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夜風如刀,刮過臉頰,帶來刺骨的寒意。
沈浪像一頭耗盡了所有力氣的野狗,蜷縮在茂密的灌木叢中,胸膛劇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灼燒般的痛楚。
活下來了。
這個念頭僅僅在腦海中停留了片刻,便被一股更深沉的寒意所取代。
他知道,自己隻是暫時逃脫了死神的鐮刀。
那個戴著青銅麵具的“黃雀”,還有隱藏在暗處的東廠,就像兩頭嗅到了血腥味的鯊魚,很快就會循著“密匣”這條線索,再次將他鎖定。
硬闖王宅?
那是找死。
錦衣衛的封鎖線可不是紙糊的,裏麵三步一崗,五步一哨,一隻蒼蠅都飛不進去。
偷偷潛入?
風險太大了。
那個“黃雀”的身法鬼神莫測,自己這點三腳貓的《鬼影迷蹤步》才剛入門,在真正的高手麵前就是班門弄斧。
回家?
更是死路一條。
沈浪的大腦在生死壓迫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運轉著。
他的手指無意識地在泥土裏劃動,將所有線索和困境串聯成一張致命的大網。
而他,就是網中央那隻看似無路可逃的飛蛾。
除非......
除非他能主動回到那張網最核心、最危險,也因此最不可能被懷疑的地方去。
燈下黑!
一個瘋狂的念頭在他腦中炸開。
唯一的破局點,不在於逃,而在於進!
在於他那個不起眼,卻又獨一無二的身份——錦衣衛驗屍官!
“對......對!驗屍官......”沈浪的眼睛在黑暗中驟然亮起。
他飛快地在腦海中複盤第一次進入王家凶案現場時的所有細節。
古代的勘察手段,在他這個受過現代法醫係統訓練的人看來,簡直粗糙得令人發指。
到處都是破綻!
“王小姐的屍體......”他回憶著,“她倒在床邊,是仰麵倒下,後腦勺有撞擊傷。但她閨房窗台上的那盆蘭花,花盆的碎片卻主要散落在房間的另一側,靠近門口的位置......”
這在別人看來或許隻是打鬥中無意造成的混亂,但在沈浪眼中,卻是一個巨大的邏輯矛盾!
“如果凶手是從窗戶闖入,與王小姐在床邊搏鬥,那麼花盆應該被撞向房間內側,而不是門口。這說明......在殺死王小姐之後,凶手並沒有立刻離開,而是在房間裏進行過翻找!”
找到了!
這就是他說服上司,重返現場的鑰匙!
沈浪不再猶豫,他猛地從灌木叢中鑽出,辨明方向,朝著燈火通明的北鎮撫司衙門,全速奔去。
......
北鎮撫司衙門,詔獄。
百戶李辰正皺著眉,聽取手下關於王家滅門案的初步審訊報告,結果毫無進展,讓他心煩意亂。
“報!”一名校尉匆匆跑進,神色古怪,“大人,沈浪求見,說......說是有緊急案情要稟報。”
“沈浪?”李辰眉頭一挑,有些意外。
這小子不是在醫館養傷嗎?
這麼晚了跑來幹什麼?
“讓他進來。”
片刻後,沈浪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
他已經換上了一身幹淨的飛魚服,除了臉色依舊有些蒼白,肩上的傷口讓他動作略顯僵硬外,眼神卻銳利得像一把剛剛開刃的刀。
“卑職沈浪,參見百戶大人!”
“免禮。”李辰打量著他,沉聲道,“你不在醫館待著,跑來我這裏做什麼?”
沈浪沒有半句廢話,開門見山:“大人,卑職反複思量,發現王家滅口案的初次勘驗,存在重大疏漏!”
此言一出,周圍幾個正在整理卷宗的校尉紛紛停下了手中的活,投來驚詫的目光。
李辰的眼神也瞬間變得凝重起來:“說下去。”
“是!”沈浪組織了一下語言,用一種不容置疑的專業口吻說道,“卑職勘察時發現,王家小姐閨房中的一盆蘭花,其花盆碎片散落的位置,與王小姐屍體倒地的位置存在明顯的邏輯矛盾!”
他將自己的推斷條理分明地說了出來,從碎片的飛濺軌跡,分析到凶手的行動路線。
“這足以證明,凶手在行凶之後,並未立刻離開,而是在房間內仔細搜尋過某樣東西!那東西,很可能就是他真正的目標!”
周圍的校尉聽得雲裏霧裏,但李辰的眼睛卻越來越亮。
他雖然不懂那些細枝末節的門道,但他聽懂了沈浪的結論。
沈浪向前一步,聲音鏗鏘有力:“大人,卑職懷疑,凶案現場遺漏了關鍵線索,甚至可能藏有凶手真正想要的東西!此物關係重大,為免夜長夢多,被賊人捷足先登,卑職懇請大人下令,準許我立刻進行二次勘驗!”
李辰看著眼前這個眼神灼灼的年輕人,心中那份欣賞,幾乎要滿溢出來。
神斷!
當真是神斷!
這種於無聲處聽驚雷的洞察力,簡直是天生吃這碗飯的料!
“好!”李辰猛地一拍桌案,再無半分猶豫,“本官就給你這個特權!”
他唰唰幾筆,寫下一道手令,蓋上自己的百戶大印,扔給沈浪。
“張龍,趙虎!”李辰點了兩名親信校尉,“你們兩個,跟著沈浪走一趟,他讓你們做什麼,就做什麼!”
“遵命!”
沈浪接過那枚尚有餘溫的令箭,心中大定。
他知道,自己已經成功了一半。
......
王家大宅外,火把將門前照得亮如白晝。
看到沈浪帶著兩個人徑直走來,負責守衛的校尉小隊長立刻上前,按住刀柄,厲聲喝道:“站住!此地已由北鎮撫司封鎖,任何人不得擅入!”
沈浪眼皮都懶得抬一下,直接將李辰的手令亮了出來。
“奉百戶大人之命,複查現場,緝拿真凶!你要攔我?”
那小隊長看到令箭,氣勢頓時矮了半截,但還是有些遲疑:“可是沈校尉,這不合規矩......”
“規矩?”沈浪冷笑一聲,向前逼近一步,壓低了聲音,用一種冰冷的語氣說道,“王家滅門案,已經驚動了指揮使大人。現在出了紕le,耽誤了大人查案,這個責任,你擔待得起嗎?”
“指揮使大人”五個字,像一座大山,轟然壓在了小隊長的頭頂。
他臉上的血色“唰”一下褪得幹幹淨淨,額頭瞬間冒出了一層細密的冷汗。
“不......不敢!卑職不敢!沈大人請,請!”他連忙讓開道路,點頭哈腰,再不敢有半句廢話。
沈浪心中暗爽:“果然,專業權威加上信息差,比官大一級還好使。”
他領著張龍趙虎,暢通無阻地走進了這座陰森的宅院,徑直前往王小姐的繡樓。
一進閨房,兩名校尉便好奇地四處打量。
沈浪沒有急著去翻梳妝盒,而是開始了他的“表演”。
他先是指著地上的花瓶碎片,煞有介事地分析道:“你們看,這塊碎片邊緣鋒利,落地點在這裏,說明當時凶手發力的方向,是由內而外......這證明他當時是背對窗戶的......”
他說得頭頭是道,各種術語一套一套的,聽得張龍趙虎兩人雲裏霧裏,雖然完全沒懂,但看向沈浪的眼神,已經從最初的平視,變成了仰視。
“原來查案還有這麼多門道,沈哥真是神了!”
“是啊,難怪李百戶這麼看重他。”
沈浪內心瘋狂吐槽:“CSI:大明分部開課了,都給我認真聽講。”
在將兩人的注意力完全吸引到自己構建的“專業氛圍”中後,他才不緊不慢地走向了最終目標——梳妝台。
“凶手心細如發,很可能將線索藏於最不起眼之處。”
沈浪一邊說著,一邊裝作仔細檢查鏡子上的灰塵和指紋。
他微微側過身,寬大的飛魚服袖袍,恰到好處地擋住了身後兩名同僚的視線。
就是現在!
他的左手依舊在鏡子上比劃著,右手的手指卻如靈蛇出洞,飛快地探向梳妝盒的底部,在一個極其隱蔽的角落輕輕一按。
“哢噠。”
一聲微不可聞的輕響,一個暗格彈了出來。
一個冰冷堅硬的小鐵盒入手!
沈浪心中狂跳,麵上卻不動聲色。
他手指一勾,順勢就將那小鐵盒滑入寬大的衣袖之中,整個過程行雲流水,快如閃電。
做完這一切,他直起身子,臉上露出一抹恰到好處的失望,重重歎了口氣。
“唉,看來是我想多了,這裏也沒有線索。”他轉過身,對身後兩個一臉崇拜的校尉揮了揮手,“收隊。”
張龍趙虎二人毫無疑心,立刻應聲跟上。
就在沈浪領著人,剛剛走出王家大宅大門的瞬間。
街角對麵的一處陰影裏,一道戴著青銅麵具的身影,如鬼魅般一閃而逝。
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死死盯著錦衣衛一行人離去的背影,充滿了驚疑與冰冷刺骨的殺意。
他,終究是晚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