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碎玉的涼意還沾在指尖,
馴獸場的鐵門已在身後發出沉重的撞擊聲。
楚桀拽著我的手腕往前衝,
他的掌心全是冷汗,混著不知是誰的血。
身後的火舌卷著鬆木炸裂的脆響,
像有無數條火龍在舔舐腳踝。
“快走!那些人是衝著我來的!”
他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哪還有半分平日的浪蕩從容。
我猛地回頭,火光裏蕭硯正彎腰去扶被箭射穿肩胛的護衛。
他那件總被我嘲笑“像塊捂汗的青布”的長衫,
此刻正被火油燒出星星點點的黑斑。
他懷裏還緊緊揣著個油布包,
我認得,那是父親讓他轉交的邊防布防圖。
“蕭硯!”我失聲喊道。
他抬頭望過來,火光照亮他沾著煙灰的臉。
那雙眼總含著溫潤笑意的眸子,
此刻盛滿了驚惶,卻不是為自己。
他朝我用力揮手,嘴唇動著,像是在說“快走”。
“砰――”
鐵門驟然合上的巨響震得我耳膜生疼。
楚桀不知何時摸出了門閂,死死插進門槽裏。
我能聽見蕭硯撲到門邊的撞擊聲,
能聽見他嘶啞的呼喊被烈焰吞噬成破碎的氣音。
“你幹什麼!”我瘋了一樣去掰楚桀的手,指甲掐進他肉裏,
“開門!把他放出來!”
“放他出來?”楚桀突然笑了,
火光映著他扭曲的臉,像尊淬毒的修羅像,
“放他出來替你擋刀嗎?淩昭,你到現在還看不清?他就是個累贅!”
他死死按住我的肩膀,強迫我麵對那扇正在發燙的鐵門,
“你看清楚,是他自己要逞英雄救那個護衛!是他自己活該!”
門縫裏透出的火光越來越亮,漸漸變成刺目的橙紅。
我最後看見的,是蕭硯貼在門板上的手掌輪廓,
五指痙攣著抓撓,指縫間滲出血來,
在灼熱的木頭上烙下暗紅色的印子。
那雙曾為我拂去槍尖霜雪、為我研墨鋪紙的手,
此刻正被高溫一點點炙烤。
然後是一聲悶響,像是什麼重物砸在了門後。
楚桀拖著我翻過矮牆時,我聞到自己頭發燒焦的味道。
銀絲軟甲的夾層被火星燙出焦痕,
那是母親臨終前親手為我縫製的護身甲。
可此刻它護得住我的皮肉,
卻擋不住後背那片被火舌舔舐的灼痛,
比十年後甲胄內側的舊疤痛上百倍。
三天後,鎮北侯府的密探帶回消息時,
我正在擦拭那半塊玄鐵虎符。
“蕭公子......被救出來了。”探子的聲音壓得極低,
“但......但傷得太重,左腿骨頭燒得錯位,右手筋脈盡斷,臉上......”
他沒再說下去,隻遞上塊燒焦的青布碎片,上麵沾著幹涸的黑血。
我捏著那塊布,指節咯咯作響。
虎符的棱角硌進掌心,滲出血珠,
滴在布片上,暈開一朵刺目的紅。
“楚桀呢?”我的聲音像從冰窖裏撈出來的。
“楚公子......說您誤會他了,還在府外等著見您。”
我抓起桌上的匕首就往外走,銀甲碰撞的脆響在空蕩的回廊裏回蕩。
楚桀看到我時,還想露出那副玩世不恭的笑,
我反手就將匕首釘在他腳邊的石階上,刀尖離他咽喉不過寸許。
“那夜在馴獸場,”我一字一頓地問,火燙的記憶燒得舌尖發苦,
“你關門的時候,看清楚他的眼睛了嗎?”
楚桀臉上的笑僵住了。
“他看著我,”我湊近他,聲音輕得像歎息,卻帶著淬毒的冰碴,
“像看著一個親手把他推進地獄的劊子手。”
匕首被我拔出來時帶起一串火星,
“從今日起,你我之間,不共戴天。”
他踉蹌著後退,那串劣質的狼牙項鏈從衣襟裏滑出來,
在陽光下泛著廉價的光。
我忽然想起蕭硯那方裂成碎片的青玉鎮紙,
原來有些東西,碎了就是碎了,縱是重鑄,
裂痕裏也永遠嵌著燒不盡的灰燼。
後來聽說蕭硯被家族接走時,隻剩一口氣。
聽說他遠走江南前,讓人送回了那半塊被烈火熏得發黑的虎符,
還有一包從火場裏撿回來的、早已看不清字跡的布防圖殘片。
我把那半塊虎符與我這半塊拚在一起,
裂縫處恰好形成一道猙獰的疤。
就像我心口那道,永遠淌著血的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