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個夢境中的世界,似乎比天竺國要偏北得多。大陸的寒風卷起鋪天蓋地的沙塵,陰沉的天空一片昏黃。在這飛旋的黃沙裏,宏偉巍峨的宮殿高高聳立。
宮殿麵南而建,入口處有高高的台階,台階上下皆由白色的石塊砌成,上麵垂著巨大的錦帳。到處矗立著粗大的朱漆圓柱,柱子上雕滿龍鳳虎等珍禽異獸,配以金銀朱碧紫等諸多絢爛色彩,栩栩如生。長長的雕楹碧檻層層疊疊,珠光璀璨。千枝鬆躡足來到高階前便畏縮著駐足不前。台階下除他之外還聚集了眾多的中土人士。
“靜!”
不知何處傳來一聲頗具威嚴的訓斥,隻見錦帳左右一分、徐徐卷起。正麵高處出現了一個頭戴錦冠、身著黃袍的男人,他一副酩酊大醉的模樣,臥在珍珠鑲嵌的軟榻上。千枝鬆猜測此人可能是中土的君王。君王旁邊有位華美如龍宮公主的女子,鮮紅的錦裙曳地,高傲如女王般倚在珠榻上。千枝鬆踮腳看去,又是大吃一驚。那美豔的女子依然還是阿藻的模樣。
“酒怎麼這麼慢?肉怎麼還不來?”君王大聲斥罵著。
阿藻模樣的女子用妖豔的雙眸斜睨著君王赤紅的臉,捧腹大笑起來。她笑得並非毫無道理,隻見君王麵前並排擺了好些個大酒甕,每一個都盛滿了幾近溢出的碧色美酒。珍珠玳瑁製成的大盤子上魚鰭獸腿堆積如山。可在徹夜歡宴後已醉眼迷蒙的君王看來,縱是酒池肉林也看不分明。家臣和侍女們都在一旁默默地垂頭而立。
此時阿藻模樣的女子低聲說了些什麼,君王癡癡地笑著點頭。他當即招來家臣命令了幾句,家臣畢恭畢敬地退下,很快便抬來一個大油壺。千枝鬆這才注意到第一層台階下立著一根粗銅柱。大批家臣走上前去,將黏稠的油塗在銅柱上,另有家臣搬來無數柴火,高高地堆在銅柱腳下一個巨大的深坑裏。又有兩三個人舉著像是火把的東西走過來,將它們投入坑中。接著有人倒油入坑。
“也許是要點火驅寒?”千枝鬆想。可他很快就意識到自己大錯特錯。
坑中的柴火被瞬間點燃。火舌宛如地獄深處噴出的紅蓮之火,赤紅的火團一下子燃遍了整個大坑,熊熊火焰高高躥起,衝天火光將銅柱映得通紅,周圍人們的眉梢鬢角都被染得鮮紅如惡鬼。就連遠遠觀望的千枝鬆也覺得臉頰像被烤焦了一般灼熱。見火勢已猛,阿藻模樣的女子高高舉起手中的團扇。以此為號,銅鑼聲驟然響起,幾乎擊穿耳鼓。千枝鬆吃驚地回首,隻見一個長髯的男子和一個白皙的女子被強拉至階下。他們像天竺國的犯人一樣赤裸著,雙手被鐵鏈係住。
千枝鬆隻覺得毛骨悚然。隨著銅鑼聲越來越響,那兩個人祭被押至銅柱旁。千枝鬆這才如夢方醒。靠在塗油銅柱上的這兩個人很快就會堅持不住,滑落到那地獄一般的火坑中去。他不忍再看,正要閉上眼,就聽見階下傳來紛亂的腳步聲。
隻見一名身逾七尺的紅臉大漢飛奔而至,他身穿黃牛皮做的鎧甲,頭戴烏黑鐵盔,手持一把巨鉞1,如一匹烈馬,連躍幾步便闖到銅柱近前,大手一張抱起兩名人祭,又飛起幾腳將想要阻攔的兩三個家臣踢下火坑。他怒目欲裂,發出雷霆霹靂般的吼聲。
“雷震子在此!妖魔納命來!”
見此人揮舞巨鉞欲衝上高階,女子高聲嗬斥,其聲清脆如鈴,卻帶著凜凜殺氣。大批家臣擁來,持劍將雷震子圍在當中。坑中烈火愈盛,將宏偉的宮殿映照得赤紅一片。以熊熊火焰為背景,無數刀光劍影亂如秋芒。雷震子的巨鉞如一輪明月,在刀劍織成的芒草叢中忽隱忽現。
阿藻模樣的女子在君王耳邊低語幾句,一齊悄然起身。千枝鬆也悄悄跟在後麵,隻見兩人挽手登向高台。除了千枝鬆,兩人身後還聚集起了穿著鎧甲的無數中土人士,他們張弓持矛,將高台密不透風地層層圍住。其中站著一位有大將風度、龐眉鶴發的老人。千枝鬆擠到老人身邊,戰戰兢兢地問:“請問這是何處?老人家又是何人?”
老人回答此乃中土,自己是周武王的軍師薑子牙,之後更是將前因後果說給他聽。
“如今的一國之君殷紂王被妖女妲己所惑,日夜耽於淫樂。更有甚者,他聽從妲己讒言設立酷刑炮烙。你若剛才就在此處,應該也見識了此刑。除此之外,妲己的殘虐行徑罄竹難書,她將男子生煮,將孕婦剖肚。縱然將她喻為鬼女、惡魔,也道不盡她犯下的滔天罪惡,而她卻日日以此為樂。若置之不顧,世間將墜入無底深淵,哀鴻遍野。我主武王不忍生靈塗炭,聚集天下四百餘州諸侯共同伐紂,誓誅妲己,還世間以光明,救萬民於水火。紂王再殘虐無道,也不過是一介凡夫,推翻他並不難。隻是那妲己妖女令人生畏,她的原形乃是曆劫千萬年的金毛白麵狐。若不慎讓這樣的妖魔逃脫,將來又不知會去禍害何方了。”
他的話音未落,隻見高台之上黃色煙霧翻滾噴薄。老人見狀哼了一聲。
“看來是打算焚火自絕。暴君滅亡乃順應天數,隻是絕不可大意讓妖魔逃脫。雷震子何在?速去煙霧中誅殺妖魔!”
雷震子不知從何處現身,隻見他將巨鉞夾在腋下,雙手撥開喧鬧的人群,徑直往高台奔去,火星如雨,紛紛濺落在他的盔甲上。老人憂心忡忡地仰望高台,千枝鬆也手心冒汗,和他一起向高空看去,高台上滾滾黃煙如巨龍蜿蜒騰挪。煙霧中,阿藻模樣的女子那白皙的臉龐騰焰飛芒。
“放箭!”老人舉鞭號令。
無數箭矢劃破長空,射入煙霧。那女子卻睥睨著下方,又冷笑一聲,高高地騰空而起。千枝鬆怕極了,可與此同時亦有難以言喻的悲涼湧上心頭,他不由得放聲大哭。
這場不可思議的幻夢,至此方醒。
次日天明後,千枝鬆竟起不了身。不知是否是受昨夜怪夢驚嚇,他惡寒侵身、頭痛欲裂,但對叔父叔母隻說是受了夜露著了涼。叔母煎了藥來,千枝鬆雖灌下藥湯,卻連一口粥也喝不下去。
“不知阿藻怎麼樣了?”
他憂心如焚,卻因惡疾纏身下不了床。叔母也勸他臥床靜養。而在他臥床不起的這五天時間裏,阿藻身上發生了什麼,這世上又發生了什麼,他都渾然不知。
1 古代冷兵器的一種,形似斧,刃比斧寬大,主要用於砍劈。