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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無期寄無期
一碗大魚頭

第三章

碎玉的涼意還沾在指尖,

馴獸場的鐵門已在身後發出沉重的撞擊聲。

楚桀拽著我的手腕往前衝,

他的掌心全是冷汗,混著不知是誰的血。

身後的火舌卷著鬆木炸裂的脆響,

像有無數條火龍在舔舐腳踝。

“快走!那些人是衝著我來的!”

他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哪還有半分平日的浪蕩從容。

我猛地回頭,火光裏蕭硯正彎腰去扶被箭射穿肩胛的護衛。

他那件總被我嘲笑“像塊捂汗的青布”的長衫,

此刻正被火油燒出星星點點的黑斑。

他懷裏還緊緊揣著個油布包,

我認得,那是父親讓他轉交的邊防布防圖。

“蕭硯!”我失聲喊道。

他抬頭望過來,火光照亮他沾著煙灰的臉。

那雙眼總含著溫潤笑意的眸子,

此刻盛滿了驚惶,卻不是為自己。

他朝我用力揮手,嘴唇動著,像是在說“快走”。

“砰――”

鐵門驟然合上的巨響震得我耳膜生疼。

楚桀不知何時摸出了門閂,死死插進門槽裏。

我能聽見蕭硯撲到門邊的撞擊聲,

能聽見他嘶啞的呼喊被烈焰吞噬成破碎的氣音。

“你幹什麼!”我瘋了一樣去掰楚桀的手,指甲掐進他肉裏,

“開門!把他放出來!”

“放他出來?”楚桀突然笑了,

火光映著他扭曲的臉,像尊淬毒的修羅像,

“放他出來替你擋刀嗎?淩昭,你到現在還看不清?他就是個累贅!”

他死死按住我的肩膀,強迫我麵對那扇正在發燙的鐵門,

“你看清楚,是他自己要逞英雄救那個護衛!是他自己活該!”

門縫裏透出的火光越來越亮,漸漸變成刺目的橙紅。

我最後看見的,是蕭硯貼在門板上的手掌輪廓,

五指痙攣著抓撓,指縫間滲出血來,

在灼熱的木頭上烙下暗紅色的印子。

那雙曾為我拂去槍尖霜雪、為我研墨鋪紙的手,

此刻正被高溫一點點炙烤。

然後是一聲悶響,像是什麼重物砸在了門後。

楚桀拖著我翻過矮牆時,我聞到自己頭發燒焦的味道。

銀絲軟甲的夾層被火星燙出焦痕,

那是母親臨終前親手為我縫製的護身甲。

可此刻它護得住我的皮肉,

卻擋不住後背那片被火舌舔舐的灼痛,

比十年後甲胄內側的舊疤痛上百倍。

三天後,鎮北侯府的密探帶回消息時,

我正在擦拭那半塊玄鐵虎符。

“蕭公子......被救出來了。”探子的聲音壓得極低,

“但......但傷得太重,左腿骨頭燒得錯位,右手筋脈盡斷,臉上......”

他沒再說下去,隻遞上塊燒焦的青布碎片,上麵沾著幹涸的黑血。

我捏著那塊布,指節咯咯作響。

虎符的棱角硌進掌心,滲出血珠,

滴在布片上,暈開一朵刺目的紅。

“楚桀呢?”我的聲音像從冰窖裏撈出來的。

“楚公子......說您誤會他了,還在府外等著見您。”

我抓起桌上的匕首就往外走,銀甲碰撞的脆響在空蕩的回廊裏回蕩。

楚桀看到我時,還想露出那副玩世不恭的笑,

我反手就將匕首釘在他腳邊的石階上,刀尖離他咽喉不過寸許。

“那夜在馴獸場,”我一字一頓地問,火燙的記憶燒得舌尖發苦,

“你關門的時候,看清楚他的眼睛了嗎?”

楚桀臉上的笑僵住了。

“他看著我,”我湊近他,聲音輕得像歎息,卻帶著淬毒的冰碴,

“像看著一個親手把他推進地獄的劊子手。”

匕首被我拔出來時帶起一串火星,

“從今日起,你我之間,不共戴天。”

他踉蹌著後退,那串劣質的狼牙項鏈從衣襟裏滑出來,

在陽光下泛著廉價的光。

我忽然想起蕭硯那方裂成碎片的青玉鎮紙,

原來有些東西,碎了就是碎了,縱是重鑄,

裂痕裏也永遠嵌著燒不盡的灰燼。

後來聽說蕭硯被家族接走時,隻剩一口氣。

聽說他遠走江南前,讓人送回了那半塊被烈火熏得發黑的虎符,

還有一包從火場裏撿回來的、早已看不清字跡的布防圖殘片。

我把那半塊虎符與我這半塊拚在一起,

裂縫處恰好形成一道猙獰的疤。

就像我心口那道,永遠淌著血的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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