,心中了然。
該來的,終究是來了。
詔獄的審訊室,陰冷潮濕。
牆壁上還殘留著早已幹涸的暗紅色血跡,空氣中飄蕩著若有若無的黴味。
沈浪踏入其中,一眼便看到了端坐在主位上的李辰。
他的臉色異常凝重,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擊著桌麵。
而在李辰的對麵,則坐著一個身穿東廠檔頭服飾的中年太監。
他麵皮白淨,沒有胡須,嘴角噙著一抹皮笑肉不笑的弧度,一雙細長的眼睛,像毒蛇一般,死死地鎖定在走進來的沈浪身上。
“卑職沈浪,參見百戶大人。”沈浪目不斜視,抱拳行禮。
“這位是東廠的馮檔頭。”李辰沉聲介紹道,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疏離。
“咱家馮寶,見過沈校尉了。”馮檔頭捏著蘭花指,聲音尖細得像一根針,直往人耳朵裏鑽,“聽聞沈校尉昨夜不顧傷勢,主動重返王家凶案現場,真是......盡忠職守啊。”
沈浪心中冷笑:“來了,開場白就是一頂高帽,後麵肯定藏著刀子。”
他臉上卻是一副受寵若驚的誠懇模樣:“馮公公謬讚了。卑職隻是覺得,初次勘驗有所疏漏,心中難安,這才鬥膽向百戶大人請命,重返現場。”
馮寶的笑意更濃了,身體微微前傾,聲音壓低了幾分:“哦?那不知沈校尉......可有什麼新的發現啊?比如,有沒有發現什麼......不該在那兒的東西?”
話音未落,一股無形的壓力瞬間籠罩了整個審訊室。
李辰敲擊桌麵的手指停了下來,眼神銳利地看著沈浪。
沈浪卻像是完全沒聽出話裏的機鋒,他皺起眉頭,臉上露出一種技術人員特有的、陷入思考的偏執表情。
“回稟公公,卑職確實有重大發現!”
他沒有絲毫慌亂,反而從懷中掏出一本勘驗記錄,攤在桌上,以一種純粹的“法醫”口吻,開始了他的彙報。
“卑職二次勘驗時,重點檢查了死者王百戶的屍體。卑職發現,他胸口的致命傷,邊緣有極其微小的倒刺狀撕裂痕跡。這說明,凶器並非尋常的製式兵器,很可能是一種帶有特殊構造的奇門兵刃!”
他的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充滿了不容置疑的專業性。
馮寶臉上的笑容微微一僵。
他想聽的不是這個。
他想問的是密匣!
沈浪卻完全不給他插話的機會,繼續滔滔不絕地說道:“這種傷口,會導致死者在短時間內承受更大的痛苦,血液凝固速度也異於常人。卑職正是因為對這一點心存疑慮,才堅持要二次勘驗,以求精準記錄,為後續追查提供最準確的依據。至於什麼不該在那兒的東西......卑職愚鈍,除了屍體和血跡,沒發現別的。”
一番話,滴水不漏。
他將所有動機,都歸結於對驗屍工作的“癡迷”和“嚴謹”,把自己塑造成了一個除了屍體,對其他任何事都漠不關心的技術宅。
這種人,在官場裏或許是個異類,但他的話,卻有著極高的可信度。
馮寶一口氣堵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來。
他總不能說“你別跟我扯這些沒用的,快把密匣交出來”,那等於不打自招。
審訊室的氣氛,瞬間陷入了僵持。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名東廠番役匆匆闖入,跪地稟報:“檔頭,我們在城南追查線索時,小六子......被人滅口了!”
馮寶的臉色瞬間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屍體呢?”
“抬進來了!”
很快,兩名番役抬著一具蓋著白布的擔架走了進來。
白布掀開,露出一張充滿驚恐、死不瞑目的臉。
馮寶的目光轉向沈浪,眼神陰冷:“沈校尉,你不是號稱神斷嗎?咱家就給你個機會,當場驗屍。咱家倒要看看,你這錦衣衛的驗屍官,比我們東廠的仵作,高明在哪裏!”
這是考驗,也是觀察。
李辰的眉頭皺得更緊了,剛想開口,沈浪卻主動上前一步,抱拳道:“遵命。”
他心中簡直樂開了花。
瞌睡了就有人送枕頭,發育的機會這不就來了嗎?
他戴上專用的手套,在眾人審視的目光下,開始了他專業而細致的“表演”。
“死者喉部一劍封喉,切口平滑,深度精準,凶手是個用劍高手。”
“雙手手腕有輕微擦傷,說明死前有過短暫的格擋。”
“瞳孔放大,麵帶驚恐,說明凶手出手的速度,完全超出了他的反應......”
沈浪一邊說著專業術語,一邊不動聲色地將手掌搭在了死者的胸口上。
【叮!接觸到‘三流武者’屍體,死亡未超過一個時辰,符合提取條件,是否提取?】
“提取!”
【叮!遺產提取成功!】
【恭喜宿主,獲得8年精純內力!】
【恭喜宿主,獲得記憶碎片:‘一道青光閃過......那人戴著青銅麵具......城西......破風鏢局......’】
一股精純的內力湧入丹田,與他體內那股由《小三陽融血功》熔煉過的真氣完美融合,讓他的根基愈發雄渾。
更重要的是,他得到了關於“黃雀”的兩個關鍵信息!
沈浪心中狂喜,手上的動作卻絲毫未停。
他的手指,狀似無意地劃過死者冰冷的指甲。
“嗯?”
他發出一聲輕微的驚咦,像是發現了什麼了不得的東西。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被他吸引。
沈浪用一根銀針,小心翼翼地從死者的指甲縫裏,挑出了一絲微不可察的、帶著灰白色的泥土。
他將泥土放在鼻尖輕輕一嗅,眉頭緊鎖,沉聲道:“是城西亂葬崗的‘三料土’。這種土,混雜了陳年石灰、草木灰和大量的骨殖粉末,整個京城,隻此一處。”
馮寶和李辰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一絲震驚。
沈浪直起身子,目光掃過在場所有人,語氣篤定地拋出了自己的結論。
“馮公公,百戶大人,卑職有一個大膽的推論!”
“王百戶身上的奇門兵器傷痕,加上這名番役兄弟指甲縫裏的‘三料土’......這兩條線索,都指向了一個人!”
“江湖上臭名昭著的獨行大盜——‘千手人屠’!”
“此人最擅長使用各種淬毒的奇門兵刃,為人狡詐,最喜歡藏匿於城西亂葬崗那種三教九流之地!”
這個結論,邏輯嚴密,證據“確鑿”,堪稱完美!
馮寶那雙細長的眼睛死死盯著沈浪,半晌,才緩緩開口:“此事,咱家會派人去查。若真如你所說,你當記一功。若有半句虛言......”
“卑職願提頭來見!”沈浪斬釘截鐵地回答。
馮寶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終於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對著李辰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既然有了線索,那咱家就不多叨擾了。李百戶,告辭。”
說完,他一甩袖袍,領著一眾番役,抬著屍體,風風火火地離去了。
審訊室內,隻剩下沈浪和李辰兩人。
“你小子......”李辰看著沈浪,眼神複雜,既有欣賞,又有一絲擔憂,“今天這關,算是讓你蒙混過去了。”
“大人明鑒,卑職所言,句句屬實。”沈浪一臉無辜。
李辰擺了擺手,歎了口氣:“行了,別在我麵前演了。東廠這趟渾水,深不見底,以後離他們遠點。這個案子,你也別再摻和了,回你的值房,老老實實當你的驗屍官。”
話語中,滿是回護之意。
“是,多謝大人。”沈浪恭敬地應下,轉身離開了審訊室。
走在北鎮撫司的青石板路上,沈浪抬頭看了看天,陽光刺眼。
他知道,自己隻是暫時安全了。
真正的獵人,無論是東廠的豺狼,還是那個戴著青銅麵具的獵鷹,隨時都可能卷土重來。
***
返回東廠據點的路上,馮寶坐在轎子裏,對著身邊的親信番役冷冷地開口。
“那個沈浪,有點意思。派兩個機靈點的,二十四小時給我盯死他。咱家不信,一個驗屍的,鼻子能比我們東廠的狗還靈。”
“另外,”他的聲音愈發陰寒,“去查那個‘千手人屠’,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
與此同時,城西,破風鏢局的某個地下密室裏。
戴著青銅麵具的身影,正用一塊鹿皮,緩緩擦拭著手中一柄造型奇特的短刃。
一名黑衣手下悄無聲息地滑入,單膝跪地:“大人,東廠和錦衣衛的人,都往‘千手人屠’在亂葬崗的老巢去了。”
青銅麵具人擦拭的動作微微一頓,隨即發出一聲極低的、沙啞的輕笑。
“有意思的障眼法。”
“看來,拿走東西的,不是東廠的蠢貨,也不是錦衣衛的飯桶......”
他的聲音裏,帶著一絲冰冷的玩味。
“而是一隻藏得更深的小老鼠......傳令下去,收縮所有外圍,把網,撒在北鎮撫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