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茶盞墜地時,我竟想起演武場的青石板。
那時我總愛用槍尖挑落蕭硯的發冠,
看他束發的玉簪滾落在地,像截斷的月光。
“墨淵兄這身法,若上了戰場可不夠看。”
我拄著槍笑他,銀甲上的汗珠子滴在他青衫前襟,洇出深色的雲紋。
他從不惱,隻撿起草地上的兵書拍掉灰塵,
“明鏡可知,當年趙奢以紙上談兵譏廉頗,終敗於長平?”
說罷便拽我去書房,案頭那方青玉鎮紙總被他擦得發亮,
光照在他睫毛上,像落了層碎雪。
“這鎮紙是外祖父所贈,”他指尖劃過玉麵的流雲紋,
“他說文官提筆安天下,武將揮戈定四方,原是一樣的。”
我那時正煩著父親安排的騎射課,劈手奪過鎮紙往腰間一塞,
“那便讓它先替你守著這方書桌,”
“等我得了軍功,就請旨讓你做隨軍參軍。”
月光從窗欞漏進來,我將半塊玄鐵虎符拍在他掌心,
“這是鎮北軍的信物,你一半我一半,將來咱們共守雁門關。”
他握著虎符的手微微發顫,青衫袖口掃過燭火,影子在牆上搖搖晃晃。
變故是從楚桀翻牆進侯府那日開始的。
他扔給我一串狼牙項鏈,鏈繩磨得脖子發癢,
“淩大小姐,知道城外鬥獸場嗎?”
“那裏的熊瞎子可比演武場的木人樁有趣多了。”
他帶我去聽江湖客講綠林軼事,
看混混們用骰子賭錢,說這才叫活著。
“讀書有什麼意思?”我將兵書扔在地上,
蕭硯彎腰去撿的動作讓我莫名煩躁,
“你天天抱著那破鎮紙,知道烈酒燒喉的滋味嗎?”
“知道縱馬踏過麥田的快活嗎?”
他攥著書的手指泛白,“明鏡,楚桀此人不可深交――”
“住口!”我猛地掀翻書桌,
青玉鎮紙撞在廊柱上,裂成蛛網般的紋路。
那半塊虎符從他袖中滑出,我一腳踩住,聲音像淬了冰,
“蕭硯,你不過是我家請的伴讀,也配管我?”
他僵在原地,眼底的光一點點滅下去,像被狂風掐滅的燭芯。
“你刻板又無趣,”我撿起虎符塞進懷裏,故意笑得張揚,
“跟你這鎮紙一樣,看著就礙眼。”
他始終沒再說話,隻彎腰拾起那些碎玉,
指尖被鋒利的邊緣劃破,血珠滴在青石板上,
像極了那年演武場我摔落的玉簪。
茶盞的碎片在靴底硌出痛感時,我才驚覺自己竟站在殿中。
蕭硯的席位已空,案上那方重鑄的鎮紙還留著指叩的餘溫,
裂痕裏仿佛還嵌著當年未幹的血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